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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湾大多是柳姓人家。其中也有数十户杂姓。他们并非这儿的原住民,被柳姓人视为外来户。柳家湾依山傍水,土地肥沃。柳姓人善农耕,不少人家拥有肥田美宅。
而那些外来户或没有田产或田产极少,多从事一些不甚入流的行当。有临街开杂货铺子的;有支根酒招儿开酒肆的;有守着小门脸儿卖熟食的;也有架个棚支个炉灶开打铁铺的。都是些小本买卖,辛苦经营,勉强度日。
在柳家湾湾尾住着户梁姓人家。喜耕读,祖上以开私塾为生。怎奈柳家湾人不喜读书,倒是酒肆与赌馆生意兴隆。梁家的私塾难以为继,人丁零落。如今,只剩一男守着几亩薄田,艰难度日。
这位梁家的独苗名唤梁书林,已二十有余。梁书林常年在田间劳作,古铜肤色,身姿健美。虽相貌平常,却生了两条如刀裁墨染般的浓眉,给那张原本平庸的脸孔平添几分英气。
梁书林虽穷,家里却收藏了不少典籍。闲暇时,书林总是手不释卷。耳濡目染,梁郎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书卷气。这让他在人群中如木秀于林,卓而不群。只因单门独户,家境贫寒,虽早已过了娶妻的年纪,却未曾婚娶。
尽管家贫如洗,这位梁郎却不以为意,整日哼着小调悠哉悠哉。稍有闲暇,他或背个药篓上山采药;或手持鱼竿到河湾里垂钓;或坐在树荫下吹着口哨编柳筐扎笤帚。哪怕家中已然无米下锅,也从未见他愁眉苦脸。总是一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乐呵样。
书林虽是个读书人,却无意于科考,只喜读些无用的闲书。邻人常耻笑他胸无大志。但他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逍遥自在。
每到夏季,总见这位梁郎逗弄促织玩乐。这日他正倚着一棵大树小憩,忽觉胸口一阵骚痒。睁眼一看,见一只青虫正蹲坐在自己胸膛上。这头促织通体碧绿,四肢纤细,翅羽如纱。
此时,它正瞪着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梁书林。书林见这头青虫样貌俊秀,面露喜色。他便朝促织尾部看去,立时流露出几分失望之色。原来这竟是条三尾母虫。
梁郎喜听公虫清脆高昂的鸣叫。他不免对这只母虫生出几分厌弃之色。青虫似已看透他的心思,轻轻往前一跳离他更近了。四目相对,青虫目光脉脉。书林心下一软,便伸手去捉青虫。说来也奇,那青虫并未躲闪,任由梁郎捉住放入笼中。
这青虫来至梁郎家中,似在自己巢中一般飞来跃去很是自在。书林见它一袭绿袍,身姿婀娜,亲昵地称其碧衣。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每逢梁郎吹笛解闷,那青虫便和着韵律舒展翅膀扭动腰肢翩然起舞。有时书林正手捧书卷读得入迷。碧衣忽地跃上书卷,眼波流转,搔首弄姿,嘤嘤作态,引得书林忍俊不住哈哈直乐。闲来无事,梁郎总是手持一根草茎逗弄碧衣。碧衣便使出十八般武艺,在草茎之上腾挪跳跃,上下翻飞,引得书林连连拍手叫绝。
书林对这只青虫喜爱有加,外出时总将它或拎在手里,或笼于袖中。从此,梁郎便与碧衣形影相随,彼此为伴,似娶了位娇妻美眷。
时间如白马过隙,转眼已入秋。寒意渐起,草木凋敝。田野里一片荒芜,早已不闻蛙鼓虫鸣。书林对青虫倍加呵护,日日以青菜喂食。怕其受凉,常常将虫捧于掌上,笼于袖中。
这日书林早晨醒来,习惯性地往枕边一瞧,见碧衣仍然一动不动在笼中安睡。书林便笑眯眯用手指拨弄青虫的触须,欲弄醒它。却见青虫仍僵在那里纹丝不动。
书林心中一慌,连忙从床上翻身坐起。他将小竹笼拎至眼前,仔细一瞧,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原来碧衣四肢僵硬身体冰凉,早已死了。
书林的心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一股难言的酸楚袭上心头,眼里不觉滚下泪来。他在院中的月季花下挖了个小坑,将青虫原放进笼里葬于其中。
2.
自碧衣死后,书林如失了魂魄,心中凄然。一连三日,他躺在床上,茶饭不思。这日他感觉精神好点,草草吃完午饭便上后山砍柴。
山坡上黄草铺地,山风一层层剥去灌木的衣衫,它们赤条条在风中瑟索。梁郎正挥舞砍刀砍伐灌木,忽然脚下一滑,砍刀失手落地,顺着山坡滑落到山脚下。
梁书林无奈,只好下山去捡回砍刀。山脚下有一溪清流,似一条被人遗落山间的飘带,蜿蜒曲折汩汩流淌。
书林来至山脚下,正欲寻觅砍刀。却见一女子在河边浣衣。此时已是深秋,河水冰冷,河边鲜有人迹。梁郎心下好奇,不免向那女子多看数眼。
只见这女子着一身青绿色衣裳,云鬓高绾,粉颈纤腰。高高挽起的衣袖中露出一截嫩藕般玉臂。梁书林总觉这女子背影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书林正怔怔盯着那女子的背影发呆。忽闻一声惊呼。见那女子呼地一下立起身来,扔下手中水淋淋的衣衫,连退数步,战战兢兢掩口而立。
梁郎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跑上前去一探究竟。只见一条拇指粗的花斑蛇正顺流而下。定睛一看,却是条死蛇。
此时,被女子掉落溪中的那件水红衣衫正被河水卷着顺流而下。眼看着衣裳越漂越远,梁书林一个箭步冲过去。他三两下脱去鞋袜,涉水追至河中央,手疾眼快将衣裳捞了起来。
这时,那绿衣女子也缓过神来。她疾步走上前来,接过那件衣衫,浅笑嫣然,连声道谢。
“请问姑娘名姓,家住何处?深秋河水渐凉,为何还来河边浣衣?”
“奴家名叫崔枝儿。兄嫂在前街开了间杂货铺。小本经营,收入微薄,故生活甚是节俭。为省柴薪,嫂嫂遣我来河边洗衣。”这女子脆声作答,面上并无愁苦之色。
书林暗自好奇,便随口问道:“ 姑娘,入秋后河水刺骨,你看哪里还有别人在此浣衣?姑娘却为何乐在其中?”
那女子露齿一笑,边洗衣边说道:“只因嫂嫂性子乖张,在家中总被她指摘呵斥,在这里反觉得自在。”
这姑娘的话,如风过秋林;又如石落幽湖,在书林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正值未时,就连深秋的阳光也有了温度。那女子将洗净的衣服一件件晾晒在河边的灌木之上。
此时,梁书林也已觅得自己失落的砍刀,正欲转身离去,却被那姑娘止住。
“你衣衫后肩甲处破了个大口子,让我来帮你补一补吧。”
注视着女子那两泓清泉般的眸子,书林求之不得连声道谢。他连忙脱下衣衫,双手捧着递与崔枝儿。枝儿怕他受凉,将一件已经晾晒干的袍子递与书林,让他披上。
她便端坐在一块青石上为书林缝补衣衫。自从爷爷三年前故去后,梁书林一直孑然一身。衣衫破了,都是自己笨手拙脚勉强缝补的。此时,眼见这位可人的妙龄女子为自己缝补衣裳,心里似揣了个小火炉暖意融融。
3.
自从那日与崔枝儿相识,梁书林日日魂不守舍,眼前时时浮现出枝儿姑娘的纤纤丽影 。一有闲暇,他就不由自主地往后山跑。隔三差五总能与崔枝儿相逢。
一来二去,二人渐渐熟络,相谈甚欢,很快便互生情愫,私定终身。梁郎欲托媒人去崔家提亲,却被枝儿姑娘止住。原来崔枝儿深知兄嫂乃贪财之人,早已打算将她嫁入柳姓豪门。一来能得一笔丰厚的聘礼;二来自家也好大树底下乘凉,有所倚仗。
如今梁书林一贫如洗,此时若去崔家求亲,准会遭拒。梁郎听了双眉紧锁一筹莫展。枝儿却早已成竹于胸。她给书林出了个主意,让他乘农闲,找个挣钱的营生。待他挣了钱,多置些田产,翻修一下屋舍。然后再找哥嫂求亲,这样才会有胜算。
梁郎听了,深以为然。没过几日,他便联络了一支商队,打算跟随商队远赴南方贩卖草药。原来梁郎年少时常跟随爷爷采挖草药,颇识得些珍惜药草。这些年每年都上山采挖,已积攒了许多。
枝儿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满心欢喜,对她的梁哥哥直竖大拇指。临别那日,枝儿瞒着哥嫂备了些干粮送梁郎直到村口,千叮咛万嘱咐依依惜别。
自从梁书林走后,枝儿姑娘时常爬上后山眺望,盼望书林能早日平安归来。这日,她从井边舂米归来。走过哥嫂门前时,枝儿听得屋内有人高声谈笑。她心下好奇,便驻足静听。
只听见一个陌生女人高声说道:“镇东柳员外的宠妾难产死了,一尸两命,员外伤心欲绝。欲续娶一位年轻女子生养子嗣。柳员外好眼力看上了年少貌美的舍妹。特意托我携厚礼登门求娶。”
枝儿听了,心内慌乱,连忙屏息静听。未待哥哥开口,嫂子抢先说道:“难怪大清早听到喜鹊喳喳叫,原来有这等好事临门。”
哥哥也连声应和:“是啊,是啊,真是祖坟冒青烟,舍妹若能嫁入柳家,真乃三生有幸啊……”
崔枝儿闻言气得直咬牙跺脚。原来这位柳姓员外并非善类。他性情暴虐,嗜酒好色,臭名远扬。枝儿早已听闻他的恶名。而兄嫂见钱眼开,竟欢天喜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屋内欢声笑语,屋外的枝儿姑娘却惊得面色如土,人如泥塑。那晚枝儿躺在床上泪水涟涟,辗转难眠。无奈父母早亡,如今寄居兄嫂门下,无人替她做主。
枝儿长吁短叹,流了半夜泪。最后她横下心来,暗自决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兄嫂强逼她嫁给柳员外,她必以死相抗。
心意已决,枝儿心内稍安,便昏昏然睡去。刚刚入睡,枝儿便见一女子款款向自己走来。那女子一袭碧衣,长相竟与自己十分相像,观之可亲。
枝儿正在暗自称奇,只听得那女子柔声说道:“妹妹,我知你遇到难事,欲献计相助,你可愿闻其详?”
枝儿听了,喜出望外连忙说道:“姐姐若能设法助枝儿逃过此劫,枝儿将永生铭记姐姐大恩大德。”
“妹妹请听,你若忽然身染恶疾,变得丑陋不堪,柳员外自不会再愿意娶你。你可愿意将自己变丑?”
“姐姐,我已有心仪之人,只要能逃过此劫,纵然肝脑涂地我也愿意,更何况只是变丑而已。”
“你若变丑,待梁郎回来嫌你貌丑,移心别恋,该当如何?”
枝儿闻言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此生若能再见梁郎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我亦心下安然。至于姻缘听天由命就是了。”
“好吧,既然妹妹心意已决,我定会如你所愿,放心睡吧。”说完,碧衣女子莞尔一笑挥挥手,飘然离去。
第二天早晨,枝儿醒来后感觉浑身酸痛,疲乏无力。想起昨夜的梦,她挣扎着翻身坐起,揽镜自照。发现镜中的自己果真头面生疮,脓水外渗,丑陋不堪。
枝儿双目圆睁瞪着镜中人,仿佛不认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放下镜子,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
很快,崔枝儿染恶疾变丑的消息便在镇上不胫而走。媒婆从此不再登门。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歌嫂失望至极恼羞成怒。
这日枝儿从河边洗衣归来,却无论如何也敲不开家门。哥嫂明明在家中高声谈笑,却装聋作哑,不给枝儿开门。枝儿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站久了,冷得瑟瑟发抖。
枝儿的手掌都拍红了,眼前的这扇门依然冷冰冰紧闭着。她伤心欲绝止不住“呜呜呜”哭出声来。左邻右舍不知发生了何事,都纷纷打开家门,朝这边张望。
终于,枝儿止住哭声。她将盛衣服的木盆放在家门口,便转身毅然离开了兄嫂家,径直向梁郎家走去。原来,梁郎走时将家门钥匙交与枝儿。拜托她隔些日子去家中看看,给看家犬黑子喂点吃食。
那日,邻人看到一位相貌奇丑的女子出现在梁书林家中。后来得知她是梁郎的远亲,因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来投奔表哥梁书林。邻人知她患了怪病,怕被传染,避之唯恐不及。也没人前来细细盘问。
此后,枝儿便在梁郎家养病安然度日。人们常常看到这位枝儿姑娘,在镇子后的那道山岭上徘徊,在寒风中翘首远眺。她在苦苦等待表哥梁书林归来。
4.
这日午后,枝儿正在屋内绣花,忽闻院外车马声喧。接着,便传来叩门声。她心想定是梁郎回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欢天喜地去开门。
当枝儿笑盈盈地打开院门时,门口站着的正是日思夜念的梁书林。然而,书林并未认出眼前人就是崔枝儿。他满面狐疑瞪视着枝儿问道:“你,你是何人,怎会在我家中?”
迎着书林异样的目光,枝儿心下明白,定是自己满面疮疤,五官扭曲丑得连梁郎都未能认出自己。如坠冰窟,枝儿眼圈一红,差点儿流下泪来。
“我是枝儿啊,梁郎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崔枝儿颤声问道。
“枝儿,原来是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会变成如此模样?”梁郎满面怜惜之色。
“一言难尽,待我……”枝儿话未说完,就听得院外马车上传来女子娇滴滴的问话声:“夫君,已然到家了,缘何还不来扶我下车?”
听到有人唤梁郎“夫君”,枝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向车上望去。只见车帘被一只白嫩女子的手掀开,露出一张美艳的脸孔。车上的女子朱环翠绕,浓妆艳抹,颇有几分姿色。
枝儿满面疑云,正欲开口问梁郎,却见梁书林回过头来,向她递了个眼色。枝儿见梁郎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明白他必然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
梁郎将那女子扶下车来,引枝儿过来与她相见。
“枝儿,这位是你嫂子……”崔枝儿听闻此言,顿时如五雷轰顶,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梁朗眨巴着眼睛向自己使眼色,她慌忙收拾起满心狼藉强颜欢笑,上前施礼相见。
“嫂嫂,一路辛苦啦。”枝儿屈身行礼。
“贤妻,此乃我远房表妹。因我出远门,家中无人照料,特请她来帮忙照应。”书林对那女子解释道。
“哎呀,原来是表妹呀,你怎么不早说?应该给妹妹备份见面礼才对的,改天一定补上。”那女子笑嘻嘻地说道。
“嫂嫂不必客气,一路劳顿,快进屋吧。”枝儿忙接过那女子手里的包袱引她进屋去。
那日,三人里里外外一番忙碌,总算安顿好一切。一家三口只在吃晚饭时才得空叙旧。枝儿一直没有机会与梁朗单独说话,心里像塞了团乱麻,扰得她心绪难宁。
晚饭后,枝儿回到自己房间,憋了一天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她扑倒在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笃,笃,笃”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枝儿慌忙擦干眼泪,起身去开门。门口立着的正是梁书林。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枝儿眼圈一红,眼里又“扑簌簌”滚下泪来。
“枝儿,是我对不住你。有你嫂嫂在,我不便多言。一切都在这里面,你一读便知。”说着,梁郎便把一封折叠起来的信纸递到枝儿手中,向她投来深情的一瞥,便匆匆转身离开。
枝儿姑娘原本也生于小康人家。小时候和兄长一起上过私塾。因她聪慧过人,书读得倒比兄长还好。后来,父母先后染病故去。兄长整日花天酒地,交了些游手好闲的狐朋狗友。没几年,便把家产败尽。为了躲避债主,才搬来柳家湾。
因此,这位枝儿姑娘不仅颇认得些字,而且略通诗文。梁郎走后,枝儿迫不及待展开信纸,就着烛光,一字一句细读书林的亲笔手书。
5.
原来梁郎跟着商队行至西山时,遭遇山贼打劫。混乱之时,一路同行的客商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梁朗因左腿受伤,行动不便,没能逃脱,被那群山贼裹挟上山。
那晚,梁郎被关在山洞中。夜半时分,梁书林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被人捂住口鼻。他猛地惊醒,睁眼一看,黑暗中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他浑身一激灵,想要张口呼救,口鼻被捂着,出不得声。他使劲晃动脑袋,想要摆脱那只手的控制。
“不要怕,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耳边传来软糯低沉的女声。来人居然是位女子。梁书林闻言心下稍安,不再挣扎。
那女子这才松开手,冲梁书林娇媚一笑。梁书林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袭黑衣包裹着她苗条的身体,黑暗中依稀可见曲线玲珑。
“我知道有条暗道直通山外,你可愿与我一起逃出去?”
“有这等好事,我当然愿意。你若能带我逃出去,我定当重谢。”
“你若想谢我,那就,那就娶了我吧。”女子声若蚊蝇,面露害羞之色。
“这,这……”听女子这般说,梁郎颇感讶异,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你若不愿意,就当我未曾来过。”女子丢下这句话,就准备转身离开。
“好啊,好啊,竟有这等好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性命攸关之时,梁郎顾不得多想,连口答应。
山上果真有条暗道,就在山洞旁的地窖内。进入地窖后,书林轻轻关好窖门,扒开一堆杂物,即露出暗道入口。二人用火把引路,沿着暗道人不知鬼不觉顺利逃出了山寨。
逃出山寨后,他们不敢在山寨附近逗留,日夜兼程,很快出了西山地界。女子担心梁书林还乡后反悔。在一家客栈,她缠着梁郎请人做媒,两人因陋就简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这位女子名叫兰翠玉,也是位命运多舛的女子。她原本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衣食无忧,父母很是娇惯。数年前,附近山里来了一伙山贼。他们抢劫客商,骚扰村镇,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两年前,山贼突袭村子,她被劫掠上山寨,被迫委身山贼,做了压寨夫人。初时,大王对她宠爱有加,她在山寨的日子很是滋润。
可是好景不长,后来山贼又掠来一位女子,名叫李小婉。这女子长得娇媚可人,又极会笼络人心。大王越来越宠爱小婉,便渐渐冷落了翠玉。
喽啰们大多是些势利小人。见翠玉在大王面前失宠,他们便也换了一副嘴脸,刻薄起翠玉来。她吃的常常是残羹冷炙。还像个下人般被呼来喝去,任意驱使,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于是,她便生出了找机会逃下山去的念头。
还在翠玉得宠之时,有次山大王醉酒后,向她透露了一个秘密。原来,早在山寨建立之初,大王就找了几个心腹在地窖里偷偷挖了条暗道,直通山外。翠玉得知这个秘密后,暗自记在心里。
这日,翠玉看见梁郎被抓上山,并被单独关在山洞里,心下暗喜。便乘月黑风高之时行动起来。她取出藏于床下的金银细软,打了个包袱,贴身藏好。
然后翠玉揣了把腰刀来到后山,用下了蒙汗药的酒菜蒙翻了看守。接着,她又从看守身上摸出钥匙,打开山洞的门。于是就上演了后来美女救英雄的华彩一幕。
6.
枝儿姑娘读着书林的信,早已泪雨滂沱。泪珠儿“啪嗒,啪嗒”掉下来,打湿了信纸。她悲喜交加,复杂的心绪难以言说。喜的是梁郎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他们得以再次相见;悲的是他和梁郎,虽心意相通,彼此爱慕,此生恐怕已无缘成为夫妻。
崔枝儿虽心中痛楚,却不愿梁郎为自己担忧。她便研磨提笔,用娟秀的蝇头小楷给书林写了一封回书。虽生活在同一座屋檐下,二人之间却像隔着山海,无法当面敞叙别情。枝儿越想越难过,流着泪,合衣而卧,一夜未合眼直到天明。
自从书林带新嫂嫂回来后,起初三人相处得还算融洽。没过多久,嫂嫂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仗着自己给家里带来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她对枝儿颐指气使,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又时常见书林对枝儿嘘寒问暖,很是关心,她更是心生嫉恨。乘梁书林不在时,翠玉对枝儿时常冷嘲热讽,夹枪带棒。当着梁书林的面,却换了另一副嘴脸,假模假样,妹妹长妹妹短甚是亲热。
枝儿已无家可归,如今寄人篱下,自觉矮人一等,自不愿与嫂嫂争论短长。她不想让梁郎夹在自己和翠玉间左右为难。因此,并未在梁郎面前揭穿嫂嫂。
只要能日日看见梁书林,能与他一起共晨昏,枝儿就已心满意足。所以对嫂子的百般刁难,她根本不以为意。为避其锋芒,她总是避开翠玉忙碌家务。闲暇时,就躲在自己屋里或做女红或读诗书。所以这个家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暗流涌动。
有一日,梁郎外出砍柴。翠玉乘梁郎不在,又骂骂呱呱,对枝儿横挑鼻子竖挑眼儿。恰巧被中途返回取砍刀的梁书林撞个正着。梁书林怒不可遏。他将枝儿护在身后,指着新妇劈头盖脸,一番痛斥。
翠玉顿觉颜面扫地,亦不再伪装,鼻涕一把泪一把,呼天抢地,寻死觅活。弄得自己披头散发,人鬼不如。梁郎见其不可理喻,直气得拂袖而去,至晚才归。
自那日之后,翠玉愈加无所顾忌,无论梁郎在或不在,动辄对枝儿挑剔叱责。若是书林护着枝儿,她更醋意大发,撒泼耍横。翠玉一心只想逼着枝儿离开,直弄得家里鸡犬不宁。
除了梁家,崔枝儿此时已无容身之所。无奈之下,她只好避其锋芒,对嫂子的冷面恶语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时光如梭,很快冬去春来。这日徬晚家里忽然有人登门造访。尽客主之宜后,梁郎问明客人来意。原来来者是杨家圩杨庄主的管家。庄主有一对双生子,年及总角,意欲破蒙,特来求请梁郎上门坐馆。
梁郎一听,自然喜不自胜,满口答应。来人留下束脩数条便告辞离去。梁郎送走客人后转念一想又不免愁容满面。他这一走,留下枝儿一人与刁蛮的翠玉相守,着实放心不下。
暗自寻思着,梁郎不觉来至枝儿门前。扣门进去后,见枝儿正在烛光下刺绣。
自梁郎回来后,便开始用心为枝儿疗愈恶疾。他从储藏的草药中找出对症的,让枝儿每日煎服并涂抹患处。渐渐地,枝儿头上脸上的毒疮止住了脓水,开始结痂。
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崔枝儿脸上的疮疤大多已结痂褪去。此时,在朦胧的灯光下,枝儿的脸庞似笼着一层柔纱,显出几分俏丽之色。梁郎注视着这张脸,竟有些情难自已。
得知书林要去杨庄坐馆,枝儿姑娘亦喜亦忧。喜的是梁郎终于有机会得以施展才智;忧的是此后一年半载难得见梁郎一面。
书林亦向枝儿道明自己担忧之事。枝儿听后灿然一笑说道:“梁郎不必为我忧心。嫂子是个醋坛子,你若不在,我与她或会相安无事。”
梁书林听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安顿好家事后,按约定梁书林三日后便辞别翠玉和枝儿赶往杨家圩。
7.
翠玉自幼娇生惯养,加上在山寨染了一身恶习,更是好吃懒做。如今,梁郎离家在外,家里家外都要倚仗枝儿打理。翠玉对她虽依然冷面冷脸,却不再恶语相向。
枝儿每日忙完家务,还要去田间劳作,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一旦走出家门,枝儿就如飞出笼子的鸟儿,自在如风。
这样一来,姑嫂二人虽同在一座屋檐下,却难得照面。倒也避免了言语上的冲撞。因此,自梁郎走后,二人各自为政,反倒相安无事。
这日午后,枝儿在田间忙了半日荷锄归来。她一路哼着小调且行且歌。看家犬黑子左顾右盼在前引路。它也是个贪玩的家伙,时而冲到路边的草地里,追扑促织儿玩闹。
走下杨柳溪上的独木桥,她俩就拐上了通往家里的羊肠小径。却见走在前面的黑子忽然止步,竖耳静听。它似听到了什么异乎寻常的声响,转身冲枝儿吠叫两声,便向家跑去。
枝儿见状,心生不安,便也加快步子紧随其后向家走去。离家有一二百米时,隐约有哭喊吵闹之声传入耳中。枝儿驻足细听,那声音竟是从自家院中传出。
枝儿情知不妙,心若鼓锤,一路疾行向家赶去。进至院内,便发现那吵嚷哭泣声正是自嫂嫂翠玉屋里传出。
此时,黑子已狂吠着冲至屋内。随即便见几男女抱头鼠窜从屋里跑出来。枝儿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早已听出是翠玉在哭喊呼救。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欺负俺家嫂嫂。”随着一声大喊,枝儿挥舞着铁锄,冲进屋内。
待进至里面,枝儿发现翠玉屋里一片狼藉。一件桃红色的抹胸被人踩在脚下,早已被蹂躏得面目全非。床边角落里躺着一只男子的皂鞋。其主人早已不知所踪。它被遗落在那里失魂落魄好不尴尬。
“呜,呜,呜……”嫂嫂的哭声牵动着她浑身每根神经。她挥着锄头,不顾一切冲至床前。屋里剩余那几个男女,见枝儿来势汹汹,也不敢再纠缠,悻悻而退。
只见床上的翠玉,披头散发衣不蔽体。一张俏脸上红一坨紫一坨满是掌印指痕。嘴角上那抹血渍令那张脸孔愈加惨不忍睹。
见小姑子立于床前,翠玉含羞带愧双手掩面哭泣不止。目睹眼前这一切,枝儿冰雪聪明,事情的原委早已猜出七八分。
枝儿冷冷瞥了眼哭泣不止的翠玉,转过身,她冲门外喊了一声:“黑子——”黑子应声出现在门口。
枝儿用手指着那只不知哪个野汉子慌乱间遗落的鞋子,对黑子说:“黑子,速速把它给我扔了!”
黑子昂着头与枝儿四目相对,心领神会。它走过去衔起鞋子跑了出去。枝儿注视着黑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长叹一口气,漠然转身离去。
8.
那日夜里,枝儿姑娘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恍惚间,她看到一位碧衣女子向自己款款走来。定睛一看,是曾经在梦中见到过的那位姐姐。
姐姐坐在枝儿身旁,轻摇罗扇,对她温言软语抚慰。枝儿问起她的身世,她便娓娓道来 。
原来,碧衣姐姐前身是一只修行未果的促织。之所以修行未果,只因它恋上了一位书生。因用心不专,她荒废了修行,遭仙师严厉惩戒。仙师废了她大半功力,将其由一位婷婷玉立的女子打回促织原型。
而它并无半点悔意,与心仪之人厮守数月后,含笑九泉。那书生自它死后,整日郁郁寡欢,对其念念不忘。青虫的那缕香魂便久久不愿散去。
这日它的魂魄正随着书生在山间游荡,看到书生巧遇一位浣衣女子。这女子一袭碧衣清纯可人,与自己修行时的肉身很是相像。
青虫便毅然决然放弃了转世投胎的机缘。它将魂魄依附在这位女子身上,只为能多看书生一眼。明知自己的魂魄一年后将消散一尽。它却无一丝悔意。
如今已是盛夏,离秋近在咫尺。青虫感到自己的魂魄正在一点点消散。便在夜深人静时,勉强凝成人形,告诉枝儿姑娘自己与梁郎的故事。
青虫与枝儿姑娘的肉身厮守近一年,已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它悲着她的悲,喜着她的喜,忧着她的忧。今夜见枝儿姑娘忧愤难眠,便潜入其梦中,与她促膝长谈。
然而,它只是一缕即将消散的魂魄,既无力改变枝儿姑娘的命数,也无法预知祸福。它所能做的,唯有陪伴,诉说与倾听。而这也正是枝儿姑娘当下所需。姐妹俩手挽手,肩并肩,窃窃私语,倾心长谈,不知不觉间,已晨光熹微。
清晨枝儿做好早饭后,便去敲嫂子翠玉的门。却见房门洞然敞着,到里面一看,屋内空无一人。只在枕上看到一块水红手帕,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对儿碧玉手镯。手持玉镯两行热泪,顺着枝儿脸庞汩汩而下。一夜之间,她脸上的瘢痕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张素面如出水芙蓉,楚楚动人。
枝儿连忙跑出门外四处张望,周围空无一人,早已不见嫂嫂的踪影。她万分焦急,无心吃早饭 ,回至屋中。枝儿研磨提笔匆匆手书一封。然后,她取了些许碎银到镇上托人把书信带给远在杨家圩的梁书林。
枝儿不死心,在镇上四处打问,终是没有得到嫂嫂的半点消息。她失魂落魄回到家中,没了翠玉的声息,家中更显冷清。
这日,崔枝儿正在院中侍弄花草。“啪,啪,啪”传来叩门之声。枝儿慌忙放下活计,疾步去开门。打开门的瞬间,她不禁惊呼一声:“梁郎,原来是你。”
门外伫立之人正是夜夜入梦的梁书林。数月不见,他更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而书林注视着眼前娇美如初的崔枝儿亦是惊喜不已。
二人的目光相挽相缠,在彼此眼中看到晶莹的泪光闪闪。书林向前一步进入院中,轻轻挽起枝儿的纤纤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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