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天清晨,都会被两种声音吵醒。一种是羊贩子的声音,收购羊的羊贩子个个有一副公羊嗓子,拖声拖气的嘶喊,有羊买伐,老羊小羊!就这么两句从村头喊到村尾,风雨无阻,有时一人,有时多人,不胜其厌。不知惊醒了我多少个美梦!
还有一种声音是箍锅盖,箍捅。箍锅盖的匠人骑着自行车,一手扶着龙头,另一手拿着一个长柄木榔头,喊一声,梆梆的敲两下后座上的空桶。那时候,有孩子上学的人家都不用备闹钟,妈妈催孩子起床,总是这样说,快点起床收羊的人都来了。如果孩子磨蹭,妈妈又会补充一句,还不快点,要迟到了,箍桶的人都已经走过了。
那时候的农村,家家都烧大灶,清晨,每家屋顶上都会飘出一股袅袅炊烟,空气里弥漫着柴草味和饭菜香,那是温暖人间的烟火。多么的让人留恋和难以忘怀。
大锅煮饭烧菜时要用锅盖,锅盖一般都用木头做成。箍锅盖就是在木头锅盖边沿箍上一层竹皮和铁皮做的箍。因木锅盖长期受高温煎熬容易变形漏气,箍上一圈箍,不仅保护锅盖,还起到煮饭时米汤不会溢出饭锅的作用。
那时候木器用俱很多,木桶,木蒸笼,笨重的大洗澡盆,小洗脚盆,外面都要打上一圈箍,所以,做这种手艺还是有碗饭吃的。
因此,我大舅舅家的表哥和三姨妈家的表哥都拜小叔公学箍桶。舅表哥的一张嘴犹如八哥,一天到晚说不停,天生就是靠嘴吃饭的人。相比之下就显得姨表哥木讷笨拙了些。
做师傅的人,都喜欢那些能够察言观色。举一反三的弟子。对那种非得手把手教的徒弟。即使嘴上不说,心里早已经也分出了高低。
记得是一个梅雨季节,连续的阴雨天,不能出门做生意。小叔公让俩个徒弟在家削篾片。在箍桶,箍锅盖的过程中,篾片很重要。每天都用得着,削篾片是技术活,每个箍桶匠人必学之技。
一向木讷的姨表哥削篾片却比舅表哥削得好,在这一点上,小叔公都不得不承认。小叔公吩咐完徒弟的任务后,自己到邻居家打牌。
傍晚传出小叔婆和小叔公吵架的事,小叔婆说小叔公拿了她压在枕下的十二块钱。小叔公说他没拿。一个说拿了,一个说没拿。这架吵起来就没完。
这时候偏偏我那倒霉催的舅表哥说,他看到姨表哥进了小叔公他们家了。姨表哥说他是进堂屋拿篾刀了,并没有进小叔公他们的房间。
小叔婆和小叔公停止了吵架。变成了舅表哥和姨表哥吵。最后变成双方大人吵,大舅舅和三姨妈吵到兄妹打了起来。因为大家都相信自己的孩子说的才是真话。
后来三姨妈沒办法,忍气吞声的求小叔公,情愿陪上十二块钱,让姨表哥继续学完手艺,已经学了一年半载,这半途而废的也不是事。
姨表哥却打死也不肯在学,二十岁的他跟着建筑队去做小工。
舅表哥学成手艺后生意很好,没几年时间小屋翻大屋,还娶妻生子。三姨妈看到这一切,心里总是有些不平衡,和舅舅家一副老死不往来的情形。
可是这种好景并不长,农村里开始用上了煤气。电饭锅替代了大铁锅。每家人家的厨房里,都是一副土灶台边,再放一副现代煤气灶。老年人一来不舍得花钱,二来怀念大锅大灶的饭菜香,坚持用土灶烧饭,年轻人图方便都喜欢用煤气灶。
后来家家都盖上了楼房。厨房里彻底取消了土灶。老式土灶,只能静静地与老房子作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杀鸡宰羊,蒸年糕时,才会派上那么一两次用场。不再做大锅饭,锅盖就失去了用场。一些笨重的木质家具,也被轻巧的不锈钢和塑料制品所代替。木盆,木桶在老屋里腐烂掉了。舅表哥的生意是王老五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舅表哥,最后一代的箍锅盖匠人,如今也已经快六十岁。在天气晴朗时,他也会骑上那辆,市面上已经没地方卖的老式载重永久自行车,走乡串户的吆喝箍锅盖。往往是跑了十村八村也做不到一桩生意。
有道是百年风水流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是在如今这个快节奏的年代,这句话似乎已经过了时。应该改成十年风水轮流转。因为百年太远,三十年之后,许多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生的际遇谁能说得清!
姨表哥经过多年的打拼。做了一个小小的包工头,手下十来过人,做私人装璜,每年都是稳赚不赔。
姨表哥每次从城里回来,都会拎着大包小包去看大舅舅和小叔公,三姨妈骂他没长记性。姨表哥只是笑笑说:" 那时候因为大家都穷,要是换了现在,谁还会在乎丢了十二块钱。我因为在小叔公手下学过一年半手艺,有一定木工基础,才会在工地打工时,有幸分到木工组,我能有今天,说起来小叔公还是我启蒙老师呢。"
大舅舅和三姨妈的结却是一直解不开。后来大舅舅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死的那一天,三姨妈在大舅舅的遗体边,痛哭了一场。也许他们的结早就结开了。
如今的乡下,清晨还会听到有人用电喇叭在喊。有羊卖伐,老羊小羊!但是箍捅箍锅盖的声音已经是晨钟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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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它图画烟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