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南的初夏已经来了。路边的花,叶子将吸收的日月精华全都释放出来,明艳的花在路间绵延开去,叶子也都绿实了,不再带着些嫩芽,鸟儿婉转鸣叫,山间生气十足。汽车颠簸在蜿蜒的山路上,坐在车里的周二透过车窗,望着连绵的翠山,看到在山岚里游动的流云,看到在浮云里穿梭的大鸟,看到山林墨绿间隐隐约约的黑屋顶。她没说话,定定的望着对面的山和云。
终点是一家农户的屋前。矮矮的木屋上盖着黑青色的瓦,中间的门大敞着,望进去,屋左侧摆一张桌子,其它什么都没有。这时从房门里走出个奶奶,灰白的头发,藏青色的夹衣,端着个竹编的簸箕,见着人便启了笑,迎上来喊“孩子们来了,快进来”!
奶奶热情的带着两个姑娘进了屋,拿出自己炒的新茶给孩子们喝。周二望着瓷碗里被开水冲的翻滚不定的茶叶,鼻间已经闻到一股清香,端起碗就往嘴里送,急的奶奶一头汗。鸽子才开始介绍这位室友,她做事总跟个二楞子似的,又是寝室老二,我们就不叫她周染,改叫周二。听完孙女这一番介绍,奶奶汗也收了,哈哈笑个不停。
晚饭后,夏虫轻轻嘶叫,微风拂过屋前的枫杨树,周二和鸽子被繁星吸引着,都仰瘫在椅子上盯着眼前的漫天星辰。奶奶从屋里走出来,一手拿着个一寸高的竹筒,另一手拿着三只瓷碗。“来喝点奶奶的酿的树莓酒吧”!奶奶把木塞被出竹筒,香味立刻弥漫整个院子。倾斜的竹酒筒倒出的酒好似条光滑而细腻的鲜红锦缎,柔波潋滟,汩汩而出,洒落在白瓷碗里漾起微微水波,而后旋转成一圈又一圈的细微光圈,映出一轮模糊的明月。鸽子和周二把一桶树莓酒喝得精光,便迷迷糊糊睡去。
半夜,朦胧的歌声将周二轻轻唤醒,清越的歌声,飘渺无依又带一丝甜美,似乎有诉不尽的情思,还带着道不完的离愁。这隐约的低吟似乎在召唤周二,想听的更真切一些的心急切起来。她披上衣衫推开了门,声音却没了。
院子里月光明亮若白昼,一阵清风吹起院前的枫杨花束,花纷扬飘落地。花瓣一着地竟幻化成一拇指大小的人,头扎雙髻,身穿嫩黄锦缎袄裙。小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小嘴一列,两眼一弯,都往周二跟前奔来,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也迎面向她涌来。周二楞在原地被眼前的异景震撼的不敢动弹。小人们走到跟前却不敢往前,你我互望,你推我搡,这才让周二看清他们,肤脂眸明,灵活自然,除了小点竟与儿童无异。突然一个小人儿被推出,低着头站在空地前,她怯怯的望了一眼周二,碰上她的目光立刻便萎了,往后挤进人群。人群又是一阵骚动突然冲出个胆大的,气鼓鼓的站在她跟前,双手叉腰,抬头望周二,周二瞧着她,她便伸出右手往屋子的右边指了指。
“要我去那边吗”?周二小心的问。小人们听了全都僵住,忽然全都蹦起来,猛点头。周二望向那条路,小人们就往那路上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朝周二吹气口哨。
周二跟着小人走进屋子的后山,一条宽阔的小路越走越窄,好在月亮依旧明亮,路上也都没有任何阻碍,只是树木越来越少,到进入了一片竹林。小人们不在往前走了,纷纷丢下周二往竹子上爬去,在枝叶上胡乱的晃荡,仿若一堆没了拘束的猴一般。突然,消失的音乐又想起了,但不是人的歌声,而是古琴的声音,音调依旧但总感觉情感更加悲戚,更甚至带着些绝望。
循声走去,不过几十步就可以看见一座竹楼。竹楼极为简易,茅草为顶,但屋子设计较为讲究,底下一层是空的,走上楼梯一片宽阔的竹板空地后两间小小的屋子,一大一小全都开着门。
竹楼前,一女子双手抚琴,琴音化为缕缕青烟往空中凝聚。空中的青烟团团凝聚,竟慢慢看到空中青烟上显现出一名男子。那男子瘫在地上,一身素白棉布程子衣已经破败不堪,血水泥水全混在其间,左肩上还有中有一箭,他右手紧紧住着箭羽,但已经没有拔箭的力气,双眼微微睁着,一张嘴若岸上干涸的鱼唇。当他双眼将要合上时,一女子走了过来,取出袖间的丝帕,擦去他嘴角叫血渍,那男子再无力气合上双眼。青烟忽然一阵混沌不堪隐去所有画面,音调陡然愤怒起来,熊熊火焰出现在青烟之中,林间的翠竹,低矮的树莓枝叶,鲜红的树莓果子全都被火舌一一舔过。一个女子穿着青色襦裙,头上只插一支个步摇。那竹制作步摇,顶端穿孔,一条细小银链坠三颗红石。那石子被打磨成树莓的模样,在火光的照映下,点点光亮。眼看着火焰已经蔓延到裙角,但她含着笑轻轻的唱着歌,唱着唤醒周二的那首歌。火舌将她包裹,席卷林间一切生灵,竹林成了一片死寂之地。
突然琴弦音落,缕缕青烟四散成一只只带荧光的鲜红蝴蝶飞向竹林四周。黄色的树莓上蝴蝶翅膀一张一合,没多久树莓的每一粒果珠则由黄变得鲜红,由无数个小果珠结成一个镂空圆球的树莓都红的发亮,蝴蝶便慢慢消失不见了。
周二今晚上的见闻已经摧毁了她20年来所建立的世界观,她竟也不再害怕,径直往竹楼前的女子走去。那女子也朝向她站着,一身素白的齐腰襦裙,胸前的乳黄色束带左右两边各系一宫绦。更走近些,周二又愣住了,女子的长眉细眸,高鼻小嘴竟然与自己如此相似,她不自觉的睁大了双眼,抬起右手摸上脸颊。那女子见了她这般模样也不惊讶,双眸一转,唇边带笑,徐徐立在琴边,好像在等着周二走过去。
“你是谁?”周二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疑惑。那女子却没有开口,周二又走近些,那女子却取下在宫絩上的一个竹扇坠,扇坠细小,不过一寸长短,但质地细腻、做工精巧,扇面展开,右边一点鲜红从里渗出,十分耀眼。“伸出手来”周二将手伸出,那女子将扇坠放在她手上,就慢慢变得透明起来,渐渐的消失在竹林之间。周二慌了不断喊“快回来”!喊着,喊着自己的呼喊忽然有了回应,“周染,周染”!她停下来,仔细一听,是鸽子的声音,“周染,周染你快醒醒”。
睁开了双眼,此时太阳光已经非常刺眼了。周二发现自己在院子的椅子上坐着,“我怎么在这!”周二想自己不是在的林子里找那个姑娘吗?
“你还问我们。你一早就趴在这,一直喊快回来,喊你好久你才醒来。我出门看到你,还以为撞见鬼了!”鸽子尖锐的声音将周二的魂喊回来了。周二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手上还真有个扇坠子。
他糊涂了,伸出扇坠子给鸽子奶奶看,告诉她自己昨晚上的奇遇。奶奶拿过竹坠子,笑着说“孩子,你是树莓的有缘人!”鸽子和周二眼神相互碰撞,再齐齐望向奶奶。
“树莓精是我们这的山神。有天,树莓精捡了个受重伤的男人回来,她把自己的精元拿出来救活了男子。两人也很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时间。不过,上苍从来不怜悯爱情,人和精怪哪能在一起。更何况那男人还是个落难皇子,老皇帝死之前还传他皇位。一心追随皇子的将士在山中找到皇子,准备护他回京。那男子还一定要带树莓精,她不愿离开。男子明白她的心意,就准备把这山上的树莓全挖走,都运到京城去,迫使树莓精跟自己走。树莓精连夜把这片山上的树莓烧了个精光,自己也死在这一场大火之中。”故事说完,大家都有点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树莓精是不喜欢那个男子吗?”周二忍不住打破平静,她能感觉到那歌声里的情思,但为什么不相守呢。“喜欢的呀,树莓精可是把自己的精元给了男子才救活他的命呢!但每个人都有比爱情更重要的选择。树莓精是我们的山神,她有自己的责任。就像那男子的责任是回去管理自己的国家”。奶奶认真的看着周二。周二感受到奶奶眼中炽热的光。鸽子突然说“奶奶,你才是个有酒,也有故事的女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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