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四年,刘彻开始长时间地出神。
看到杨柳依依的太液池,他会出神,好像下一刻,太液池的那一头,便会走出一个记忆中的身影。
看到片红绿藻的莲池,他会出神,总感觉不经意间,层层荷叶之下,会窜出那个娇笑着的人儿。
更甚者,他会久久地站在椒房殿外,不进去,也不离开。
三月,刘彻下旨斩杀了文成将军李少翁。小喜子传旨的时候,那李少翁本不愿相信为何自己会突然失宠于陛下,甚至以帛书未牛,佯装不知,言此牛腹中有奇。杀视得书,以期博回陛下宠信。
可惜刘彻主意已定。
临死之际,李少翁不甘,托小喜子给东方朔传信,试图最后一搏。
倒是未曾听闻着文成将军同东方朔那厮还有所交情,小喜子暗暗在心上记上一笔,终是善心大发。
“文成将军还是安心去吧,事到如今,便是天神下凡,怕都救不得您了。”
“我不信,事出必有因,思及今日,我并未有任何出格之事,陛下为何突起杀机?”
小喜子怜悯地看着李少翁,“将军之所以得封将军,是因当年将军召回了已故王夫人的魂魄,而今被赐死,亦是因为当年召回了王夫人的魂魄,好歹得了这些年的风光,将军不是自称活了两百余岁,也该去阎王爷那里看看了。”
李少翁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喜子,终是再不甘中,赴了黄泉。
回宫之际,好巧不巧,小喜子遇上了东方朔。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小喜子状似无意提到,“东方大人貌似与文成将军交情匪浅,临去之际,文臣将军还想同大人见上一面。”
东方朔苦笑,“喜公公可前往别把东方往火坑里推,我同那厮可不熟。”
“哦……”
看着小喜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东方朔心里暗骂了一句,却还是撑起笑脸,“只是文成将军春风得意之际,我曾提醒过文成将军,万不可将王夫人,同陛下心中那意中人混为一谈,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小喜子闻言脚步一顿,一双死气沉沉的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东方朔,却是未再言。
诚然,如今陛下渐渐想起那位娘娘之后,自然也就发现了当初被李少翁摆了那么一道。那李少翁太过急功近利,当年陛下记忆尽失之际,胡言乱语让陛下以为心中斯人已逝,虽说博了一时宠信,终究是自取灭亡。
要说有眼力色,还是身边这位东方大人深谙其道。当年依着陛下的意思求娶了那一位身边的念奴姑娘,断了那位娘娘身边一臂,而后凡事只要跟那位娘娘沾上半点关系,这找不着这东方大人的一丝影子,倒真是个狐狸般的人物。
这一两年,除了大长公主护着的陈家和陛下找不着的公子府,只要跟那位娘娘沾上点关系的,也不知死了多少人,便连卫大将军,都三番五次被陛下遣去边疆,唯有这位东方大人,依旧跟他一样,安稳伺候在陛下身边。
肆月的时候,刘彻让小喜子重新备起刻刀和檀木,如同当年一般,又开始一点一点雕刻起阿娇的模样。
只是记忆中阿娇的样子太过模糊,他只能照着当年的小木雕来刻,刻刻停停。小喜子好几次没忍住,瞧着这样子的主子,偷偷红了眼眶。
五月,刘彻下旨,命卫青、霍去病各将骑兵五万、步兵数十万分道击匈奴。李广因为年岁已高,刘彻并未让他领军。
然李广多次请命,刘彻最后不耐烦,让他做了个前将军。
此番出征,锦意本在霍去病麾下,因着李广作为卫青军中的前将军,在临行前夕,带着他的轻甲骑,换去了卫青账下。
出塞后,因着前浑邪王阿耶律的密信,锦意得知了匈奴单于的驻地。
卫青在锦意请命追逐单于时,没有丝毫阻拦,甚至自己同带精兵,追逐单于。
另一方面,他命令李广和右将军队伍合并,从东路出击。东路迂回绕远,缺乏水草,势必不能并队行进。李广不应,坚决要求卫青改调令,卫青不答应,令长史写文书发到李广的幕府。
无奈之下,李广将幺子李敢留在锦意身边,随即启程军部,领兵与赵食其合兵后从东路出发。
这边,李广的军队没有向导,迷路在茫茫大漠。那边,轻甲骑马好且速度快,卫青令锦意率轻甲骑先行绕至单于前路,他率亲兵追上单于,妄图形成掎角之势包抄。
但是直到锦意带着三百轻甲骑同单于的四千亲兵直面对上,纠缠三日,都未能等到卫青援兵。
第四日,锦意命李敢先行离开,将阿娇之前交于他的那枚白玉方章送回龙城公子府。李敢三拜锦意后含泪而去。
同时,人数已不足百人的轻甲骑,将自家少主护在圈中,同单于亲兵最后决战。
卫青率兵出现的时候,单于亲兵以不足三百人,轻甲骑全兵覆灭,满地血色,卫青想要找出锦意,却发现这群少年儿郎个个身上伤痕累累,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漠北大决战,大获全胜霍去病封狼居胥山,受封大司马。只是自从同卫青的队伍汇合之后,这位少年将军脸上,便再也见不到任何笑容,一双眼中,再无神彩。
卫青上书李广之军迷路荒野,耽误军机,李广不受刀笔吏污辱,拔刀自刎。军中将士为之痛哭。百姓得此消息,不论老少都为之落泪。
李敢本在得知锦意死讯的时候,便自觉愧对老父所托,等到知晓父亲自刎于将军府,终是怒气难忍,一腔孤勇闯了将军府,将卫青打了一顿。
奇怪的是,卫青没有问他为何不在锦意军中,亦没问他究竟去了何处,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任由他暴揍了一顿,也没追究罪责,反倒替他请了战功,官封关内侯。
刘彻在拿到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喜讯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喜意。他的手指摩挲着影卫传回的那句“轻甲骑同其主,皆灭”有些怔愣。
脑海中浮现起那小小的身子跪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心,有些疼。
这个孩子,自始至终,他的关注都不多。甚至于,他一度厌恶他的到来。
渐渐记起当初,刘彻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这个儿子,其实他不会废了阿娇的。最后行到这一步,真的都是被逼无奈。
他的孩子已经够多了,个个聪敏皆听话。只有这一个不该来的,还敢在他面前言之凿凿,自己此生只是公子锦意。
公子锦意,他是在告诉他,他要当公子羽的儿子,要当,刘荣的儿子。
刘荣,抢了他的阿娇之后,把他的儿子也收买了。
刘彻原想着,如此不听话的儿子,舍了便舍了。
却是没料到,原来,还是会心痛。
同年十一月,甘泉宫狩猎,霍去病射杀李敢,自请去边疆,此生再未回长安。
这一章信息量是不是有些太大?节奏是不是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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