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钟,熹微的晨光刚爬进窗户,简方的手机就奏起了嘹亮的军号声。他甚为艰难地翻了个身,然后伸手先往左摸了摸又往右摸了摸,最后终于将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铃掐掉。
长久以来,简方一直保持着极其规律的作息时间,但就最近的状况看来,人性的懒惰已经在他的生活中渐渐占得先机。他努力睁开双眼,起身把窗户打开,此时刚刚升起的太阳正毫无保留地照耀着整座城市,对面大楼上的玻璃幕墙如同湖泊般流动着金光灿灿的波纹。在张臂做了几个伸展动作之后,简方穿上衣服下楼开始每日例行的晨跑。
和其他晨跑者比起来简方的跑步装备朴素至极,一双安踏跑鞋和用来跑马拉松的短袖短裤,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既没有听音乐用的播放器也不戴运动监测设备之类的。长期的训练让他在众多跑者之中看起来别具一格。他的跑步是那种机械式的,眼睛始终盯着一个地方,步子迈得不徐不疾,身姿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摆动,只有在冲刺的时候才会大挥双臂、甩开步子猛跑一通,否则身体的姿势永远不变。
简方下楼之后先顺着马路跑到河岸边的自行车道上,然后便调整好步伐正式跑起来。这条路上晨练的跑者很多,他自顾自跑着,时不时超过别人或与别人迎面别过。湍急的河水在他的右手边相向而去,高大的杨柳垂下柔软的枝条拂过他的胳膊,他尽量把自己的步伐和呼吸压稳好为回去时的冲刺做准备。
快到折返点的时候简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是放慢脚步等了一下,一个身材苗条的女生立马喘着粗气来到眼前。
“我说,你怎么不等我?”那女孩摘下耳机气鼓鼓地说。
“等了啊。”
“等个大头鬼,你明明一个人跑了。”
“我的陈大小姐,我可是贫苦人家,还得回去讨生活不是,难不成大早上什么也不干就在这里等你不成。”
“我不管,反正你早上得等我。”
“那麻烦你出门快点好不好。”简方没好气地说。
“那也麻烦你有点耐心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女生出门都需要打扮的吗?”
简方转过身看着女孩,扑哧一声笑起来。
“我说你大早上出来跑个步还要打扮,你以为去相亲啊?”
“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女的。这叫自尊自爱。”
“好了,好了,烦了你啦。快跑吧,再不回去我的小店就得关门大吉了。”
两人一前一后开始跑起来。
到了折返点之后简方开始加速往回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女生拼命想追上简方,但每次刚缩小一点距离又被简方给甩开。
看着简方挥着双臂越来越远的身影,女生喊起来:
“姓简的你等等我!”
简方不理睬继续大步向前。耳边的风声呼呼传来,他大口呼吸着往肺里抽送空气,身体的轻盈感让他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充满硝烟和硫磺味道的训练场上,此时正全副披挂地在朝着目标物跃进。
“你再不等我我哭了啊。”身后又传来女生的喊声。
思绪被打断简方感到一阵恼怒,他转身吼道:
“我说陈小姝,你闹够了没有,你不忙我还忙呢。再说你哭关我什么事,大街上哭的女生多了去了,我可从不多管闲事。”
简方突如其来的吼声把陈小姝吓了一跳。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在意识到的确是被简方骂了之后,一种受人羞辱的感觉便如一盆冷水般将她从头泼到脚。
“简方你不是人。”陈小姝边哭边往前跑去。
简方自知失态,但又不知该如何道歉。只好由着她跑远。他开始有些后悔对这个女孩发火,但看着陈小姝跑远的背影,又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吧,这样也好。”他说。
他想加快步子跑回去但又怕追上前面的陈小姝,只好放慢脚步。
回到家中简方在浴室里冲了个澡,然后穿衣服去店里。
简方的店是一家叫作“另一种生活”的书吧,所谓书吧其实就是书店和咖啡馆的结合体。书吧分上下两层,下层满满当当地摆放着书架,上层则由星罗棋布的沙发和茶几组成读书和休憩区。店里除了他之外还雇了一男一女两个店员。平时他倒是不用去的太早,但今天是周六,不出意外的话书店的人应该不少。
果然,刚到店里简方就看见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书架上挑书了,那个女店员正在擦拭桌椅。
“辛苦你了小朱,这么早就赶来开门。”
“那就工资多发一点喽。”
简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好,这个月给你发奖金。”
“方哥可别拿钱开玩笑,我是会当真的。”
“当真,当真。”
“那就好,我要去给上面的客人送咖啡了。”小朱看了看楼上说。
“嗯,你忙你的。”
店员走后简方刚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前,就看见童莉莉一步一蹦地从马路上跳进门来。
“我说你还能好好走路不?跟你说多少次了走路稳着点。”
童莉莉不搭话,呼哧呼哧地边喘气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简方面前。
“吶,给你这个。”
“什么?”简方问。
“吃的呀,笨。”她用手拨着整齐的刘海说。
“不是说不让你买了吗?我自己有胳膊有腿的。”
“不是买的,我自己做的。”
“谁让你做饭了,现在功课这么紧,要抓紧时间学习知道吗。以后不要给我带饭,我想吃啥我自己会去买。”
“好,知道了,你要不吃就扔垃圾桶里好了。”女孩牙齿咬得吱吱响。
“我要去上课了。”说着她推门往外走。
“今天星期六。”简方提醒道。
“大叔,你给我报了补习班好不好,真是老人病。”
“哦。”简方才记起来。“你给我回来。”他又朝着女孩喊道。
女孩不情愿地转过身。
“又干嘛?”
“管谁叫大叔呢? ”
“你啊。”
“我说你找揍是不是,叫哥。”
“就不。”
“叫。”
“你又不是我哥。”
“不叫是不是?那我明天可能要去办点私事了,哎呀你看,本来说要带你去逛商场、看电影呢,看来只能……。”
“哥……我不叫你大叔了,你可不能变卦啊。”童莉莉赶紧改口。
简方得意的笑了笑。
“行了,赶紧去上课吧。”
看着童莉莉渐渐走远的身影简方又想起了陈小姝,怎么早上的女生都这么难对付,他摇头苦笑不已。
他打开桌上的纸袋,两个鸡蛋葱花饼还冒着热气,他取出来几下送进肚里,然后一边回味满口焦香的葱花味一边感叹童莉莉的茶饭手艺还是蛮好的。
将近十点钟的时候,店里又来了些客人。简方原本打算去帮小朱煮咖啡或配饮料,但对方执意不肯,于是他只好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看着街面上来往的行人发呆。
此时光线经过宽大的玻璃门和落地窗投入室内,刚煮好的咖啡散发出香甜馥郁的味道,顾客手捧书卷或坐或立。在这一片慵懒的氛围中时间仿佛被拉伸过一般绵长,此时除了店里精心编辑的背景音乐在以恰到好处的音量播放之外,俱无杂声。两盆清新的绿萝迎着窗前的阳光微微颤动着枝叶,几滴潮湿的地气凝结成的水珠正顺着玻璃滑落。在一阵低沉流转的音乐转入下一首的空当里,简方看见写着书店公告的招牌在微风中摇曳。
“老四,你说的对,这真是世界上最安静的生意。谢谢你让我拥有未曾奢望过的另一种生活。”他神情冷峻地看着远处喃喃自语,目光仿佛陷入一种久远的回忆般深不可测。
可是,这种生活理应是你的才对,对不起,是我偷走了你的一切。我是天底下最可耻的冒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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