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直以为动物能说话这种事，只能是电影电视剧里的事。直到那天我牵着我那条土狗在山里迷路以后，我就信了，狗急了不止跳墙，还说话。
话说我是个很懒的人，平时能宅着绝不出门。但有例外，心情特好时，会想去走走。心情特差时，也想走走。而大部分时间我心情没什么起伏，总是平淡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小尤的出现让我的心出现了波动，我第一次想追想个女孩子，就是她。
我每天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知道她喜欢蓝色，喜欢穿八寸高跟鞋，喜欢coach的包，喜欢在她家楼下的KFC吃早餐。
我自以为掌握了所有资料，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当她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我捧上一大束她喜欢的香槟色玫瑰，当着她所有同事向她表白。
然后，并没有然后。她很干脆的拒绝了我，说已经心有所属。她眼里的看不起显而易见。是啊，我除了一辆二手车，一无所有，凭什么谈爱情。
悲催的是，她的所属就是她的上司，正在一旁看热闹。小尤趁着气氛正好，转身就跟他表白了。
我那香槟色的玫瑰转手到了另一个男人手上。他只愣了两秒就接了过去，然后与小尤抱在一起。
大家都好像忘了，开始是我来表白的啊！周围响起阵阵掌声，我心酸难言，为了男人的风度与面子，假装大度，面带笑容跟着鼓起了掌。鼓了三下，装不下去了，其实我想哭，为什么要在这强撑？
我牵起土狗包子转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没人留意我的去留，只有包子见证了我爱情的失败，陪伴失落的我。
包子特别瘦，连毛都没光泽，我是在垃圾桶边发现它的。
当时已经是晚上十来点钟了，我记起家里的垃圾没丢。当晚吃了虾，虾壳如果不丢出去，第二天起来整间房都会被熏臭。
我提着一袋虾壳，还有冰箱里过期的一个面包朝垃圾桶走去。
包子正在卖力地翻垃圾桶，我走过去，它也毫不慌张，只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开始翻。
我把面包朝它扔了过去，它一口叼住，抬头看了看我。那眼神居然有点感激的意思，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困了。
垃圾丢了我转身就回去了。第二天一早打开门，包子居然坐在我门口。它脸朝电梯方向望着，听到我开门的声音，迅速转过头来看着我。
然后四条腿又蹬地站起来，抬头用脸对着我，尾巴摇得像拨浪鼓，眼睛里全是讨好乞求的意思。
我竟然一瞬间恍惚，感觉它表达的意思我全明白。它想我把它留下，不用再风餐露宿。尾巴甚至在表达“你是个好人”之类的信息。
我无法拒绝一只能用眼神交流的狗。单身狗与流浪狗，双狗相依为命，也是前世的缘分。
名字里饱含我对它的期待，希望在我的精心喂养下，它能长得像个包子一样。
然而，我的狗粮、骨头、肉，真的都是喂了狗了！它居然一点也不长肉，一直这幅寒酸的样子。我用海飞丝、飘柔加上护发素也没理顺它的毛。
后来我也放弃了，也许，它就是一条寒酸品种的狗吧！每天有了包子的迎来送往与陪伴，日子过得开始活色生香。
早上，它送我到电梯口，然后自己回去把门关上;晚上，我下班回来打开门，它叼着拖鞋在门后等我。无论我干什么，它总默默陪着，用眼神鼓励我:我在呢！主人！
休息日带它出去，也从不惹事，还能察言观色讨好别人。我要是多看哪个女生一眼，包子就蹭上去可怜巴巴望着她。然后女生就喂它，然后，我就出现了，再然后就看缘分了。
小尤就是在公园里玩时，我看了她很久。包子识趣地凑了过去，接着就认识，加微信，一起遛狗。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小尤只是拿我当狗友，并没有别的心思。我藏了二十几年的柔情刚打开闸门准备泄洪，却被一下拦了回来。像怀孕四个月突然去做手术拿掉，所有激素都反应不过来了。全憋在心里脑里，恶心想吐腿发抖。
我觉得胸闷气短，牵着包子漫无目的走了一晚上。天亮时还没清醒，决定和包子去郊区的森林公园徒步，把这气发散出来，也许就好了。
2.
回家拿了个包，装了点面包牛奶水，一件雨衣，又拿了把刀，以备不时之需。牵上包子就出发了。
失恋让人精神颓废，也让人亢奋。总觉得有股什么劲，在身体里到处乱蹿，不发出来会走火入魔。
森林公园我之前跟朋友去过一次，溯溪那条线真的很美。潺潺的溪水从山上往下奔流而来，水质清洌。走在长满枫树的溪畔小径上，有股凉意从溪水往上渗。山上各种虫鸣鸟叫，此起彼伏，静谧中透着热闹。头顶枫叶从深红到嫩黄，层层叠叠，每一片都是风景。是个提神醒脑的好地方！
现在入秋了，估计枫叶又红了，上山好时机。
我把车一直开到溯溪线入口处。然后就沿线往上走，边走边跟包子吐槽聊天。山林中最适合说心事，听众除了鸟虫就是树木石头，风声刮过，了无痕迹。不会引口舌是非，心情还舒畅。
“包子，你说小尤怎么就不喜欢我呢？我到底哪差了？你知道吗？昨晚我差点哭了。可那么多人在，我没好意思！”
“我是男人，我该拿得起，放得下。”
“包子，可我是真喜欢她！二十几年第一次觉得心动得这么厉害。包子，你也喜欢她，对吗？”
“包子，那男的有什么好？他比我帅吗？我觉得比我至少矮一厘米以上。你看他那发型，狗窝似的。”
包子汪了一声，我意识到说它窝了，忙纠正:“你狗窝都比他发型好看。”
小径上都是石头，有溪水里那种光滑的，也有山里那种尖锐的。有些地方只能攀着树，侧身过去。所以走路要特别小心。
包子倒是走得挺灵活，一会在我前头，跑一阵，探个路又回来。一会在后面跟路边叶子上的飞虫干仗。
不知不觉就到了山顶，风从耳边吹过，通体舒畅。本想站在上面大吼一声，张了张嘴又闭上。声音不好听，算了，别丢人了。
我拿出面包牛奶与包子分吃。一路上各种与它诉说，心里憋的气似乎真的松了不少。
爱情固然重要，没了也不必伤心。世界那么大，还那么美，伤感什么？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情感这东西，靠不住。要不怎么说:“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最靠得住的是自己，是包子。
想到这，我一把将包子抱过来。瘦骨嶙峋的，毛很糙，但能陪我到任何地方，听我说任何话。
包子在我脸上蹭了一会，挣开我又啃面包去了。
3.
在山上坐了一坐，准备打道回府。腿上阵阵的酸痛，中和了心里的痛，反倒不觉得什么痛了。
站起来吆喝了一声包子，它一下来到面前，却不走，只看我。
我拍了它一下:“傻啊！走啊！”
它转身蹿到路口又回头望我，我才发现有三条路呈放射状伸向山下，我忘了自己从哪条上来的了。
便又拍了包子一下:“你是条狗啊！狗行千里也能回家，你看我干嘛？走刚才那条路。”
包子犹豫了一下，选了左边那条。我满意地跟了上去。
由于走了一晚上又一上午，我开始觉得累了。又是下山路，我便毫不费心地跟着包子往回走，话也懒得说了。
走了个把小时，突然觉得不对。溪呢？小溪去哪了？
我站住四顾，遮天蔽日的枫叶，并看不出特色。小径上同样有各种石头，就是没了那条溪流。
包子在前面回头看我，眼神怯生生，象做错事的孩子。
我气得指了指它:“你真没用！让你带个路，你给带迷了。”
包子低下头呜呜地叫着，比我还委屈。
不能指望它，我得自救。这路好歹通往山下，只要一个劲走，总能走出去。
心怀忐忑，与包子专心往山下走。又是一个多小时，越发不对劲。这不是一直往下的路，而是一会向上一会向下，一会盘旋。走了这么久，我自己都不知朝哪在走。
看着茫茫林海，我紧张起来，万一迷在山上可不是玩的。之前有报道，三个驴友迷在这山里，消防队来找了七天才找到，一个还摔断了腿，另两个饿得脱了形。
我可不想变成山上野兽的美食，也不想在山上过夜。拿出手机看了看，已经下午三点。平时五点半基本就天黑了，也就是说两小时之内必须找到我的车。
心里焦灼起来，尤其是看到手机信号全无，恐惧感油然而生。
不会失了恋还要失了命吧？我叫上包子准备披荆斩棘朝山下冲去。这会子就全靠刀子的力量。这刀是朋友送的，专门登山用，锋利无比，削木如泥。
我目测了一下山上山下大致的方向，就选了一个地方开始往山下走，不再沿着小径转圈子。
没有路，走起来又慢又辛苦，荆棘很多，走不多远就要砍一阵。走了一个多小时，我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嘘嘘。包子一声不吭地跟着，也不看我，生怕我骂它。
4.
眼看着太阳开始偏西，手机仍然没信号，我心里特别慌起来。不敢停歇，继续一个劲往山下边砍边走，但愿天黑前能走出山。
埋头走了很久，人狗都默不作声。除了风声，连鸟鸣虫叫也渐渐没有了。有种万籁俱寂的冷清，树林里偶尔发出的声音，突然象恐怖片的背景声，阴森森地传到耳里，心脏都随之收紧了。
望了望无边无际找不到出路，也看不到方向的森林。绝望涌上心来，我突然觉得手臂一软，砍不动了。
我一屁股坐下，拿出手机盯着那几根灰色的梯形排列的小线，你他妈就不能白一根吗？哪怕有一点信号，老子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当时花了我大几千买的，你就这德性？跟个破石头似的。
看着看着，越看越生气，一甩手就扔出去老远。
真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天渐渐黑下来。气温也开始下降，凉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坐在冰凉的地上，有想哭的冲动。
昨晚没流出来的泪，是留到现在来用吗？“墨菲定律”真是太准了！人一倒霉，居然还演续集。上集失恋，下集迷路，甚至死在深山。过几天新闻就会发《年轻人因失恋，独自入山，绝食身亡》。
没意思！真没意思！好好的我进山干嘛？宅在家多好！失恋算什么？狗屁都不是。她小尤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还贱贱的把我表白的花拿去向别人表白。这算什么？这叫没教养！
正在愤愤不平，包子叼着手机在我旁边蹭蹭蹭。我接过手机，看着包子，顿时觉得:人不如狗！狗重情义，人呢？呸！
我抱着包子，从它身上传来阵阵暖意。我觉得疲惫不堪，眼皮开始打架，又开始碎碎念:“包子，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山里？我觉得会。我要是死了，你记得把我埋了，听到没？就刨一坑盖点土好了。”
“我银行卡在鞋柜最里面，我妈给放的，还一直以为我不知道。我死了，你记得翻出来，免得她忘了。”
“还有，你要跟着我爸，他爱钓鱼，又不会游泳，你留意点，知道吗……”
恍恍惚惚，我说了很多，把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仿佛真要死了一般。
我以为我睡了，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瞧你这德性！随便碰个什么事，不是想哭就是想死，是男人吗？”
我吓得坐直了，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哪有什么人。
5.
突然那声又说:“别找了！是我，包子。”
我吞了下口水，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摸包子。它在我旁边挨着我坐了下来，我看不清它的表情，却能听到它的声音:“田军，你能不能出息点？一个大男人动不动死啊死的。你才经历了啥啊？就这么颓废。”
它清楚的说着话，口音还夹着北方味，是个比较苍老的男声。我骇得想爬起来跑，可发现压根不知往哪跑，到处黑乎乎的。
包子又说话了:“你跑什么？我今天听你叨叨一天，我才说几句你就不想听了？是兄弟不？”
兄弟？他拿我当兄弟，那应该不会害我。我浑身颤抖着又慢慢坐下来，包子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起伏:“我们不会死，你放心。”
我稳了稳心情，现在我一点不关心会不会死，我更想知道他怎么会说话。我壮起胆子问:“包……包子，你怎么会说话？”
“有什么奇怪？所有人都会说话，我怎么就不能说话？”
“可是……可是……你是条……狗啊？”我惊奇地想，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狗？
包子不以为然:“你们叫我们狗而已。我们也是叫你们狗，我们自己叫自己人。”
包子吸了口气又说:“所有人都会说话，不过我们不和你们狗说。从我爷爷那辈开始，我们就没和你们一起生活了。我爷爷留下话，不许跟狗生活！你们狗很坏，总欺负我们人类。仗着你们的卑劣与恶毒，抓准我们善良的特点，对我们任意使唤。这也就算了，还杀我们，拿我们的皮毛去做什么垫子。”
“我就故意把自己的毛弄得这么难看，也控制食量，不敢长胖。我的妈妈……姐姐……都被你们狗杀了！”
他的声音很悲凄，听得出在压抑。我小心翼翼地问:“你父亲呢？”
包子空洞地回答:“我不知道！自从我妈我姐死后，我爸就有点神经错乱。有一次去找食，还咬伤了一条母狗。你们那些狗就追着他打。他一直跑一直跑，再也没回来过。”
我静默了一会，突然想起他为什么又会跟我在一起。就又问他:“那你怎么会跟我一起？”
包子语言缓和了一些:“我观察你很久了，你跟我们人一样善良。很多狗看见我都会赶我，因为我长得丑。但你不会，还给我吃的。而且，你对自己认识很清楚。”
我对自己认识很清楚？什么意思？我疑惑地提出问题。
包子笑了笑:“你知道自己是条狗！所以你不会欺负我们人类，总是守本分，对我们人类很客气。要不是见你今天这怕死的怂样，我是不会开口的。”
我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条狗了？
“你不是总说自己是条单身狗吗？现在你们对自己的定位越来越清晰。知道自己是狗的狗也越来越多。成天听你说狗粮什么的。”
我无语。又问他:“那你之前怎么不说话？”
包子有点愤怒:“你们狗听到我说话会怎么样？会杀了我！会抓我关起来！我表哥就是不小心说了两个字，就被你们狗抓走搞什么研究。到现在也没见过他。你们狗太坏了！根本不喜欢别人跟自己一样。总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其实狗屁不是！”
我只能静默，他说得对！我们总自以为是，总以为世界在我们手里。对一切异类都赶尽杀绝。连对我们人类自己都不例外，总在追求整齐划一，不允许谁做出不一样的事来。
6.
我还想说话，却突然听到空中传来喊话声:“田军！田军！你在哪里！请给个信号！”
我睁大眼睛望向天空，一架直升机从不远处飞来。我顾不上说话了，迅速拿出手机打开电筒跳起来朝上面晃。
飞机从我头顶飞过，我追着大喊:“我在这！我在这！”
飞机飞出去好远，我绝望地看着夜空，觉得天要亡我。
正准备放弃，飞机又回来了！我又跳起来晃手电筒。
终于，我与包子都得救了！
原来，我上山时在入口处登记了，这是必须的一道手续。公园为了登山者的安危做的防御措施。
到了晚上，值班人员还没见我下山，就打我留的电话，发现没信号，就知道出事了。
真是谢天谢地！当时我还觉得这公园啰嗦麻烦，幸好！幸好！
回到家才想起包子，他乖乖跟在我后面一声不吭。
我转头看了他几眼，发现他居然连点回应都不给。便干脆蹲下扶住他问:“包子，回来了，高兴不？”
他张开嘴吐出舌头呼呼地喘，眼睛里很开心，但就是不说话。
我又问他:“怎么不说话？啊？包子，我保证不送你去研究。我们是兄弟啊，你忘了？”
包子挣开我的手，钻进了他的窝，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不甘心，又跑过去没话找话，趴在狗窝上讲了个多小时。包子一如既往地沉默，连“汪”都不回一声。最后我不得不放弃。
在接下来的日子，我努力地与他对话。但他一直表现得像条狗，完全不与我沟通。甚至让我疑心那天晚上，我只是幻觉了。
这事过去半年了，我一直百思不解。查了很多资料，也不得其法。有资料说狗是会说话的，因为它们有特殊发声方法;又有资料说狗不会说话，因为声带构造问题。
总之，包子自那晚后再没说过话。他就像条普通的狗一样。
但我再没拿他当过狗。每次吃饭都把他请上桌子，与他面对面坐着。做什么也尊重地征求他的意见，即使他不出声，但他眼神会告诉我答案。
我们像兄弟一样相处。我谨记着包子说的话:你们在我们眼里也是条狗。
我怕他说我狗模狗样，狗眼看人低，我夹着尾巴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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