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将李佩剑接走后,玉辉便与他失去了联系。他的手机一直在关机中,床铺保持着喝酒那天时的状态。
老葛像犯错了的学生,责备自己那天不该让李佩剑喝太多的酒,他这几天不再小酌一杯,下班后总先来玉辉宿舍小坐,向玉辉了解李佩剑的伤情。玉辉压根就联系不上李佩剑。两人有着同样的心情,焦急与失落。
桌子上的野鸡蛋已经开始霉变。玉辉看着毫无生机、慢慢腐化的四个野鸡蛋,他想起了那片草地,想起了李佩剑站在草地上沐浴阳光的画面。李佩剑那副冰冷漠然的面庞会在自然的亲近下,绽放满怀希望的微笑。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李佩剑的微笑了,只有他冷酷的样子,残存在记忆深处。
玉辉把野鸡蛋装进纸袋,拎着野鸡蛋,独自一人,走向那片草地。
他要亲手挖个坑,把蛋埋进土里。如果没有发现野鸡蛋,他就不会告诉李佩剑,如果不告诉李佩剑,李佩剑就不会想到喝酒,如果不喝酒,悲惨的灾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不幸的根源,都是因为他。他伤害了七个小生命,即使小生命原谅了他,他也无法原谅自己。李佩剑的手没了,永远的没了,冲压车床把他的手压成肉纸,骨头碎成浆糊。再好的医生,再高科技的医疗,也无法挽回、无法弥补。
一层快速移动的云翳遮住了太阳,天气阴晴不定,时光可以倒流吗?玉辉表情凝重,脸色苍白。其实他还有许多发噱解颐和惊叹不已的话题,他完全可以用幽默风趣、滔滔不绝的描述风格来治愈李佩剑家庭因素造成的创伤。偏偏是喝了一场酒,举杯销愁愁更愁。
一辆辆土方车来回奔跑,野鸡窝桥旁的一处空地开工建设了,原本清净肃穆的那片草地,成了存放渣土的地方,野鸡窝巢那里堆着高高的渣土。玉辉登上渣土堆,丢下野鸡蛋,远望河对岸的生态湿地,静静发呆。一切都回不来了。
内心五味杂陈,沮丧的回到宿舍。
他穿着破旧的衣着,皱巴巴的衣服沾满泥灰,裤脚破了一个口子,腿腹处有块结巴的伤痕。凌乱的头发黑白相间,干瘪的腮帮子饱经岁月的风霜。他很瘦小,如同一棵古老的松树。
玉辉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他好像感应不到身边站了一个人。
“你是谁?为啥在收拾李佩剑的物品?”
他转身抬头,黝黑的脸膛绽放苦涩的笑容,发黄的牙齿缝里迸出难为情的话语。“我是李佩剑的父亲,过来拿他的东西。”他整个人无精打采,表情却又黯然神伤的淡定。
他从裤子口袋摸出香烟。
“我不抽烟,谢谢!李佩剑伤情如何?手机怎么一直关机中?”
“命是保住了!右手被截掉,一辈子都是个废人了。”他眼眶湿润,不过他没有哭。
玉辉低声地问:“我可以去医院探望他一下吗?”
他摇摇头,“你是玉辉吧,他不想见你。” 他从手提袋中摸出一本书,精装版的(红楼梦),他把书交到玉辉手上,“他让我把这个捎给你。”
打开书的扉页,上面有一行潦草的字迹:愿我们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玉辉鼻子一酸,泪水滴落下来,“他老婆和女儿来了吗?”
“没有……”老人抽抽搭搭地哭了。
雾蒙蒙的氤氲吞噬大地,为祥和的夜色增添宁静的惬意。皓洁的月光照映在水面,给漂泊的游子带来别样的温馨。
小河边,柳树下,地球的一隅,一个人的夜。
玉辉已经提出了离职申请,还有一个月,他就可以离开这里。转白班了,再次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假如李佩剑在,他倒是喜欢上夜班的生活,能够在草地上舒舒服服地躺着、坐着、走着。如今的一切都不复从前了。曾经的心灵净土,将会变成拔地而起的建筑。
水面“扑通”一声,鱼儿在甩籽。
去年的这个季节,是他和茗竹热恋的时候。他想起了盛开的油菜花,她在花丛中微笑,她深邃的眼眸清澈透亮,她深情地看着自己。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夜风有点凉,该回宿舍了。
人生如同乘坐列车,每个人都会从自己的首站坐到末站,你的终点站到了,你的人生就此结束。我们坐上属于自己的生命列车,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纵使陪你坐了很多站,一旦对方到站下车了,便会在你脑海稍纵即逝;有的人慌慌张张地上了车,发现做错车,又急急忙忙下车找另一辆列车,她或许只给你打个招呼,你会发现,这个人让你永远无法忘记。你想着她,念着她,搜寻她的影子。尽管她已经不在你这辆列车上。
每一座建筑都像是一件艺术品,每一条道路都特别干净。繁华的市区高楼大厦,玉辉目不转睛的四处张望,好奇的神色无以言表。父母在市里上班,比他在郊区要高大上,他有一种离职后来市区工作的冲动。电子厂的生活的太乏味了,人就像圈养的驴,整天拉磨、吃饭、睡觉,偶然间出来,接触不一样的事物,反而不适应。
比起一望无垠的草原,市区如同迷宫,行走在迷宫通道上,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不过根据道路指示牌,还是找到了人民路,在路上询问了过路人,再走上大概二十多分钟,总算到了母亲所说的古城公园。
臆想中的古城公园,是一片茂密的大森林,参天大树成荫,林荫下一条碎石小路曲折婉转,通向森林中间的古代城市。实际上的古城公园,则是城隍庙旁的一处休憩场所,估计有小学操场的大小。一弯河道贯穿整个公园,河道两边修建有亭台楼阁,河里放养观赏鱼,悠闲的人们在临河台阶上观鱼。
玉辉心神不宁,没有心思去欣赏河里的红鲤鱼游来游去,此刻他急需找个厕所小解。城市虽大,连个公用厕所都没有。他实在憋不住了,溜到一处白房子边的一排竹子旁撒尿。
“年轻人,你在干什么?此处禁止随地大小便的警示牌,你没有看到吗?”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她穿着一身白色棉丝太极服,精神抖擞,双脚交替原地踏步。
玉辉猛然侧头,不知所措,急忙提上裤子,明显感觉到液体顺着裤腿流淌下去。
老奶奶继续铿锵有力地怒怼道:“动物没教养,可以翘腿随地撒尿,你长得白白净净,为啥没有一点素质?”
“我、我,我找不到厕所,实在憋不住了。”玉辉涨红了脸,尴尬极了。
“旁边就是厕所,你会找不到?啧啧、都说眼小聚光,你小眼眯眯的,难道没看到?”老奶奶冷冷一笑。
万万没想到,白墙青瓦的明清建筑竟是公园厕所。玉辉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我错了!我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么高档的房子,竟然是厕所。”
老奶奶摇摇头,挥手道:“走吧、走吧,年轻人!”
古城公园与城隍庙之间,有一条街道。街道上有一群背着书包,穿溜冰鞋滑行的学生模样青年,他们是学生打扮,又不像学生,因为能够在市区上学的学生,家庭非富即贵,富人家的孩子,有涵养。这一群青年衣着很土,一看就是外地人。他们穿着溜冰鞋靠着公园围栏站着,或者蹲在地上。
有一个清癯的青年在清点背包里面的东西,玉辉走近一看,原来里面都是溜冰鞋,原来他们是卖溜冰鞋的小贩。小贩卖溜冰鞋,理应把鞋子摆在地上吆喝售卖,他们装在背包中,一定是躲避城管的稽查。
玉辉在他们跟前立足,倒没有人向他推销溜冰鞋。他想:可能是我混的太差,连卖溜冰鞋的也瞧不起。
走来一行外国游客。个子胖大,皮肤特别白,眼睛碧蓝。三对夫妻,牵着两个蓝绿色双眸、粉嫩皮肤的女孩子,后面跟着两个阳光帅气的白净小伙子。
玉辉痴痴地望着,羡慕小女孩长得天真可爱。只见那帮青年如同埋伏在此的山贼,等到过路人进入他们的包围圈,立即全体出动。他们踏着溜冰鞋,巧妙地滑到外国游客身边,从背包掏出溜冰鞋,使用流利的英语讲道:“三百人民币,三百人民币。”、“溜冰鞋。” “溜冰鞋、三百人民币。”
一时间乱哄哄的,外国游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懵圈了。走在中间的老外用英语回绝道:“不、不、不需要。”接着抱起了一个小女孩,挨着他的一位肥胖金发妇女,抱起了另外一个小女孩。
青年们不依不饶,继续推销他们的溜冰鞋。
有一个鬼头鬼脑的小青年,手里拿着一叠平整的内裤,滑行到外国游客前面,一边后退一边用英语说:“十元、仅仅十元。”
靠边的一个外国游客,正在跟其他老外讲话。他没看清小青年手上是什么东西,从钱包掏出五十块钱人民币。他是要打发掉小青年,避免影响到他讲话。
小青年敏捷地取过外国游客的钱,数给他五条内裤。
外国游客定睛一看,小青年递给他的是五条内裤,摆手拒绝,不耐其烦地惊愕道:“不,不需要,走开!”
小青年将五十块钱揣进口袋,捧着内裤溜到一边了。
“城管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一群人各自逃散,很快消失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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