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5016第二十二章狸猫太子

代号，5016第二十二章狸猫太子

清泰省人民医院心理精神科主任室，平安康教授在重温今天的病历。这是他行医几十年以来，每天下班前必做的。平安康是学者，他的房间既是办公室又是诊疗室，这里没有那种浓郁的行政味道。

“你是平安康教授？”站在办公桌对面的陌生男人向他发问，他的随从站在他侧面，相隔一个身位。

“请坐。”平安康一面点头，一面打量着对方。这是一个彪形大汉，超过一米八的个头，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眼神深邃，头上的短发也仿佛散发着逼人的气息。平安康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礼节地请来人就座。

“平教授，七年前你为赤霞市的孙林寒做过精神病鉴定？”那个人也不客气，屁股才落座，就开门见山地提出问题来。接着，他又说：“我自己介绍一下，我是省公安厅有组织犯罪侦查支队的支队长，我叫伍国强。”

平安康一听对方的身份，知道那件事露馅了，他心底陡然生出寒意。他深深地吸口气，压制住心头的颤栗。该来的总会来，自己做过的就得承担责任。说实在的，这几年平安康的心里纠结无比。

自从违心的给孙林狼做了鉴定后，平安康的心里就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他时常为自己放弃原则的软弱行为懊悔。七年来，他一直在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淖中挣扎、自责。可是，平安康又不敢主动去向纪委坦白，只得长久地困在这种矛盾的心思里。

这时，平安康略微紧张地说：“伍警官，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情。”

听到平安康浓烈忏悔意味的回答，伍国强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他身子朝着平安康前倾，收起锋利的眼光说：“把当时的情况，给我们说说。”

平安康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此刻，他的心里既有不安又有害怕，只觉得心跳加速张口结舌。看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平安康，伍国强递给他一支烟，希望能够减缓他心头的压力。平安康是不抽烟的，但是他看见伍国强眼睛里明显的善意，于是情不自禁地接了过去。他把烟卷放到鼻端，嗅着这种陌生的香味。

少顷，平安康轻声说道：“伍警官，我知道，做错了事情，就得接受相应的结果。”从平安康简短的话里，伍国强知道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七年前中秋节过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中午，平教授应老同学萧穆天之约，前往华阳大酒店。官居清泰省发改委副主任的萧穆天，和平安康有着三十多年的交情。走进华阳大酒店209包厢，看见萧穆天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相谈甚欢。

萧穆天一面朝平安康轻轻地挥手，一面和那个人一起向门口迎来。“安康，这位是赤霞市万山集团董事长郝云鹰先生。”萧穆天分别给两人引荐：“云鹰，这位是清泰省人民医院心理精神科主任平安康教授。”

郝云鹰连忙上前，他握住教授的手连连摇晃，口里说道“欢迎欢迎，平教授，快请坐。”

平安康落座后，萧穆天郝云鹰分别坐在他的左右。萧穆天随意地说道：“安康，云鹰董事长想和你交个朋友，今天特意安排了几样特色菜，你得好好尝尝。”

萧穆天的手指画了个圆圈，又夸耀地对平安康说：“这些海鲜都产自东海的深海，当天捕获后直送机场，验货后不鲜活不取货。你放心，都是远离环境污染最新鲜最健康的海产品。”

看到平安康只点头没说话，隔着平安康，萧穆天向郝云鹰递话说：“云鹰，你给安康介绍一下菜品。”

郝云鹰接过萧穆天的话题说道：“平教授见多识广，海鲜就不说了。倒是这几样有机泡菜、芦笋、凉拌素菜，确实口感清爽。”说到这里，郝云鹰端起斟满茅台的小酒盅，恭敬地说：“平教授，我敬你一杯。”

说实在的，郝云鹰说的这些菜品，平安康从未见识过。看着桌上价格昂贵的鱼虾蟹贝，嗅着酒盅里茅台的酒香，平安康便知道眼前这个人有事相求。从酒菜的规格来看，肯定不会是小事情。于是他没有伸手去摸杯子，而是淡然地说道：“平某与郝董事长素昧平生，不值得如此隆重款待。”

萧穆天知道平安康清高的毛病，连忙开口打圆场。他举起酒杯说道：“安康，不要见外，我们一起喝。”尴尬的场面被萧穆天化解，郝云鹰暗暗地松了口气。

“安康，云鹰是个值得交往的人，你们俩多亲近亲近。”三杯酒过后，气氛松弛下来，萧穆天边说边和平安康单独碰了一杯。放下杯子，萧穆天又说：“安康，云鹰有事和你商量，你们慢慢谈。我另外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望着萧穆天离开的背影，平安康有了身处鸿门宴的感觉。

给平安康空着的酒盅斟满酒，郝云鹰开口道：“平教授，我想请你帮忙，给一个人做个精神病确诊的鉴定。”

“这个得做脑电地形图。”平安康看了眼郝云鹰，认真地说：“我得和检测对象进行面对面的交谈，要分析他之前的病历和治疗记录，要对他的语言能力思维活动性格特点进行全面检查。在综合归纳其中的特殊信息后，才能确定这个人是否精神错乱。”

平安康公事公办的态度，郝云鹰早有预料，他在萧穆天那里将平安康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平教授，作为朋友，我不想对你隐瞒。”郝云鹰不慌不忙地说：“这个人早几天杀了人，自首后在看守所里多次自残，具有明显的精神病倾向。公安局已经申请对他做精神病的司法鉴定，我希望平教授能够替他确诊。”

“对不起，这种虚假的鉴定，我从来都不做。”不需要任何思考，平安康当即拒绝。平安康的拒绝，并没有让郝云鹰放弃，他继续说：“平教授，萧主任对我说过你的原则性强。但我希望你破一次例，请你再考虑一下。”

平安康断然回答：“对不起，我不会做的。”

郝云鹰没有继续纠缠，而是换了个话题，他对意欲起身的平安康说：“平教授，你的女儿在山区支教吧。”

“是啊。”这个话题，平安康不反感。接着他饶有兴趣地说：“女儿有自己的理想，我们做大人的要支持她，不能把她禁锢在家里，变成温室里的花朵。””郝云鹰听出平安康的语气中，蕴含着对女儿的思念。

“平教授，我知道你思念远在他乡的女儿，特意到她支教的地方看望她。”郝云鹰的话让教授心里愣了一下，郝云鹰笑着把手机递给平安康说：“平教授，你看看这段视频，我这个侄女很可爱很懂事，她说在那里很好，让你不要担心她。”

平安康迟疑地接过手机。视频中出现了天真无邪的女儿平宁静。这时，郝云鹰的脸上堆起笑容，他关切地问道：“她一个小女孩离家这么远，你难道不担心吗？”

平安康的眼睛没有离开视频，他随口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平教授，你可不能大意啊。”郝云鹰语气低沉地说：“新闻里面说，最近有不少女生失联。令嫒那么漂亮那么乖巧，我们不放心去看了看她。她让我这个叔叔，给你这个做爸爸的问好。”

平安康抬起头眼睛扫向郝云鹰，他隐隐地觉得郝云鹰意有所指。于是平安康扬了扬手机问道：“你什么意思？”

“平安康，作为朋友，我已经安排人手在保护侄女。”郝云鹰和颜悦色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请你帮忙，确诊赤霞市公安局送来做鉴定的人，是个真正的精神病人。我可以保证，侄女在放假的时候，回家来陪你。”

面对沉默的平安康，郝云鹰觉得只要再添把火，平安康心里那颗冰晶就会融化。“平教授，你尝尝这东星斑，鱼肉洁白也没有腥味。”郝云鹰用公筷夹了块鱼肉，放在平安康面前的菜盘里。

然后，他又夹了些许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放下筷子，郝云鹰接着说：“做这个菜的厨师，有个绝招。他宰杀鲜活的东星斑时，和别的厨师开膛破肚不同。他是先在鱼鳃处扎一刀，再提起鱼尾放尽血液。他说这样才能保证鱼肉洁白又闻不到腥味。”

郝云鹰话中若有若无的威胁，思维慎密的他如何听不出来?平安康的脸色难看了，平安康心里也升起不祥之兆，这是郝云鹰拿女儿在胁迫他，他的心悬了起来。如果答应作假，违背原则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如果不答应，女儿就会随时处于危险状态。平安康的心情七上八下，始终处于矛盾之中。

平安康也设想过报警，可是马上又否决了。事情没发生，就没有报警的前提。倘若事情发生了，灾难性的后果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这个时候报警还有什么用?这个郝云鹰是有备而来，若是不答应，女儿势必难逃厄运。

平安康的神情变化，郝云鹰尽收眼底。他笑着对教授说：“平教授，我十分期待我们成为朋友。”然后他端起酒杯，一面朝教授示意一面说道：“干了这杯酒，我就当教授答应了。”

说完，郝云鹰脖子一昂，杯子里的酒空了。进退维谷的平安康，怅然若失地喝了这杯苦涩的酒。

尽管已经违心地答应郝云鹰，但是对于丧失自己一直固守的原则，来解除女儿平宁静的威胁，平安康的心里还是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煎熬。“郝董，恕我直言，把一个没有问题的人鉴定成为一个精神病患者，是不可能的。那个脑电地形图是精密的电子仪器监测出来的，不是我想画就能画出来的。”平安康用这种无可奈何的言语，做着最后的抵抗。

郝云鹰虽然心里有个主意，但在平安康情绪波动时，不宜提出来。宛如聊天一般，他好奇地问道：“平教授，这个脑电地形图，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东西很抽象，一下子说不清楚。”平安康放下筷子，想了想才回答：“简单地说，就是将脑电地形图仪的电极，和患者的头皮连接。通过电极记录下来的脑细胞群的活动，找出各种频率和波幅的异常数值，就可以判断这个人是不是属于异常脑电地形图。 ”

郝云鹰追问道：“异常脑电地形图，就是精神病？”

平安康严谨地答道：“对于非专业的人，可以这么认为。”

“平教授，只要你真心实意地帮我，办法一定会有的。”郝云鹰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他笑着说：“尝尝这个，味道不错。”郝云鹰指了指清酒冻半头鲍，说：“这道菜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是高蛋白低脂肪食物，营养价值高。你们做学问的人，应该经常吃。”

虽然食之无味，但平安康却不得不将筷子伸向菜盘。旁边的郝云鹰，将平安康的举动看在眼里，知道时机成熟了，于是问道：“狸猫换太子，平教授不会陌生吧。”

“其实狸猫换太子的精髓，是以假冒真。”看见平安康没说话，郝云鹰接着问道：“平教授，你找一个精神病人应该不难吧?”平安康觉得这个问题不是问题，于是下意识地朝郝云鹰点头。

郝云鹰接下来的话，让某某教授目瞪口呆。只听郝云鹰对他说：“平教授，做鉴定那天，你事先将那个精神病人藏身诊疗室，用他做孙林寒的替身。将获取的精神病患者的异常脑电地形图，写上孙林寒的名字。这样合二为一，孙林寒就变成货真价实的精神病了。”

郝云鹰的剑走偏锋的想法，让平安康惊诧的同时又觉得害怕。如果郝云鹰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他的女儿的话，平安康不敢想象是什么后果。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里闪现，平安康就听见郝云鹰在问他：“平教授，你觉得怎么样？”不待平安康回答，郝云鹰就自问自答地说道：“我觉得天衣无缝，对赤霞市公安局送来的这个人，做出符合精神病患者特征的鉴定结论，不会有人怀疑。”

“你还真是能想。”平安康的话虽然有些讽刺，但他不得不承认郝云鹰的主意，是具备操作性的。

商量好之后，郝云鹰从台布下面拎出一个密码箱，放在平安康面前说：“平教授，这个是给你的酬劳。”

平安康正色说道：“郝董事长，我可以帮你这个忙，钱我是坚决不收的。”

“我从来不亏待朋友，但你不收钱就不是真心帮我。”郝云鹰见平安康拒绝，话语中便增加了几分冷意。见识到郝云鹰变幻无常的性情，平安康觉得不收下这笔钱，郝云鹰肯定不放心自己，那就还会对女儿不利。算了，先收下再说。当平安康的手伸向密码箱时，郝云鹰的脸上又变成了晴天。

“平教授，我不但会是你的朋友，而且是一个很讲义气很够意思的好朋友。”当笑容重新出现在郝云鹰脸上时，他的言辞又文雅起来了。可是，听在平安康耳里，却觉得应，阴气逼人。

三天后赤霞市公安局有个叫罗云雷的局长，亲自押着那个名叫孙林寒的人来了。平安康出具了孙林狼患有“双向情感障碍、持久的妄想性障碍等精神类疾病，建议住院强制医疗”的鉴定结论。

面对伍国强，平安康如实地说出了一切。“郝云鹰给了我一百万，当天下午从华阳大酒店出来，我就把钱捐给了希望工程。”平安康一面说一面打开抽屉，从垫在抽屉底板的报纸下拿出一张票据，双手递给伍国强。他惭愧地说：“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