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间隙
桑楚回到办公室想下一步的工作,郭军回到办公室想一个谜,节目的赞助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是长期的还是临时的?是大的还是小的?大有多大小有多小?
郭军既惊讶桑楚藏而不露,又惊讶桑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下这样一个大单。这是每个节目公司可遇不可求的赢利点,甚至是许多节目公司从节目的开播到节目的落幕都在梦寐以求的期待。可桑楚却在节目开播之初让梦想成真。
惊讶之余,郭军又为自己欣喜不已。因为没有看错桑楚,所以,与桑楚一同做节目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节目有了大广告客户,就意味着节目的成功差不多是手拿把攥,就意味着节目的经营差不多已大功告成。能准确地做出这样一个选择不容易,能有把握地做一件只有成功、只赚不赔的事情更不容易。
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桑楚的成功也是他的成功。郭军怀着又惊又喜的心情,急忙忙查找相关资料。网上多的是,一查就是成千上万条。只看了其中的三五条,郭军就更加断定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客户。
郭军不是邵毅,惊也罢,喜也罢,只放在心里,从不写在脸上。节目播出以后,他还与往常一样,高高在上地做着他的总经理。该开会开会,该做计划做计划,该做方案做方案,就连节目与平面媒体的互动,他也要用去几天的时间做出一份花里胡哨的方案来。
刚开始,郭军不急不躁,他觉得桑楚不跟任何人说赞助的事也算是情有可原。但是不告诉别人,可不能不告诉我郭军吧?没有我郭军,怎么会有《嗨一派》?这么想着,他不动声色地等着,等着桑楚来跟他说。
可悠然自得又十分期待地等了一天天,桑楚没有和他说,一周多过去了,还是在他面前只字不提。郭军有些沉不住气了,有时便旁敲侧击地探探虚实,要不就是闪烁其词地问一问。可桑楚要么笑而不语,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好像是有意躲躲闪闪。
有一次,郭军实在憋不住了,顾不上拽来拽去,问:“小楚,那个大赞助的合同签了没有?连我这个总经理都不知道呢。要是别人问我,我怎么说?”
“您就说不知道呗。”桑楚半真半假地开玩笑,“经营上的事情不用您着急上火,您这个总经理当得多省心呀。您就放心吧,到时候自然会告诉您的。”
“可我说不知道人家也不信啊。”
“信也罢,不信也罢,无关紧要。不该知道的就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现在谁问也是不知道。”
桑楚这么说,其实想得很简单。毕竟没有签合同,说多了也是白搭。宁愿踏踏实实从没有做起,也不能从有到没有空欢喜一场。事实上,桑楚还真没有把郭军当外人,之所以不告诉郭军,不是因为信不过他,而是想到了该高兴的时候再让他高兴。
但郭军就想得不这么简单,他认为明显的是桑楚信不过他。这么一想,郭军心里就不高兴。节目播了三期了,她桑楚为什么还捂着盖着?为什么这样神神秘秘?戴旻他们为什么不急着投资?难道桑楚是在画饼充饥、放长线钓大鱼?她是想钓广告客户呢,还是想钓他们这些投资人?有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桑楚会不会真真假假也未可知。
郭军想得走神儿,但第一个沉不住气的却是邵毅——大导演提出结账,该付他的薪水付给他,他要回老家过年了。
这让桑楚意想不到。这事先是戴旻向桑楚转告的。当初准备做节目的时候,也是戴旻推荐了邵毅。在影视界,不是导过一两部片子就可以被人称之为大导演的,然而,戴旻当初介绍邵毅来时,却是毫不含糊地称邵毅为大导演,并且还是北方电影制片厂的老导演。桑楚上网查了查,虽然说导过几部电影确有其事,但多数并不是邵毅独立导演。不过话说回来,在那个年代,能够导演一部电影也是相当地令人敬佩,自然和现在不一样。戴旻接着说邵毅的业务如何如何好,对电视节目也有其独到之处,等等。有了戴旻的这番推介,桑楚当然觉得在搭建队伍时需要这样的权威,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戴旻的隆重推荐,邵毅就成了《嗨一派》节目的编导。
邵毅是满怀豪情加入《嗨一派》栏目组的。开始筹备节目的时候,邵毅也曾意气风发,从节目创意到主持人,从拍摄到后期制作,该操的心都操到了,提了不少的建议,甚至也曾有入股的念头。可是自节目定了主持人斯戴媛和田咏美,而他看好并觉得养眼的亚依被淘汰之后,邵毅的心里就老大地不痛快。不仅把脚本扔到废纸篓里,而且心气也一日不如一日。
好不容易不为主持人人选的事儿闹情绪了,邵毅便把心思用在做节目上。说实话,他有心做出好的节目来,让大家看看他的真本事。他在机房里一坐就是一天,指挥得操机员团团转,虽说进度慢一点,但精益求精没有错,邵毅很沉得住气。然而,当他编导的节目样片和他看中的节目主持人一样遭到否定之后,他就开始有些疲软,刚进机房时的精气神儿少了很多,更多的是闷着头做节目。不幸的是,邵毅带着操机员做了几期节目,每期都在频道审片室审查时不能通过,改了一次再改一次,勉强通过的也不多。期期通不过,连邵毅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连操机员也想脱离邵毅,自己编导自己做。
桑楚倒是没说什么。她想,也许真的廉颇老了,一把年纪的人挺要面子的,连说也别说了,能管好节目制作这一块,也算是邵毅的付出。桑楚不说什么,倒是邵毅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几期节目都不能通过,急又急不得,恼又恼不得,就一天比一天郁闷。他想不通是曲高了和寡呢,还是现在的艺术变得浮躁了?怎么琢磨也想不明白,反而渐渐地有了抵触情绪。
不论什么事,不论桑楚想和他商量点儿什么,他都是一句话:“听你们的。”
这“听你们的”说多了,桑楚听着别扭,大家听着也别扭。你邵毅不是一个小编导,没有人不尊重你,作为节目制作部的主管,动不动就“听你们的”,那要你有什么用?高格传媒公司的节目制作部有十多号人,被称为大导演的只有你邵毅一位,整个高格传媒公司、整个《嗨一派》节目组,被称为大导演的也只有你邵毅一位,如果都听我们的,何必还要你这个大导演?
这样的工作氛围不好,不是傻子就能看出邵毅工作中的情绪。尽管桑楚没有表态,可随后戴旻还是告诉她,邵毅要结账走人。这让桑楚猝不及防,因为在春节前这个时候,桑楚需要的是有更多的节目储备,虽是周播节目,但宁愿多花一些机房钱也要把节目备足,宁愿用不了或不用,也不能没有节目播。编导回老家过年,谁能保证他什么时候再回北京,万一节目断了档可了不得了。
桑楚按下心中的不满,打电话到机房。她想告诉邵毅,离春节还有近十天,希望他在机房再盯几天,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盯在机房督促其他编导及操机员多做出几期节目来就行。
但接电话的告诉她,邵毅已经两天没有到机房来了。桑楚顿时火起,作为节目制作部的主管,既不在应该在的机房,又不到公司来,节目的事情连个交代也没有,就见不着人影了。这邵毅空有一把年纪,却是连起码的人事儿也不懂。
她和郭军交代了一下公司的事情后自己去了机房。桑楚到了机房一看,邵毅果然不在,早去忙着准备回老家过年了。还好,还有两个小编导都在机房里忙忙碌碌,要干的活儿很多。机房里还有三四位工作人员是需要回老家过年的,桑楚先托一位朋友帮着把他们的车票预订了,然后就做起了节目制作部的临时主管。对于做节目,桑楚毕竟不陌生。
桑楚盯在机房,这可急坏了邵毅。邵毅这时候早就忘了节目的事情,他想着的是快点儿回家过年,想着的是早点儿拿到工资。反正他又不是投资人,不是投资人有不是投资人的好处,想干就干,不想干抬起腿来就走人,一身轻松,什么牵挂也没有。
邵毅要工资既不去公司,自己也不找桑楚,而是托戴旻,让戴旻给他要钱。
他和戴旻说:“我都买了车票了,还不麻利利地给我开工资?”
戴旻倒是很仗义,他不知道桑楚在机房,就一趟趟去桑楚的办公室,可总是不见桑楚的踪影,只好打电话给桑楚。
“桑总,您在哪儿呢?”
“我还能在哪儿呀?在机房呗。节前本该多做出几期节目来,可大导演拍拍屁股不知去哪儿啦,一期节目剪得半半拉拉也不管了,要不是我给机房打电话,机房唱了空城计我还不知道呢!”
戴旻听得出桑楚气不顺,但还是吭吭哧哧地说:“邵导还等着要钱回家呢。”
这等于是火上浇油,但桑楚却不恼,反而笑道:“过年也好,过节也好,节目不能开天窗,这你知道,他也知道。编导春节回家,过完正月十五再回来也没准儿,节前这么要紧的时候,没人在机房盯着,这不是开玩笑吗!我不回公司签字,财务也取不了钱,这事儿……要不这样吧,你告诉邵导,要是他着急回家的话,就来替我盯一下午,我去公司给他把工资结了,你看如何?”
戴旻向邵毅转了桑楚的话,但邵毅却没有到机房来。桑楚希望邵毅能到机房来一趟,哪怕只看一眼也算是有个善始善终。但桑楚知道邵毅不会来,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他邵毅无脸再回来看看那期由他指挥操机员剪得乱七八糟、半途而废的节目,连跟着他的操机员都憋着要问,他邵毅到底做没做过节目的编导?
邵毅不会来机房,但却会给桑楚发短信,一下午发了好几遍,内容都是一样的:“我是后天下午的车票,后天上午去公司领工资,请事先准备好!”
桑楚想想这老头儿有点儿过分,本想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数落他几句,可她最终没有这么做。虽然邵毅业务不行,人也不怎么样,但一把年纪了,还是不说的好,别让他着急上火。既然他自己不想干了,不干了就算了,后天上午给他钱也就过去了。都说是老小孩老小孩,邵毅老了,就当他是个小孩吧。
说话间就到了邵毅来取钱的日子。
因协调设备为节目扒词而在机房熬了一晚上的桑楚,心里想着邵毅取钱的事,便没有直接回家休息,天蒙蒙亮回到办公室后,躺在沙发上抓紧时间休息会。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人踹门,爬起来听听,外面还在踹。她一边纳闷儿一边赶紧去开门。
开了门,见邵毅气哼哼地站在门外,门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好多个脏乎乎的大鞋底印。见状,桑楚的火终于忍不住往脑门上蹿:“这门是您踹的?”
“是我踹的,咋了?”邵毅的小脾气变成了大脾气,吹胡子又瞪眼。
“您说咋了?有您这样的吗?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么没教养!您算什么狗屁导演?北方电影制片厂就是这么培养您的吗?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啦,还没有学会怎么做人啊?”原本不想让邵毅着急生气的桑楚,反而被邵毅惹得忍无可忍,泼泼辣辣、声色俱厉地和邵毅嚷起来。
邵毅自己也明白做的事不地道,他琢磨着戴旻帮他要工资几天未果以为这工资不好要,想了一个晚上,才想起了这气势凌人的招儿,现在是断然不能打蔫儿,拧着脖子强辞夺理:“不给我工资我今天就不走了,你们欺负老实人!”
都说好男不和女斗,可桑楚反其道而行之,好女不跟男斗。数落了邵毅一番后,便适可而止,把邵毅晒在那里,自顾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下邵毅更来劲了,在公司办公室里像无头苍蝇,喋喋不休地要工资。
要工资也要等到财务上班才是,钱又不是装在桑楚的口袋里,可邵毅就是不想这个道理,犟得像是一根筋。邵毅越是这样,桑楚就越不想痛痛快快地给他钱,看他能折腾到啥份上。
公司的人陆续上班了,一个个先是看着邵毅气呼呼的样子、听着邵毅的喋喋不休而纳闷,接着是交头接耳地嘀咕,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谁也不再吱声了。桑楚倒是很想看看那些喊着要投资的大老爷们儿是什么表现,有没有人真正把自己当成公司的主人。
郭军来了,不言不语不白话,走进自己的屋里不出来。戴旻来了,居然也没劝邵毅几句。
桑楚想,别人不言不语都无所谓,但郭军却不能不出面,他是公司的老总,老总就应该像个老总的样子,这时候要站出来跟邵毅讲讲道理,哪怕就是装装样子,也是需要的。
于是,她把郭军叫了过来,郑重其事地说:“有件事儿跟您商量一下。”
“什么事儿?”郭军赶忙问。
“您没看见门上的大鞋印儿吗?”
“什么?怎么回事?”
“邵毅急着要工资回家过年,一大早就跑来踹门……”
“疯了?他以为他是谁呀?”
“既然疯了,就得赶快让他走。”
“那可不?赶紧让他滚蛋!”
“但不能踹完门就给他工资!要工资没什么不对,可踹门没什么理由。所以,您去教育教育他,若他邵毅想要工资,就不能那么没教养。他若那么没教养,就别想痛痛快快拿到工资,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或许事情来得突然,郭军迟疑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就走了出去。
然而,郭军这一次却让桑楚有些失望,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漫不经心地喝了几口茶,又慢腾腾地回来找桑楚。
他装模作样地说:“小楚啊,我觉得吧,这事儿还是和气解决比较好。”
“怎么个和气解决法?他踹门不说,还闹得公司不得安宁,我们还得乖乖地把工资给他?”桑楚觉得郭军是自己人,有话就直说:“我们毕竟是个公司啊,前有车、后有辙,以后谁都想踹门怎么办?”
“那哪儿成啊?我们是武大郎啊,谁想踹一脚就踹一脚?我们是唐僧肉啊,谁想吃一口就吃一口?”郭军愤愤然,可转而又面露难色,“可这事儿吧,我说话不好使,因为都知道我是使唤丫环,当家不做主,说深了或说浅了都不合适。”
“您是忌惮?怕说深了?”
“什么呀?真不是吹牛,我还没有忌惮过谁呢!”郭军拍着胸脯,又夸夸其谈地说,“小楚,没有外人我就叫你小楚。公司里的事儿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郭军就是你的后盾,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什么事儿也不用怕!你想抽他就抽他,出了事儿我兜着!”
“哪至于啊,郭老师?”桑楚无奈地笑道,“说实话,我并不是有意与他斗气,一个干巴老头儿,犯得上跟他一般见识吗?可我们是一个公司……”
“我说的就是呀,正因为咱们是一个公司,所以还是你出面比较合适。他邵毅要是懂事儿呢,就和气解决;他邵毅要是不懂事儿呢,你借此杀鸡给猴看看也正好一举两得,反正有我呢。”
喜欢拽的郭军说得这么直白了,桑楚就不再难为他,只好说:“既然您觉得我出面合适,那我想办法,有你做我的后盾我心里就踏实啦。”
郭军松了一口气,又有意无意地说:“当家不做主,说话不好使,说多了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
桑楚本没在意郭军当不当家、做不做主之类的话,可又听郭军这么说,她就忍不住问:“哪儿跟哪儿呀?您怎么当家不作主了?”
“我倒没这么想,可公司的有些事儿我毕竟不清楚啊,所以,别人难免会这么想。”
“什么事儿不清楚?从开始到现在,公司的事儿您还有不清楚的?”
“也有,比如大家都关心的赞助问题,我就不清楚……”
“呵呵……还是为这事儿呀!”桑楚不由得哑然失笑,不以为然地说,“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郭老师,能告诉您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您,但现在还不便说得太多。”
郭军见桑楚还是不想多说,还是不想让他当家做主,便无所谓的样子说:“告诉我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告诉我,我根本就不在意。我郭军说来说去忙来忙去还不都是希望你小楚好!”
桑楚之所以想让郭军这个时候站出来,并不是非他郭军不可。可她想得更多,公司不是一盘散沙,公司需要合力,有合力才能有凝聚力,才不会被当成武大郎,才不会被人当成唐僧肉。
但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桑楚轻叹一声,忽然觉得与邵毅的这一架吵得值。因为她明白了,只有自己才是这个公司的主人。高格传媒公司自以为是的大老爷们儿再多,终究是各怀心事,就连郭军也是得罪人的事不出头。
她关上门,给欧阳昱打了电话。
《荧屏之下》持续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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