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手足相残
敖绍从梦中惊醒,窗外风雨交加,雷声轰鸣。
他忽然想起和伶瑶在红南国时,也有一夜如今夜般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伶瑶怕黑,更怕黑暗中夹杂着雷鸣电闪。
她被雷声惊醒,像只受惊的小猫蜷缩在床脚,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他安慰说,有他在,不怕。
她泪光闪烁,一边点头,一边仍旧无法抗拒身体几百年来形成的反应。
他忽然很是心疼,不知道她究竟这样一个人扛了多久。
他把自己变成棉被,将她紧紧地圈在怀中,一点点地哄慰,一点点地安抚,一点点地用自己的体温将恐惧从她心中拔除。
他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才让她能在他的怀抱中不颤抖。
可如今……
惟愿她在的地方没有下雨。
敖绍睡意尽无,披衣下床,去关被风吹开的窗户。
忽然,他发现风雨中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用一身的狼狈呼唤着他。
敖绍连忙撑伞出门,在雨幕中寻找那个人影。
见他出来,人影转身就走。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将他引至一片漆黑的小院。
冬璃阁,北海黑龙王敖炎的居所。
敖绍压下心中的惊诧,走入院中。
院里空无一人,只有屋门在风雨的吹打下一开一合。
敖绍只身进屋,一股混杂着血腥气的土腥味飘入鼻腔。
一个幼嫩却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仲卿哥哥,你为什么要杀父亲?”
“季卿?”
烛光乍现。
摇曳闪烁的黄光中浮现出一个苍白如雪的面庞。
敖绍心中一悸,放轻了声音道:“季卿,你到底怎么了?”
敖炎双眼无神,只是一味重复,“仲卿哥哥,你为什么要杀父亲?”
敖绍辩道:“我没有杀父亲。父亲是病逝,这是你亲眼所见的,不是吗?”
敖炎无神的双眼陡然亮起激愤的光点:“你骗人!就是你杀的父亲,你篡改了我的记忆,让我以为父亲是病死的,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季卿你这么说,有何证据?”
“哼,我不需要证据,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在梦里看到了真相,所有的事,梦境都告诉我了!你要杀了我们,夺取族长之位!你杀了父亲,接下来,你还要杀伯卿哥哥,叔卿哥哥,你要把我们都杀光,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亲哥哥!”
“季卿!”敖绍一声厉呵:“究竟是谁给你灌输地这些话?是不是大哥?”
“大哥?”敖炎神情恍惚,惨然一笑,语无伦次:“大哥待我很好……二哥也待我很好……大哥恨二哥……二哥要杀大哥……”
敖炎边说便颤巍巍地举起宝剑,摇摇晃晃地向敖绍走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为父亲报仇……”
敖绍又气又恨。
他看着敖炎出生,只有敖炎让他有真真正正是自己弟弟的感觉。
记得母后临产时,父亲和大哥远在战场无法赶回。敖炎胎位不正以致难产,是他一直守在母后身边,不断地为她注入灵力,维持体力,陪她熬过了两天两夜的阵痛,终于将敖炎生了下来。
当产婆将洗干净的敖炎递给他时,他竟生出了一丝这是自己孩子的错觉。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小生命,像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轻轻地将他交递到母后怀中。看着母后惨白模糊的脸上浮起一丝虚弱柔软的微笑时,他第一次由衷地对母亲这个角色生出了敬爱。
孕育生命,竟是一件如此痛苦却又伟大的壮举。
此后的日子里,敖炎成了他的小跟班,而他成了敖炎的守护神。
可这一次,这个他亲手迎接的小生命竟剑指他心,誓要夺取他的性命。
愤怒在心中叫嚣喷涌。敖绍一把格开敖炎软弱无力的剑,狠狠一耳光扇在他脸上,将他扇倒在地,“季卿,你醒醒吧!”
“嘿嘿嘿嘿……”敖炎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他抬起头来,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上竟挂着一抹妖异的笑,张开的唇中吐出一个娇媚的女声,“为什么不杀了他?他都这般地污蔑你了,为何还要留着他?你的心不是比极北的冰山还要寒冷,还要坚硬吗,怎么到他这里,就软了呢?”
敖绍厉声问:“你是谁?”
敖炎妖娆一笑,媚态十足,“南海红龙王大人,好久不见了啊!”
敖绍面色一沉,瞬间反应过来,“你是神农幸?”
敖炎掩嘴轻笑,“亏得红龙王大人还记得我,我还以为您早就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呢!早就忘记我这个痴心人了呢!”
敖绍冷声讥讽道:“不愧是享有八荒第一才女美称的神农氏大小姐,短短几年时间就将鬼方氏的移形换心术运用地如此炉火纯青!鬼方氏还真是娶了一个好媳妇儿啊!”
敖炎的脸瞬间一冷,“你用不着一口一个鬼方氏地提醒我,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嫁作人妇又如何,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敖绍不屑一笑,“七年前你得不到的东西,如今你依然得不到。”
敖炎的脸顿时变得愤怒不已。
倏的,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压下怒意,换上一副狰狞的笑。
他举剑在自己掌中一割,涌出的鲜血化成一面幕布,上面映射出两个人影,一站一跪,一个持杖戳打,一个咬牙硬挺,一个得意狂笑,一个伏地颤抖。
敖绍唰的气变了脸色,怒目切齿道:“你若敢伤她一根寒毛,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神农幸不惧反笑,“哈哈哈哈,自诩无所不能的南海红龙王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毫无意义的威胁之语啦?告诉你,她不止被动了一根寒毛,她整个人都快被玩死了!”
敖绍心下一惊,“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我还没来得及做呢,不过明阳已经把该做的、不该做的,爱做的、不爱做的了,你能想象出的和你不能想象出的都在她身上做了,她现在就像块破布似的被我丢在地牢里!我就想问问你,你还要她吗?”
敖绍双拳紧握,指节咔咔作响,“神农幸,你这个疯子!”
神农幸仰天狂笑,“哈哈哈哈,是呀,我是个疯子!在被你拒绝的那一刻,我就疯了!我堂堂神农氏嫡出的大小姐哪里配不上你?你宁愿爱一个没身份、没地位、连自己爹娘都不知道的贱婢,都不愿意爱我!为什么?”
“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为什么,爱了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从来都没有理由。”
“哼,没理由是吧!那你也没有理由阻止我弄死她!”
“你敢!”
“我自然是敢的!敖绍,原本我还想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愿意说你爱过我,只是碍于身份地位的悬殊,无法娶我。哪怕只是骗我,我都会原谅你,原谅这个小贱人。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的心是冷的,你的血也是冷的,你根本不会体会别人的痛苦,你只顾你自己!你不是喜欢那个小贱人吗?那我就要你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话音未落,敖炎举剑攻来,动作迅猛如虎,杀气腾腾,丝毫不像方才恍惚无力。
敖绍不敢松懈,立刻架起麒麟扇抵挡。
敖炎终是年幼,无论力气还是武艺都敌不过身经百战的敖绍。十招之内,被敖绍连人带剑掀翻在地。
敖炎不甘败落,运起灵力猛地推出一掌寒气。敖绍闪避不及,正中胸口,“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敖炎一跃而起,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迅猛逼近,狠命砍向敖绍。敖绍正要抬起麒麟扇抵挡,谁知此乃虚招,敖炎一番手腕,短刀砍上麒麟扇,顿时将其砍飞出去。
失了麒麟扇便是失了最后的屏障,敖绍只能以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担下敖炎水灵的攻击,被打得节节败退、伤痕累累地跌坐在地。
敖炎举刀下刺,直指敖绍心房。情急之下,敖绍只能徒手接刃,掌心立刻传来钻心的疼。
神农幸得意的狂笑声再度响起。
她道:“怎么样,敖绍,被自己亲手打造,亲手送给最疼爱弟弟护身的刀砍中的滋味如何啊?”
敖绍讽刺道:“总比被强行看你的裸体要强得多。”
敖炎脸色霎变,像被戳到了最痛的地方,顿时变得狰狞凶残起来。
七年前,黔驴技穷的神农幸为了得到敖绍,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于房中赤身裸体地勾引敖绍。她本以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敖绍就一定会娶她。
可不料,敖绍不仅没有中招,还让人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害的她身败名裂,遭人唾弃,被爹娘当做换取长生灵药的筹码草草嫁给了鬼方氏。
如今敖绍以此相嘲,如同撕开旧伤撒盐,叫她疼得失去了理智。
她猛地抽出短刀,狠狠刺进敖绍左肩,“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她一边尖叫,一边将刀一次又一次地拔出刺入、拔出刺入,敖绍的肩头登时血肉模糊。
他趁她不备,挥起右拳,一拳击在敖炎左胸肋骨处,神农幸吃痛,本能地去捂胸口,被敖绍一脚踹开。
冬璃阁外火光盈盈,由远及近。
敖绍喘着粗气道:“神农幸,你快放了我弟弟,否则就算倾尽龙族全族之力,我也要灭了你鬼方氏!”
敖炎仰天大笑,笑声中透出一股玉石俱焚的残忍与决绝,“我倒要看看被灭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话音未落,敖炎举刀自尽。一股子狠劲儿把整条刀刃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季卿一一”
三个惨叫声同时响起。
敖广甫一开门,就见幼弟心口中刀,瞪着双眼倒在血泊中,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敖闰一个箭步冲上前,抱起弟弟的身体不断地呼喊摇晃。敖广则冲到敖绍面前,狠狠一耳光:“你为什么会在这?你为什么要杀季卿?”
“不是我……”敖绍口吐鲜血,细声申辩,心中是说不出的痛。
可敖广并不听他解释,吼道:“来人!将这个逆种拖去议事厅,召集所有长老!我要将这个逆种逐出龙族,以命偿命!”
敖绍不可思议地瞪着哥哥,转瞬明白过来。
他扯起讥讽的笑,想质问敖广,可满心满胸的痛只能让他不断地吐出血沫子。
四名下人一拥而上,被敖绍狠狠一瞪,顿时没了主意。
敖广呵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绑了他,拖到议事堂去!”
四人应喏,纷纷上前来抓敖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光闪过,四个人顿时变成了八瓣,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响起,就滚倒在血泊中。
柳玫持剑护在敖绍身前,井木和峄鬼一边一个架起敖绍,准备离开。
敖广怒斥道:“你们几个胆敢违抗族长之命?”
柳玫恨道:“我们只效忠红龙王大人,除他之外再无他主!”
柳玫的话仿佛点燃了敖广心中最后一根引线,因屈辱而愤怒的火山在敖广心中全面喷发。他阴冷一笑:“将这些逆贼全部拿下!”
黑压压的人群冲进屋内。
敖绍看着眼前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唇边勾起一个苍凉的笑一一原来敖广早就下定了决心要除去他,可笑自己还一直在试探,在权衡,在寻找伶瑶希望的第三条路。
柳玫轻声对护着敖绍的二人说:“你们带大人走,这里交给我来对付!”
峄鬼却不放心,“他们人多,你一人怎么抵挡得了,我留下来帮你!”
柳玫拒绝道,“不用,大人的安危才是首要的。”
峄鬼还想说什么,却被柳玫阻止。
敖广冷笑:“用不着纠结,你们谁也走不了!”话音未落,他一挥手,士兵们立刻举枪向四人逼来。
“住手!统统都给我住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敖广一回头,只见敖闰用剑抵着自己的脖颈,泪流满面。
“叔卿你干什么?”
“大哥,为什么我们要自相残杀,我们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兄弟吗?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敖广怒道:“哼,若是好兄弟,他又怎会残忍地杀了季卿!”
敖闰摇头,“大哥,二哥怎么会杀四弟,这么明显的破绽,你究竟是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见?”
敖广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叔卿你一一”
敖闰悲切地摇摇头,表情变得无畏而坚决,“放二哥走,否则你将再失去一个弟弟!”
敖广恨得牙痒,“你敢威胁族长?”
敖闰毫不犹豫地将剑压近,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你放还是不放?”
敖广恶狠狠地盯着敖闰。半晌,他走到敖绍身边,用只有敖绍四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敖绍啊敖绍,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四人正惊惧间,只见敖广转身、抬手,对着屋内的士兵道:“放了他们!”
士兵们整齐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敖闰举着剑挪到敖绍身前,护着他们一路退到水晶宫外,竟见太真早已备好天马等候在那。
敖闰吩咐井木,道:“你们保护好二哥,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件事只有二哥活着,才可能找出真相,为季卿报仇!”
井木道:“放心,我们誓死保卫红龙王大人。”
太真将敖绍扶上马,敖绍脸色惨白地望着她:“为何帮我?”
太真露出苦涩的笑,“你若死了,伶瑶一定也会死。她不像我,因为是王母的女儿,所以我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松得到。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她努力了那么久,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所以,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顿了顿,她像是不放心地又道:“还有,仲卿,我们相处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我看得出,你其实并非像外界传说的那样冷酷无情,所以,请你、请你一定要善待伶瑶。”
不知为何,敖绍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井木出声催促,才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承诺道:“好。”
太真变得喜悦的笑容中带上了泪花。
敖绍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伤感,可他还来不及整理,敖闰已经一拍天马,大喊:“走吧!”
天马展翅冲上夜空。
望着逐渐变小地天马,太真问道:“你这么做,你大哥一定会很生气的!”
敖闰调皮一笑:“放心,都是自家兄弟,哪有隔夜仇啊!大哥和二哥都只是需要时间冷静下。”话音未落,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悲伤:“况且,我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哥哥。他们、他们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了!”
太真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说:“好孩子,放心吧,我会为你求情的!”
敖闰立刻讨好道:“大嫂最好了!”
太真笑着牵起他的身,便转身边说道:“走吧,回家吧!”
敖闰点头应允。
然而,就在两人转身的一刹,一道白色的冷光破空而来,精准而冷酷地穿透了敖闰的心房。
白衣之上开出大朵娇艳欲滴的红花。
敖闰不可思议地瞪着那个持弓瞄准的人,整个人像被拦腰掐断的向日葵,重重地摔在地上。
太真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无法相信眼中的一切。
敖广放下持弓的手,对身旁的亲兵吩咐道:“处理尸体,将王妃送回蔷薇殿,加派人马,追缉敖绍。”
天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飞出了水晶宫。
敖绍虚弱地靠在井木背上,双眼紧闭,面色煞白,整个肩头一片血红。
柳玫不放心地频频望去,发现一股鲜血顺着敖绍的手臂不断地滴落。
她连忙叫停井木,撕下衣物为敖绍包扎。
这时,黑暗中冲出一只大鸟,扑腾着翅膀落在敖绍的手臂上。
敖绍取下绑在它腿上的信桶,打开一看,原本苍白虚弱的面色顿时变得凶狠起来,叫到:“井木,向东。”
井木“啊”了一声,一时间不知他是何用意。
敖绍道:“西门宴使查出了鬼方氏所在,我们现在立刻过去!”
柳玫第一个不同意:“不行,大人你有伤在身,我们必须立刻返回红南国,否则一旦被青龙王的人追上,就凶多吉少了。”
峄鬼接道:“是啊,大人,如今折返东方肯定会遇上青龙王的追兵。我们不如先回红南国,再派人前往鬼方一一。”
井木张口,刚想说点什么,只觉得眼前敖绍的脸一恍,整个人被他掀下马去。
敖绍一拉缰绳,掉头向着东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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