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弯着腰蹲在地上清洗鱼的内脏,旁边的大盆里堆着许多洗净的带鱼。她见玉辉来了,直起身走到水龙处洗手。“你是不是成天不吃饭?黄巴巴的瘦。”她的手被水浸泡的发白,左手食指侧边有个长长的刀口,一定是切菜时不小心碰伤的。带鱼是海里生长的鱼类,海水含盐,带鱼身上附着一层盐垢。
“妈,你手上一个口子,盐水蜇得慌吗?”
“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母亲用毛巾擦下手,朝厨房走去,玉辉在后面跟着。
苏厨师大个头,人却特别瘦。不像正常的厨师那样,大肚腆腆,两腮油乎乎冒着光泽。
他完全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工,翘着二郎腿,木讷地坐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
“师傅,麻烦你给我儿子炒两个好菜呗,摊多少钱,让老板娘从我工资里扣。”母亲温和地说。
“扣啥钱?老板娘又不在。”苏厨师斜手指了指厨房里面,“你二妹在里面弄。”
母亲进了厨房,冲着二姨说:“你在折腾啥?老板娘天天熊你,你都不知道赖。”
“姐,不是上次你偷偷留下来的那值钱的鱼肉嘛,我炖给玉辉吃。”二姨憋闷地说。
母亲声音压低了很多,“噢,放那么长时间,不知道坏了没有。”
“海鲜坏啥?你就是放个十年八年的,也坏不了。”二姨一副很懂的样子。
两个小青年又各自加满一碗米饭,碟里的菜还剩下一小半。其中一个小青年端起碟子,用筷子往另外一个青年碗里拨菜。“好了,好了,再倒给我就没了。”另外一个小青年推开碟子说。
二姨端出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菜,香气四溢。
玉辉走到电饭煲跟前,盛了一平碗米饭。
“还吃啥米饭哩,菜都吃不完。”二姨从冰箱里,递给玉辉一瓶王老吉。
玉辉喝了一口王老吉,拿筷子夹一块鱼肉放入口中。软滑无刺,像是猪身上的肥肉,却又肥而不腻。
“味道怎么样?好吃不?”二姨急忙问。
“好吃!没刺。就是吃起来味道怪怪的。”
“当然了嘛!海鲜嘛!味道当然怪怪的了。”二姨呵呵笑了。
一青年掏出十块钱结账,二姨接过,放入收银台抽屉,并拿出两个硬币找零。
桌上的饭碗和菜碟中吃得干干净净。
俩人走后,母亲收拾餐具。“这俩小伙子不得了!每次来只点一个菜,吃下去七八碗米饭。”
二姨接话道:“每回来点的菜没有超过十块钱的,米饭不要钱,无死命地吃米饭。”
“照这样下去,老板娘血亏啊!”苏厨师咧嘴一笑。
“管他呢!都是打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不容易。”母亲刷着碗,语重心长地说。
二姨找来抹布擦桌子,动作熟练而又敏捷,她气愤愤地说:“替小狐狸精瞎操心作甚?嫁个糟老头子,猖狂的不是她了。”
“嫁个糟老头子?你是说老板是个白发苍苍、牙齿掉光的花甲之年的老头?”玉辉扒拉着米饭,遐想联翩,他实在想不出,这段极不般配的感情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听老板娘的口音,像是外地人。她也算是个美人胚子,咋想不开嫁给老头子呢?”
“为啥?为了钱呗。老板也没那么老,大概五十多岁,秃个头,半秃,特别难看。”二姨鄙视地继续说,“老板确实有钱,家大业大,女人成堆,不清楚小狐狸精是他三房还是四房。对了,老苏,老板娘老家贵州的吧?”
“湖北的。贵州的女人皮肤黝黑,个子不高,哪有老板娘长得苗条水灵。”
母亲盛半碗米饭,坐到玉辉对面,说:“她那儿子的五官,哪一点也不像老板,我看长得像老板娘的相好。”
二姨忍不住噗嗤笑了,“老板花钱包养小狐狸精,小狐狸精花钱包养小白脸。她那儿子,我看是杂种,几个男人的混合体。哈哈,哈哈。”
苏厨师也笑了,“呵呵,低调点!传入老板娘耳朵不好。”
“妈,你怎么总是吃青菜粉丝,不夹鱼肉。”
“妈有点血脂稠,饮食需要清淡。”
“嗯。二姨,你要不要吃些?”
二姨也靠着母亲坐了下来,她摇摇头,“我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就吃,想吃啥就让厨师烧。谁像我姐,整天规规矩矩,熬到客人走完才吃点饭。”
肚子吃了个撑,总觉得菜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收拾好餐具,母亲回后院洗鱼,二姨则切菜配菜。玉辉帮忙干些杂活,摆放餐桌椅、扫地倒垃圾……
等到三点多钟,店里清闲下来。玉辉伴着母亲看会电视,二姨打了个盹。
美好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太久,过了四点,有客人上门。客人陆续的多了起来,店里很热闹,母亲和二姨也忙了起来。
油倒进热锅摇晃几下,炒锅内燃起了火。苏厨师将青菜倒入锅中,放入调味品,翻炒几下,然后把青菜从锅中倒入盘中。娴熟且利索,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炒锅与铲子是他的武器装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肯定很孤独,因为他的武功恐怕难逢对手。
“师傅,你炒菜的技艺如此高超,为什么不去大酒店或者大饭店当一名大厨?”玉辉本来不想打扰苏厨师工作,还是不禁发问,他实在是被折服得五体投地。
炒锅冲洗一遍后,锅内下油放入红花椒炒出响声。滋滋啦一阵后,下入葱、姜、蒜等。苏厨师往锅中填了水,根据菜品成熟的快慢,依次下入菜。
“我这算什么厨艺?体力活而已。真正的大厨烹饪一道菜,是要经过精雕细琢、小火慢炖、用心呵护,才会成为传世精品。而我呢?只会做些大众菜而已。”一盆毛血旺完成,苏厨师吆喝:“来端菜!”
二姨小跑过来,小心谨慎地端走了菜。
“大饭店也多是平常人家吃的菜啊!毕竟能够吃得起海珍鲍鱼的人少。你为啥不去试试呢?”玉辉发问。
苏厨师擦拭了下额头的汗水,“你有所不知,大饭店不自由,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明枪暗箭,不如呆在小饭店,图个清静。”
夜里九点多,少了客人上门。吃饭的客人先后散场,仅剩包房一桌生日聚会的打工族,还在推杯换盏,兴致高昂。
“服务员,再来一箱啤酒。”
玉辉从货架拎起一箱啤酒,送了进去。
三男两女,人生都已步入中年。
一个胖乎乎的男子,喝得醉醺醺的,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酒来了!今天我马子的生日,难得兄弟们赏面子,我们不醉不归。”他对玉辉招手,意思把酒放到他跟前。
挨着胖男子坐着的女子,不容否定是聚会的主角。她长得并不好看,脸上的面霜遮挡不住脸上的皱纹。岁月不饶人,她已不再年轻。可能是灯光的效果,她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特别苍白。而且两边脸颊还反光,如同贴了两块薄薄的反光镜。
女子的男友若是一朵肥嘟嘟的鹅膏菌菇,她则是一朵娇小玲珑的蕈菇。“你都答应过人家,以后不醉酒啦。”她嗲声嗲气的抿嘴,语气中带有一丝抱怨。
“今儿是你的生日,我高兴嘛。”胖男子解释道。
“大伙儿听见没,胖哥高兴嘛,既然胖哥高兴,小弟愿陪胖哥一醉方休。”
“你瞧!认识没几天,都关心上了!我看你是怕他喝醉了,影响到晚上和你亲热吧!”餐桌上另一个女子捂嘴笑着说。
玉辉离开包间,随手关上了门。里面传出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二姨在拖地板,玉辉帮忙倒垃圾。社区垃圾桶就在饭店西边的墙角,他中午过来时注意到。巷子里有风,吹在身上有一种湿热的感觉,夏天快来了。
“玉辉来了没?我今天想干快点,早点下班陪他逛逛街,活太多了!越假期越忙,越忙心越焦灼。唉,我里个娘,累坏我了。”父亲坐在凳子上,跟二姨聊天。
“爸,你下班了!”
父亲的黑眼圈好重,眼球红通通的,肯定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你见到古城公园那些滑溜冰鞋的小青年没有,是不是很酷炫?我本来想带你去买个溜冰鞋,谁知道今天又加班。”
玉辉耸耸肩,打了个哈欠,“我不需要溜冰鞋!又不是小孩子。”
“玩溜冰鞋不分年纪,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只要不怕被摔死,玩的不比年轻人成瘾。”父亲起身,接着说:“你困了吧!要不去我住的那睡吧!”
二姨笑了,讥讪地说:“你睡的那狗洞,钻两条狗都很困难,何况睡两个大活人。”
“今晚都睡店里,店里的床大。”
母亲的话让玉辉感到疑惑不解。店里的床大!玉辉却没看见床在哪里。他比较好奇父亲住的地方,狗洞大小,应该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他问父亲:“你住的房子是不是很小?”
父亲没有回答,陷入深深的低沉。
二姨又笑了!不再是嘲笑,话里充斥着对社会的不满,“哪个老板不是吝啬鬼?你爸的老板,拥有那么大的地下商场,每天进账的票子不计其数。而让员工住的地方是小区房的楼底通道。你说寒酸不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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