文/腾云驾雾的怪人
夜空中闪烁着明亮的星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卧室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在他的房间里,所有会照映他面貌的东西都被他砸碎,或者丢出了房间。刚过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不开灯,窗帘也被他拉上。房间里静静的只有冰箱的嗡嗡声。
手机一直在震动,他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但是他不敢接。电话是他女友打来的。
十小时前,他被老板开除,开除他的原因是他故意朝上司丢热水杯,水杯砸在上司的额头上,流了血。接到被炒鱿鱼的消息时,他没有半点后悔与遗憾,甚至,他是兴奋的。
他走了。离开了这座他曾经准备实现梦想的城市,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农村。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躲在这里居住起来。他丢弃了一切,包括他心爱的女孩。
伴随着从窗帘缝隙中透入进来的月光,他睡去了,疲惫,不安的,蜷缩着身体睡去。
第二天醒来,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突然的自由,不用去公司,也不要赶制什么方案。这样的自由,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他来到这里,紧紧是为了躲避。躲避自己。
楼下有个包子铺,老板也是他的新房东,待人随和。他下楼买了两个包子,加一杯现榨的豆浆,然后漫无目的的走在破烂的水泥路上。附近的人大多数还没醒来,路边的房屋门还没开。他穿着宽松的黑色短袖,破洞牛仔裤上沾了点泥渍,就这样顺着路一直往前走去。
一栋栋三层砌砖楼房从他眼角流过,楼房外面都贴着瓷砖,白色的,红色的,也有蓝色的。这是他不反感的建筑,因为没有像城市那般的玻璃门,都是粉刷了红漆的木门。木门不会让他看见自己的容貌,这是他想要的。
过了密集的房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正值六月,田地里绿油油的。他小心翼翼的跨上一道田埂,小脚碰着绿色的稻谷,发出嘶嘶的摩擦声。有蝗虫惊吓的跳走。他顺着田埂往前走去,没有车鸣,没有喧闹,他沉浸在这块安宁的土地。田埂的尽头,是一条清澈的小河,那是这里的农民齐心挖掘出来的。他停住脚步,不经意的瞥见了他倒映在河里的模样。他吓了一跳,脚跟不稳,慌乱的朝后退了几步,右脚踩进了泥泞的田地里。他拔出沾满了稀泥的鞋,有些惊魂未定。倒映在小河河面上自己的面容,令他恐惧。
他长得不丑,甚至可以说是一名英俊的男人。高高的鼻梁,眉目清秀,方形脸,看上去很阳刚正直。可是,他不敢看他自己的面貌。每次看到自己的样貌,他就会莫名的心慌害怕。他就会联想到自己把自己杀了的场景。用刀片割开自己的喉咙,用剪刀插入自己的心脏,或者自己点火烧死自己。他认为他的映像就是一个怪物,一个杀人的怪物。那联想是不受控制的,是会令他发疯的。
他心有余悸的往回走,装在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他的女友打来电话。他没有接,因为他害怕。他女友的声音会使他想起她的眼睛,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过自己的影像,他随即联想到自己用刀片割开自己喉咙的场景。那太恐怖了。
手机一直在震动,女友眼睛里的他,浮现在他的脑海。这时,他的腿开始哆嗦,很快便失去了平衡,栽倒在了田地里。他艰难的爬起来,将仍在震动的手机丢进了小河中。他的嘴唇已经发白,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回到住所,房东看见了满身泥迹的他,面容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询问他,只告诉他一楼有洗衣机,换了衣服拿下来放里面洗吧。他说了声谢谢,不敢看老板的眼睛,便闷闷的上了楼。
(2)
这栋楼里住着一个老头,老头也来自大城市。到这个村庄的目的,只是为了画画。他喜欢画人物,尤其爱画农民。李海满身泥迹上楼的时候被他碰见,他笑了笑。说:“小伙子,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李海看着老头的嘴巴点头。
“我也是刚来这里不久。这里的风景真美,人也朴素,我相信你也会爱上这里的。”
“嗯。”
老头看着他,仍旧不询问他为什么满身泥渍。
“我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人物。我想画这里的淳厚的农民。”
“老爷子真有情操,我来这里只是因为心情不好。”
老头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对着李海诡异的笑了笑,便下了楼。
隔日清晨,李海起床发现自己的门缝有张折叠着的画纸。他有些疑惑,这是谁塞给他的?
他将画纸摊开,画纸上陡然出现他满身泥渍的模样。他吓得将画纸狠狠的丢开,在看到自己画像的一刹那,他的脑海就联想到自己杀害自己的恐怖场景。画纸被丢在了床边,背面朝上,他小心翼翼的用打火机将它点燃,烧成了灰烬。
窗外传来恬躁的蝉鸣,他已经摊坐在凳子上两个小时了。他知道这幅画是老头画的,可是他不敢去找老头理论,他害怕,害怕老头口述他的外貌,那也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砰砰砰”
听到敲门声,李海眉头微蹙。
“谁啊”
“小伙子,是我啊。”门口传来一阵苍老平静的声音。
李海听出了他的声音,正是昨天那个老头。他起身开了门,老头对着他微笑。
“有什么事吗?"
"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私自画了你的画像,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我不·······不介意。“
老头注意到李海的脸有些不自然,他有些愧疚,显然,李海并不喜欢他画的画。但是他并不会想到李海不喜欢的原因是他害怕自己的容貌。他心想:是不是我画的不好?所以小伙子并不满意。
“真是抱歉了,我应该先和你说一声的。”老头说,“你能当一回我的模特吗?我想面对面给你画一张画。”
“抱歉,这恐怕不行。”李海面容有些扭曲,抱歉的微笑看上去很勉强。
老头没有想到他会被拒绝,因为这并不是一件很让人为难的请求,只是画一张肖像画而已。他有些失落。心想小伙子拒绝的原因肯定就是他那幅画画的不够好。他笑眯眯的盯着李海的面貌好久,然后转身下了楼。
第二天,李海在房门口又收到一副他的画像。他吓的全身不停的哆嗦。他拼命甩头,想将脑海里恐怖的自杀场景抹去。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许久,他才从痛苦中摆脱出来。
他下了楼,走到一处长满稗草的荒废田野旁,草尖上结满了一片片如荷叶般大小的蜘蛛网,挂在上面的露水在阳光的照映下熠熠发光。他蹲坐在田埂上,望着远处的青山,眼泪不自主的从眼眶滑落。
我就是一个怪物,别人会害怕蛇,害怕狗···可我莫名其妙的害怕自己的样貌,真特么的奇葩,我肯定是一个怪物。
他这样想着,有路过的村民奇怪的盯着他,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3)
自从那次拒绝了老头的请求后, 每天清晨,在他的房门口,他都会收到老头塞进来的他的画像。他不敢打开看,只是拿出火机将画纸烧成灰烬。他以为这样老头就会停止画他,可是他错了。老头很倔强,他总以为是他画的不好,所以李海才不去找他,夸赞他。所以,他每天都要画一张李海的肖像画塞进他的门缝。
他觉得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他害怕老头会将他的画像贴在他的房门上。即使他认为这不可能,但是他潜意识里还是相信老头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半个月后,他逃了,悄无声息的逃了。房东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老头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只是想离开这里,离开让他担惊受怕的地方。
最终,他去了缺水的沙漠地区。他没有购买一部新手机,他不需要手机。他没有亲人,一个都没有,他是孤独的,但是他需要这样的孤独。独自一个人躲在一处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安静而恐惧的等待死亡。
在沙漠地区生活了近半年后,他没有交一个朋友,也不认识一个人,就连经常去吃饭的饭店老板,他也回忆不起来她的模样。某天清晨,他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因为那个那个饭店老板爱上了他。决定追求他,她偷偷拍了他的照片,并把照片源源不断的送到他的住处。看到照片中自己吃饭的模样,刀片割破自己的喉咙的场景又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出了国,躲到了叙利亚,这座充满战火的国家。在这里,他仍旧不敢面对自己的面貌,在他的房间里仍旧没有一面镜子。他仍旧不去那些有落地玻璃的饭店,他情缘吃毫无营养的零食,也不愿去附近唯一一家还在开张的有落地玻璃的饭店。
某个安静的夜晚,他已经关了灯,躲在被窝里闭上了眼睛。一颗流弹落在了他住的大楼,大楼瞬间被炸成废墟。他死了。没有任何先兆的就这样死去了。
尸体被运会了国内。他的女友抱着尸体痛哭。她理解他,也竭尽全力帮助过他摆脱对自己的恐惧。她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带他到处旅游。可是,不论付出多少,他仍旧害怕自己,害怕自己的面貌。他对她说他的同胞胎哥哥是个怪物,说他自己也是一个怪物,他害怕这个怪物,也害怕自己。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镜子里的他,画像上的他,到底是不是他?每次看到自己的样貌,他都会联想到自己的同胞胎哥哥,想到他的哥哥,他就会联想到哥哥用刀片割破他父亲的喉咙,用剪刀插进他母亲的胸膛。
故乡的白云是真的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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