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试镜
北京的天气转凉，过了下班高峰期产业园附近的行人已经很少，只有高楼大厦的霓虹灯依然在夜色中争奇斗艳。马路斜对面的夜总会尤其炫丽，时而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出夜总会的旋转门，进去的高兴，出来的也高兴。曾经有人感叹，白天见不到的美女晚上都在这里。
这地方欧阳昱进去过，那一次走进这个地方的时候，他觉得那条两边站满美女的走廊是那样的长，仿佛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让他不知所措脸上火辣辣的，似有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裸走的感觉，若是没有其他人走在前面，若是没有桑楚在身边，或许他会挡住脸逃走。
而那次同行的黄万武则不然，一直与美女们说说笑笑，在百花丛中洒脱自然。还有今晚试镜的主考官之一的郭军，也不像欧阳昱那样没出息。虽然郭军的年龄差不多可以做爷爷了，可他在香肩和美腿之间仍然红光满面。
此时的欧阳昱走出高格传媒公司独自站在楼下，在清冷的风中深吸一口气，他又想起了疫情刚爆发的那段时期，那时在北京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敢自由自在地深呼吸，只有偶尔跑到郊外的时候，才能不用有所顾虑。
刚才在办公室的时候，他就没能轻松自然地喘口气。看完主持人试镜，他没有任何评价就出来了，事实上，他是不会给予任何一个主持人任何评价的，因为他只是一名律师，不在传媒圈更不是专业人士，他仅仅是个看客，看看而已。虽然面试的是美女，可他的心情没有因为那些千娇百媚而生出一份愉悦。虽然看主持人试镜与去夜总会风马牛不相及，但此一时彼一时的感觉又是那样如出一辙。那一次在夜总会，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献媚送笑的是他而不是小姐；而这一次面试主持人也是一样，好像袒胸露背的是他而不是美女主持。
晚上一共有四人试镜，除了小编导和摄像外，还有五位主考官，欧阳昱算是一位。其实他既不是把握镜头的人也不是将要上镜的人，无需他发表意见。当然他自己也明白这是高格传媒公司的业务，而他仅仅是高格老总桑楚的朋友，一个看客仅此而已。
桑楚曾跟过剧组，做过统筹做过编剧，还给一些影视插曲写过词。电视栏目与电视电影总有一些相通的地方，她想尝试一下电视节目的制作与经营，因此，已经是高格传媒公司董事长的桑楚便决定投资《嗨一派》这档电视节目。
桑楚投资电视节目与欧阳昱有关。
欧阳昱是阜南电视台的法律顾问，阜南电视台的文旅卫视频道因为金主的诱惑最终搬到北京，欧阳昱的业务就更多地放在了北京，平时进进出出文旅卫视的门，总能见到一些节目制作公司的人为了能在文旅卫视频道做节目，不厌其烦地请黄万武及黄万武一样的大大小小的领导们吃饭，有时甚至从办公室跟到咖啡厅，从咖啡厅跟到饭店，再从饭店跟到夜总会，一整天都影形不离。
欧阳昱不懂电视节目的事情，虽然他曾在一家电视台待过一段时间，但并不是做节目，更不是做这种经营性的节目，他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做节目，也不懂他们为什么如此渴望地要在文旅卫视频道上节目，只是看着他们那份执著的劲儿有些好奇。
有一天，和桑楚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他向桑楚提出了自己的好奇。
桑楚漫不经心地说：“这都不知道呀？做节目挣钱呗。”
“做节目怎么挣钱啊？”
桑楚笑笑，说了关于节目挣钱的种种途径和办法，算是经营之道。
欧阳昱听了，有点恍然：“你想做节目吗？”
桑楚没有正面问答，而是把怡然的笑挂在脸上，如同是一位太极高手，宛若绵绵无力，实则绵里藏针，看着他反问道：“你能帮着要到时段吗？”
欧阳昱嘿嘿一笑，想了片刻：“几天以后才能告诉你。”
“那我也几天以后的几天之后才能告诉你。”
两个人都笑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说来也巧，欧阳昱隔了两天再去文旅卫视时，刚好赶上黄万武正在从一大堆节目公司提供的一大摞节目方案中初步筛选频道所需要的节目，或作为频道的备播节目，或作为频道日常节目外的补充。
见到欧阳昱，黄万武乐哈哈地说：“呀，夏侯大律师来了，真的该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欧阳昱装模作样地问，“叫我来就是要谢谢我吗？”
“当然要先谢谢你啦！若不是你帮我们把频道的广告经营权收回来，把放出去的经营性节目的制作与经营权收回来，上什么样的节目哪能由我们说了算？”黄万武也指着一大堆的节目方案说，“这些节目公司更要谢谢你，若不解除与那家广告公司的合同，怎么能轮到这些节目公司为文旅卫视做节目？”
“都是老黄历了，不说也罢。”欧阳昱不以为然地说，“若真要说谢，也得谢你。若没有你，就是要回来了，也不见得能接得住。”
“呵，那咱们就别互相吹捧了。说正事儿，还有事儿麻烦你，请你给我们做一份标准的《节目播出合同》，以便与这些节目公司签约。这可是要长期用的，只好劳你驾了。”
黄万武的话说得玉润珠圆，不紧不慢、客客气气中透着一份不错的心情。
“做份合同没问题，不过，”欧阳昱想起与桑楚的闲聊，就煞有介事地说，“我还想做一档节目呢！”
“真的假的？”黄万武嘻嘻哈哈地说，“这还不好说嘛，你想做就行，不行也行，你不想做就不行，行也不行。当然了，有好节目不行也行，没有好节目行也不行。”
“是真的，不过也不全是真的。做档节目是真的，要个时段是真的，朋友做是真的，我做是假的。”欧阳昱笑道，“当然了，领导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我的朋友想要个时段是可以考虑的，但是，节目是只能做好不能做坏的！”
黄万武伸出食指冲着欧阳昱，凭空点了点，笑了……
随后，欧阳昱打电话给桑楚：“黄金时段，周播节目，30分钟，带3分钟的广告时间。”
电话里，桑楚爽朗地笑出声：“我要了！就这么定！”
就这样，桑楚的高格传媒公司成为文旅卫视频道下个年度的节目制作公司之一，为文旅卫视频道制作并提供一档30分钟的节目。休闲体育是其内容，引领时尚是其宗旨。结合频道的定位和节目的内容，桑楚他们为这档节目选了一个充满动感的名称——《嗨一派》。
今晚的主持人试镜，就是为这档节目挑选主持人。“缤纷汇一处，精彩不停步。”这是欧阳昱想看到的。但在这个晚上，他没有看到缤纷和精彩，反而让他一声叹息。
四位试镜的主持人除了一位帅哥其余三位都是美女，而晚上的镜头也几乎全部给了美女们。
斯戴媛染得一头金发，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可做主持人却不怎么职业，两只眼睛蛮好看却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内涵。她的注意力没有更多地用在试镜上，更没有用在对节目内容的理解和把握上，而是用在了桑楚和郭军的身上。她在桑楚身边转来转去，一口一个姐听起来很是亲切，不知道的以为她们之间很熟，一转眼又在郭军面前扭动着细腰，一口一个郭总，甜腻腻的，撒个娇也像乖乖女。
正在读播音主持短期培训班的亚依属于小巧玲珑型，聚光灯下红扑扑的小脸蛋激情洋溢，圆嘟嘟的小身材生动活泼，倒是适合《嗨一派》这档节目的风格，只是这次留的发型太长了有些不协调。可惜亚依这次试镜并不顺利，虽然在地方电视台也做过小主持，可连续两次试镜竟没能把她自己准备好的一段开场白完整地说下来。至于表演，则更像是没有熟的杏子一般青涩。不过这倒没有影响她的自信，看上去她更有兴趣跟推荐她的总编导邵毅发嗲。邵毅坐在椅子上，她在邵毅身边转来转去，长长的头发也随之在邵毅面前拂来拂去，时不时地蹭着邵毅那满是皱纹的脸。
田咏美是她们之中最为生猛的。要说脸蛋儿，她比不上斯戴媛，要说活泼灵动，她比不上亚依，但她也有自己的看家本领。田咏美做过模特儿，演过电视电影，现在是一家演艺公司的签约艺人，应该说算是个小明星。起码在今晚试镜的主持人中，她是当之无愧的一姐。她的试镜也别具一格，尽管毫无准备也或许没有时间准备，但是现场没有丝毫紧张，轮到她时，自然色的貂绒大衣一脱，上身只剩了一件红肚兜儿，松松地裹不住波涛汹涌。或许在田咏美看来，这是她很自豪的地方，露一露也无妨，要不怎么偏要伸胳膊转圈的，搞得胸前好似探头探脑，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而是怎么遮也遮不住。
办公室里弥漫着浓浓的香水味，从老男人的嘴里又不间断地冒出一缕缕的青烟。试镜过了一轮，欧阳昱就对桑楚告辞出来了，出来好自由自在地喘口气。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在那试镜的大厅里，他的呼吸不能均匀，有点透不过气。倒不是因为美女让他兴奋了紧张了，而是让他脸红了不自在了，就像在夜总会里的感觉一样，还是出来的好。
时尚并不是性感，仅仅穿着内衣也不能说就是性感，哪怕内衣无比的漂亮和鲜艳。当然，让他内心感到不舒服的，并不仅仅是田咏美的红肚兜儿，更不舒服的是同为主考官的大导演邵毅和影视人戴旻，还有那斯斯文文却沉醉其中的郭军。
大导演邵毅看亚依试镜是那样的眉飞色舞，一边看一边夸，亚依发嗲他也跟着发嗲，说亚依很养眼，还忙里偷闲、不厌其烦地教亚依摆pose，但是摆出来的怎么看都像是舞台剧中的战天斗地。二人合作演绎的时尚，让欧阳昱觉得是在看样板戏。
还有那个拐弯抹角找来田咏美的影视人戴旻，看着田咏美脱去上衣，一个劲地叫好：“这身材……啧啧！这气质……啧啧！没得说，咏美就是为咱们这档节目量身订做的主持人……”戴旻一双眼睛本来就挺大，睁圆了就更大，一边转着圈看田咏美一边打着响指，而且原本不怎么抽烟的戴旻，在这个晚上却时不时地跟邵毅要烟抽。即便是一缕青烟迷了眼，也不影响他眉飞色舞。
而斯戴媛却把嘴上的甜蜜都给了桑楚，但是桑楚多少有些不领情，作为节目的总制片人，她把笑脸和赞美均匀地给了所有的主持人。而斯戴媛显然不满足于共同分享桑楚似是而非的赞美，便又把媚给了郭军。
相比而言，郭军是今天晚上最能端着的考官，除了习惯性地抬起手捋捋那充满艺术味儿的齐肩长发外，基本上是端坐着，面前的茶水都是桑楚代劳。当然，郭军端坐着并不是傻坐着，而是拿捏得很有分寸——连桑楚都尊敬地称他为郭老师，所以，他就得稳稳当当地拿出点儿老师的样儿。可他毕竟又是今晚的考官，自然要对试镜的主持人指指点点。每当一个主持人试镜下来，郭军都会将其招至面前，先是有板有眼地夸一番，然后就是一丝不苟地说“但是……”
不像戴旻那样肤浅，不像邵毅那样沉不住气，郭军俨然就是行家的眼光，夸能找到其长，“但是”之后也能找到其短。试镜的主持人们在被郭军夸过并“但是”过之后，大多弯腰低头在郭军的面前，就连田咏美也不敢造次。而郭军则正好拉着手或拍着肩，谆谆教诲一番。就连斯戴媛送上的媚，郭军也没有失态，爱媚不能耳鬓厮磨，拒媚也不能让斯戴媛热脸贴着冷屁股……
唯独欧阳昱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沮丧，这沮丧让他孤独地徘徊在街头，失神落魄地抽着烟。他记得当时正儿八经地说起朋友要做节目的事情时，黄万武很支持并说条件可以宽松，但必须做出一档好的节目来，一定要成为频道的品牌栏目，这很重要，也算是支持他们的工作。再说了，欧阳大律师能做出这样一个电视业没有先例的大手笔，他的朋友也一定能做出一档好的品牌节目。那个时候，欧阳昱是笑眯眯的。
但是，看了今晚的主持人试镜，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不由得有了一份担心——这样做能培育出一档品牌节目吗？
天真的是凉了，欧阳昱冷不丁打一个冷颤，赶紧钻进车里。他的脑子里有点乱，一档领导期待的品牌节目就这样开始了吗？欧阳昱问自己但却回答不了自己，他只好把希望寄托给桑楚。
今晚坐在办公室里的桑楚才是沉稳的，那份沉稳也不是端出来的。她也笑，她也偶尔评价几句，还总不忘鼓励几句。但她没有眉飞色舞，也没有摇头叹气。或许，她是专业的。想到了桑楚的沉稳，欧阳昱的心里踏实了一些。
《荧屏之下》持续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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