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真我风采
1)
记忆真是件很神奇的物件。
我想,定然是吧!
有些人,确会一直活在记忆里,活在心里。虽不是时时惦念,但,却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不为其它,或许只是因为某些人曾参与过你心灵成长的建设,他们曾那么深刻的在你的心室住过,并有过至少那么一段时光,让你依赖,信任甚至留恋。一如此刻的我,在某些情愫的牵引下,竟情不自禁的忆起老邓来。
2)
老邓是我们当地本镇人。三十六年之前,我六岁,他三十六岁。我原本对他的年龄本无留意,之所以后来却深刻铭记,多半是因为我六岁那年,正是由于与他诸多的不配合,让我活生生硬是遭受到了一顿毒打。那是我受苦受难的一天。父亲一把抓住我,摁在长条木板凳上,猛地扯下我的开裆裤,照我白花花的小屁股,高高抡起他宽厚粗大有力的手掌,狠狠砸下。父亲原本性情粗暴,急躁,对我全无耐心。此后的日子,我常常怀疑自己非他亲生,总是揣测我莫非被亲生父母抛弃,又饥肠辘辘,还大声啼哭,刚好他恰巧路过,将我拾掇回来不成?不然,为何只是新来走村窜乡的剃头匠喊我剃头,而我恰巧和小伙伴们捉迷藏,隐藏得完美,因此不便作答,便遭此毒手?至于嘛?我想,他一直欠我的屁股一个道歉,一直到三十六年之后的今天,都不曾还了,对此,我倒是清楚的记得。
由此,因这桩遭遇毒手的惨案,我便也深深的怨恨上了那个剃头匠老邓来。倘若没有他,我是不会一直被小伙伴们揄揶讥笑好些年的。正是他,那个剃头匠老邓,让我在那个原本欢呼雀跃的礼拜六下午,却变得鬼哭狼嚎。因此,此后每逢他走乡来到我们村庄的日子,我都与他冷眼相对,也多少算作事出有因,并非对他全是冤枉。谁让他得罪一个六岁的孩子?活该!那简直是一定的!
那个礼拜六的下午,我做了一回乖孩子。
父亲抽着一支大公鸡牌香烟,坐在旁边的木凳子上,亲热地和那个剃头匠聊起来。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他姓邓。我们本地镇上人。他原本有一个宝贝儿子,他的儿子左脚有些微微的瘸,却长得很帅。小家伙八岁那年,到镇上的小河边和同伙们玩耍,坠入深水区,不幸罹难。他的老婆悲痛欲绝,把自己关在家哭了三天三夜,差点哭瞎了眼。一向话多的父亲听到那处,也开始了沉默,只是狠狠的吸着烟。火星一闪一闪,父亲的脸阴沉得紧。而那时,对老邓的一些同情也让我先前对他的不满得到一些稀释。趁他停下来,喝水的当儿,我乜斜着眼,偷偷打量起他来。
那时的老邓真帅。他相貌俊朗,身材魁梧,皮肤红润,一米七六的个儿让他看起来,英气逼人。他的脸很方正,眉毛像用毛笔画上去一般,粗大乌黑。他的眼睛里总是含着一丝笑意,又仿佛那些笑原本就躲在他的身体里,像他的血液,像他的心事,一直偷偷的藏在一些隐秘的地方,悄悄打量着这个世界。
“这娃儿长大了一定很有出息。看他这俊俏模样,将来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嘿,小家伙头顶还是两个旋,将来脾气也很大。”老邓边放下水杯,边和父亲打趣道。
“邓师傅哪里话哟,这兔崽子将来要是真有出息,我老邱请你喝酒。”父亲哈哈大笑,露出了洁白的牙。他的嘴皮太薄,掩盖不住他话语里的洋洋得意。
“我这辈子命里没有儿子。三年前,老婆生了个闺女。要不,我认你家相公作'干儿子',老邱,可不要舍不得哟!”老邓笑的样子真帅,要是拿到如今这年代,纵然是上了非诚勿扰,只怕也是免不了被不少妙龄貌美优雅女子秋波暗送,爆灯连连吧。
“这是哪里话?邓师傅瞧得上小儿,那是他的福气。只要邓师傅不嫌弃,从现在起,这兔崽子就是你干儿子。”父亲的心都笑花了。
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一唱一和,嘴里哈哈作笑,全是谈及到我,而我,作为一个很重要的男主角,却唯有实诚的坐在那长条木凳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任人摆布。他们从不在意一个六岁男人的感受。我真是一点也不喜欢他们了。
我更知道,父亲之所以同意我作老邓干儿子,他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从此,他便再也不用为我的剃头费用操心了。干爹为干儿子剃个头,那自然而然是没道理收钱的。而老邓,作为我的干爹,理所当然每次走乡来到我们村,都是在我家吃饭喝酒。一次次,看着母亲千辛万苦喂养出来的猪肉,被老邓大口大口的咽下,我都百感交集。
3)
心里暗藏对老邓的这种不满,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才得以释怀。
因为平时村里娃儿都在上学,每个月头的第一个礼拜六,老邓如期而至。这次,老邓身边带着一个男娃儿。那娃儿又黑又瘦,也不说话,只是紧紧跟在老邓身边,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老邓也是耐心温厚对着那娃儿细细讲解。娃儿并不作答,只是连连点头。
午饭时分,从老邓与父亲的交谈中,我得知了那娃儿是河南流浪过来的一个孤儿,十四岁。一次老邓在街头遇见,便收养下他,认他作真正的干儿子。从此,带着他走村窜乡,悉心相授,打算将自己二十多年的手艺传给他。
多年之后,听父亲讲,那娃儿现在在县城买了房,开了家大型美发沙龙,生意红火,而老邓,年岁已大,手颤眼花,也早已退出江湖,跟随那真正的'干儿子'住在县城,喝喝茶,下下棋,打打牌。
听说,幸福得满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