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我恨你

牛儿，我恨你

“牛儿，我恨死你了。”小宝趴在一头老水牛背上，安逸地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似乎是要睡着了，嘴里却总还是不依不饶地骂着老牛，声音很轻，像是梦呓一般。

小宝脏兮兮的脸颊贴在牛背上，一只苍蝇落在他又黑又小的鼻尖上，鼻孔里正向外淌着两道鼻涕，但他也不在意，懒得去擦了。

小宝的头发又乱又长，已经很久没洗过了，蓬松得看起来像一个鸟窝。他衣服上有一层厚厚的污垢，左腿裤子上的膝盖处还破了一个大洞，垂在老牛身体两侧的双脚套着一双大大的塑料拖鞋，拖鞋的鞋跟几乎都快要被磨破了。

他脏兮兮的双手抱着老牛圆圆的的躯体，手臂自然地垂在老牛身体两侧。老牛的毛很少，差不多只剩下一层粗糙的牛皮，牛皮上长着稀疏的的扎人的毛发，但小宝已经习惯了将脸贴在牛毛上，这并不会让他觉得不适。他常趴在老牛背上睡觉，宽大的老牛背给他安全感。

小宝身体下压着一个由编织袋剪成的包，包里装着一小半塑料袋酸菜和一本破烂的故事书。原本那编织袋是用来装化肥的，被小宝的妈妈用剪刀改成了挎包，小宝放牛的时候可以用它来装杂物。

老牛吃着地上的青草，大大的头一点一点的，精致的扁平大角在空气中晃荡，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着，回荡在这个狭小的山谷中。

这个小山谷里长着一大片茂密的野草，野草之间点缀着一朵朵美丽的野花。一大片青翠的植物蔓延在山谷两侧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将红褐色的土地严严实实地遮住。仔细往山坡上观察，还可以发现山坡上的树丛中有几个黄褐色的鸟窝，鸟窝里卧着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

山谷中间是一条刚刚没过脚踝的小溪，潺潺的溪水发出清脆的声音，哗啦啦地响着，不时有鸟儿和飞虫从小宝上空飞过，在地上留下它们匆匆的掠影。小溪的流水声和虫子鸟儿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谱写成一曲喧嚣的、独属于夏季的乐章。

小溪边的浅滩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两岸的冲积平地上长着茂密的青草，这些青草都是老牛最富有营养的食物。

微风时时吹过山谷，使得山谷在这个闷热的夏季里保持着不同于外界的温凉。

山谷里的花草树木都随着吹拂山谷的微风轻轻地摇曳着，山坡上的树木叶子和溪边的野草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发出唰唰的声音。从远处看，那些随风摇摆的植物看起来像一群正在交头接耳的精灵。

一群五颜六色的蝴蝶从老牛肚皮下飞过，划过几条翩翩的弧线，然后缠绕在小宝身边，在半空中跳起了凌乱的舞蹈。有几只蝴蝶落在了小宝凌乱的头发上。

牛儿，我恨你

这个小山谷离小宝的村子很远，平时没有什么访客，荒无人烟，十分僻静。小宝是在一个星期之前放牛时发现这里的。

今天早上，小宝从家里出发，赶着他的牛儿，牛儿在路上边吃草边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这儿来。村里养牛户很多，但这个山谷距离村子太远，没有别人会到这里放牛，到这里放牛的一直都只有小宝一个。

小宝今年八岁，刚刚上一年级，不过现正在放暑假，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学。开学之前，他每天都要放牛，就算是上学的时候，每天放学后也都要放牛，这是他的家人交给他的任务，也是他唯一能为家里分担的杂活。放牛很辛苦，小宝很懂事，知道爸爸妈妈更辛苦，自己从来没有什么怨言。

好在他家里只有唯一的一头老母牛，这头老母牛年纪大了，没有那么活泼，不像二柱家的那头年轻的小公牛，一天到晚都在乱跑，还总是找其她公牛打架。小宝家也不像水娃家那样，养了四五头牛，水娃放牛的时候，他的牛就到处跑，这儿一只那儿一只的，管理起来特别困难。相比之下，小宝只有一头牛，而且他的牛儿不爱乱跑，也不会和其他牛打架，这让小宝省了不少心。

小宝不知道这头老牛的年纪，但他知道，这头老牛已经很老了。

这头老母牛是爸爸在一年前花钱买来的，据说因为老牛年纪大了，力气也小，所以也没花多少钱。

爸爸买下这头老牛时也不知道她几岁，就连卖牛的人也不知道，老牛的生日就像没有记载下来的历史，没有人记得，永远逸失了，老牛确切的年纪也成了一个没人知道的谜。

小宝总是常常想象这头老牛的过去。

这头老牛生下来的时候，应该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牛犊，因为即使到了现在，老牛一对漂亮的大角和一双大大的乌黑眼睛都很迷人，牛脸长得很精致、标准，乌黑的牛毛下生长着健壮的肌肉，凸显着老牛脸有力的轮廓线条，即使是老牛老了，她的模样还是像当年那样富有生气。

她生下来，被主人养得差不多以后，一定是像大多数小牛一样，会被主人给卖了出去，因为这是大多数养牛户的赚钱方法。

老牛青壮年的时候一定是被另一个主人拿来耕田耕地，拖运东西，那个年头一定是她最辛苦的日子。也许那个时侯她还生下过几只漂亮的小牛犊，不过小牛犊长得差不多后也应该会被卖掉，这头老牛自始至终总是孤伶伶的。

她老了，又被转手到另外的地方……

最后，又辗转被卖到了这儿，遇到了只有七岁的小宝，陪着小宝又长大了一岁。

小宝也不知道到现在老牛转手过几次，也不知道老牛这一生经过些什么，遇到过什么样的主人。

但单从老牛沧桑的躯体上，小宝就读出了老牛那段辛酸的往事。

牛儿，我恨你

老牛没有名字，小宝也没有给她取。

一开始小宝曾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小黑，因为老牛全身上下都是黑黝黝的。

小宝在村子里，“小黑小黑”地叫着她，令旁人有些惊讶，一开始也没有人说什么。后来小宝的爸爸对小宝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它只是个畜生，还要什么名字？”

后来小宝就没有再叫她小黑，改口叫她“牛儿”。

“你是一头大黑牛，我就叫你牛儿，这该不算名字吧。”

小宝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大人们会认为畜生不能有名字。

小宝朋友不多，和他最好玩的朋友二柱和水娃住在村子另一头，平常见不了面，二柱和水娃放牛也都是和他在相反的方向。

小宝的家在村子边缘，孤独地守在村子角落。小宝没有邻居，也很少有小朋友来找他玩。小宝也没有兄弟，有一个三岁妹妹，但是家里忙，妹妹不久前被托给远方的外婆照顾了。

小宝没有人可以陪他说话，陪伴他的，往往只有一头没有名字的老牛。

放牛的时候，他总是孤孤单单的，为了排遣这种寂寞，小宝会常常会和老牛说话。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牛儿，我恨死你了。”

说完这句后，他就会接着说：“因为你总是不听我的话，听不懂我说的话。我说什么你都不在意，你只会吽吽吽吽地叫着，我也听不懂你说的话……要是你会说话该有多好。”

牛儿，我恨你

小宝在牛背上直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从随身携带的编织袋里掏出一包酸菜，这酸菜是妈妈腌的，早上刚从坛子里掏出来，拌了许多辣椒末和盐巴。

小宝打开塑料袋开口，用脏兮兮的小手拈了一点酸菜扔进嘴里咀嚼着，又酸又辣的滋味让他打起精神来。

“好辣好辣……”

“牛儿，你不会吃酸菜，真是不幸！你永远也不知道这酸菜的滋味……还有，你也不吃肉，你也永远都不知道肉的滋味，过年的时候，爸爸会杀猪，把猪肉拿来炒，炒猪肉可好吃了，你知道吗？”

牛儿的嘴巴始终都没有离开地面，她青褐色的舌头灵活地卷起地上的青草，往嘴里送，津津有味地吃着，丝毫没有理会小宝。

“你只会吃草，我就奇怪了，草有那么好吃吗？草有酸菜好吃吗？草难吃死啦！”

小宝想起来以前，他看着牛儿吃草的样子那么津津有味，牛儿的嫩舌头从地上卷起草来送到牛嘴里，然后牛就吧嗒吧嗒地嚼着，牛儿的大眼睛呈现出十分享受的模样，像是正在吃着什么山珍海味似的，小宝便以为牛儿吃的草很好吃。

他从牛儿的嘴边抢出一撮青草，然后放在自己嘴里，学着牛儿的样子咀嚼起来，一阵苦涩的味道瞬间在他嘴里蔓延，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迅速地把嘴里的草吐了出来，然后跑到小溪边用溪水使劲儿地漱了几次口，漱完口便骂道：“难吃死了！你这头大傻牛！大笨牛……”

吃了一口酸菜后，小宝那包酸菜放了回去，现在才十二点，要到傍晚他才回去呢，这包酸菜他要吃一天呢。

他从编织袋里抽出那本被他翻阅了无数遍的故事书，故事书的封面已经脱落了，扉页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小宝的大名。

这本故事书是小宝的老师一个月前送给他的。

小宝的老师是一个姓金的乡村教师，他大概已经四五十岁了，两鬓已经有些斑白。他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坚守了好几年，若是没有年轻人来代替他的职位，想必他要继续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坚守下去。

没有人知道金老师来自哪里，每每有学生来问，他总会说：“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学生问他地名，他都会说：“说了你也不知道。”也许大人们知道，但学生们没问，他们只要知道金老师是我们的老师就好了。

金老师是他们村子里唯一的一位老师，上课期间，就是他带着整个村子里的一二十个小孩读书认字，没有他，孩子们的一生都将被笼罩在文盲的阴影之下，是他给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以知识的光明和希望。

尽管希望渺茫，但终归还是有的。

金老师常从外面带来不少书，除了学生们的课本，还有很多好心人捐的课外书，那些课外书被老师放在学校唯一的一间教室里，陈列在自己做的书架上面，供学生们自由阅读。

小宝的这本故事书就是从那儿得来的。

原本那些书是不准拿出去看的，要看只能在教室里看，但小宝太喜欢那本书了。书里优美的文字和漂亮的插图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其他世界的大门，让他很是向往，只要一读书，他就会觉得满心欢喜。他在学校里看书总是手不释卷，金老师见他喜欢，就同意让他带回家去读，后来，就直接将书送给了他。

金老师和蔼地对小宝说：“爱读书的人不多，你爱读，就送给你啦。”

虽然封面已经早早地脱落了，但小宝知道这本书的书名。

他记得这本书的书名叫做《安徒生童话》，作者是一个叫做安徒生的外国人。

“牛儿，我跟你说，安徒生好了不起！他写了很多童话故事，我好喜欢他写的故事。”小宝坐在老牛身上，翻看着破旧的故事书对老牛说。

阳光很刺眼，小宝一只手遮着阳光，一只手托着书，眯着双眼向书本凑得很近。

“要不要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牛儿？”

老牛边走边吃着草，沉默不语，只有一如既往的牛铃声回应小宝。

牛儿，我恨你

“我给你讲一个我最喜欢的故事吧——丑小鸭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丑小鸭，她在农场里长大，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是一只漂亮的天鹅……”

小宝照着故事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有些字不认识，但都注有有拼音，稍微停顿他还是可以流利地念出来。

直到他把丑小鸭的故事讲完，老牛也没什么表示。

老牛依旧在咀嚼地上的青草，在这个狭长的山谷里边吃边走着，似乎从不在乎她背上的小主人。

“我知道你听不懂。”小宝说。

“唉……我已经习惯了。”

“我觉得我好像一只丑小鸭，生活在农场里，无依无靠……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变成白天鹅……”

小宝放下书，平躺在牛背上，望着天上缓缓飘过的白云。

未来太远，让小宝不敢多想。

牛儿，我恨你

“你就是一只丑小牛，大笨牛，你一天就只会吃了睡，睡了吃……”

“我这样说你你也不会不高兴，无论我怎样骂你，你都不会不高兴……”

每次耕田的时候，爸爸会牵着牛儿，让牛儿走在前面拉着大耙或铁犁。牛儿走慢了，爸爸就会骂牛儿，骂牛儿的娘和祖宗，用最为刻薄的话来羞辱牛儿，什么话狠毒爸爸就骂什么，但是牛儿还是那样不为所动。

无论人们对牛儿说什么话，她都不为所动。

只有当爸爸的皮鞭狠狠地抽在她背上时，她才会明白爸爸的意思。

“我真是恨死你了，牛儿，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不听我的话，所以我才恨你。”

有一天独自去放牛，小宝把牛牵到山坡上，让她吃山坡上的嫩草。起初牛儿很乖地待在山坡上吃草，可是小宝只不过是躺在树下小憩了一会儿而已，牛儿就悄悄地跑下了山，偷吃山下种的玉米。那时玉米苗才刚长出来，就被牛儿吃了好大一片，还被她踩坏了许多，这让家人知道后，小宝挨了爸爸的一顿暴打，家里还赔了好些钱。

“我都跟你说了，玉米苗不是给你吃的，人家种出来很辛苦的！不仅是玉米，还有稻谷、南瓜藤、红薯藤……人家种出来的农作物，你都不能吃，只有收庄稼的时候才给你吃，之前你只能吃青草，你给我记住了！”

小宝知道，就算说上一万遍牛儿也记不住。

“唉……”小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宝将故事书又放回了挎包里，矫健地跳下了牛背，用一只手压着身侧的编织袋，飞快地在草地上奔跑着，奔跑过的草地上，一只只蚂蚱、蜻蜓和蝴蝶被小宝急匆匆的脚步惊起，在小宝身边跳来飞去。

小宝跑到小溪边，用手在浅滩上挖了一个又一个小洞，溪水开始慢慢地渗进小洞里，形成一个又一个水洼。小宝盯着那些水洼，水洼像一个又一个镜子，将自己的模样倒映出来。

一个个水洼里的一个个自己，蓬头垢面，脸上脏兮兮的，头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剪了，鼻涕肆意地挂在鼻孔处，小小的眼睛，矮塌塌的鼻子，黑黑的脸颊上龟裂了几道浅浅的口子。

小宝用溪水把手洗干净，又洗了一把脸。

再看看水洼里的自己，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小宝有种奇怪的想法，水洼里的自己，怎么一点也不像自己呢？

小宝脱下拖鞋，放下自己的编织袋挎包，卷起衣袖和裤腿，小心翼翼地将脚探进溪水中。

潺潺的溪水在炎热的夏日里带给他无尽的清凉。

“牛儿，你过来！”小宝站在溪水里，朝着不远处正在吃草的老牛喊道。

“过来啊！牛儿，我叫你过来！”无论小宝怎么喊，牛儿都不为所动。

“你这呆头呆脑的牛啊……”

小宝无可奈何，便想了个办法。他跑到溪边扯了一大把青草，朝着老牛挥舞着，并惟妙惟俏地学着牛叫。

“吽吽——过来，我请你吃草。”

牛儿听到小宝的呼唤，抬起了磕在地上的牛头，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望着小宝。

小宝继续挥舞着手中的青草，老牛果真被他诱惑了过来。

小宝把牛儿引到小溪中央，把草塞进了牛儿嘴里。

“你站住了，我给你洗洗澡。”小宝对老牛说。

牛儿咀嚼着嘴里的青草，呆呆地站在溪水中，小宝用双手掀起溪水，将溪水泼到牛儿身上。

牛儿身上的尘土被水冲刷下来，露出了黑黝黝的牛皮。原本停在牛儿身上的苍蝇被水惊起，在牛儿身体在附近飞来飞去地，伺机又飞回牛身上，小宝跑到岸边，捡起了自己的拖鞋，又跑回牛儿身边，将拖鞋当做苍蝇拍啪啪啪地在牛身上拍着，许多苍蝇被他拍扁，落到溪水里。

“你看你，不爱卫生，所以苍蝇都围着你转。”

牛儿喜欢在臭泥里打滚，让自己的身体沾满一层厚厚的泥，这层泥其实是她的保护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蚊虫叮咬，却被小宝视为不卫生。

“你总在路边的泥坑里打滚，在水田里打滚，见到泥巴你就要打滚，脏兮兮的，害得我不能骑你。”

“你呢，要多洗澡，在清水里洗，保持干净，不然生病了谁管你。”

“这世上，也就只有我还在意你的死活了，别人都不会管，等你老到没力气干活了，兴许就不会养你了。大人们会把你丢到深山老林里，叫你自生自灭。”

小宝太善良，他不知道老牛最终的下场会是怎样，以为老牛能像所有动物一样，能在深林里善始善终，就像他的童话书里讲的那样。

这一整天，老牛都很乖，她一直慢悠悠地在这个山谷里徘徊着，不紧不慢地吃着山谷里的青草。

小宝呢，偶尔坐在阴凉的树荫下看童话故事书，偶尔爬到树上观察鸟窝里初生的小鸟，偶尔到小溪里挖螃蟹，偶尔爬到老牛的背上睡觉……

直到太阳快下山，黄昏迫近，太阳光斜斜地从山谷一侧的山顶上射下来，将金黄色的阳光洒到另一侧的山腰上，使得山谷两侧的山体呈现出光影分明的状态。

这时，小宝的包里的酸菜也吃完了，这意味着回家的时间也到了。小宝和他的老牛就在在一明一暗的光影间隙中，慢慢地走上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上，小宝依然坐在老牛背上，虽然老牛老了，但对于她来说，小宝就像羽毛一样轻，驮在背上，丝毫不影响她走路，对比之下，她以前拉过的牛车和货物可比小宝这个孩子重多了。

“牛儿啊牛儿，我们回家喽……”回家的路上，小宝很开心，老牛也是。

在乡间的小路上，一头老牛驮着一个孩子，慢悠悠地走着，老牛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地响着，小宝就在这铃铛的伴奏下，唱起了老师教他们唱的儿歌。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荷把锄头在肩上

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

西边的太阳褪去了它的炽烈，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芒，将小宝的脸庞照的亮亮的，小宝和老牛的背后，他们的影子被拉的老长，画面温馨而安逸。

回到家以后，爸爸一反以往的常态，没有将老牛关进牛棚里，而是将老牛拴在了院子里，然后给她喂了很多晒干的稻谷秸秆。这些秸秆通常是储存到冬天万物凋零的时候才拿出来喂牲口的……不仅如此，爸爸还给老牛拌了一大盆玉米糊糊给老牛吃，这可是平常老牛没有的待遇，可能爸爸是要让老牛养好精神，明天爸爸又要让她去干活了吧。

小宝没有多管，吃过晚饭后，他就早早地睡下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乡下黑夜里，不睡觉还能干什么么呢？

小宝睡得好香，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他的老牛一起在山林里嬉戏玩闹。

他在老牛的周围奔跑，在青青的草地上追逐着五颜六色的蝴蝶，老牛沉默不语，吃着地上的青草，只有脖子上的铃铛回应着小宝。小宝又梦见老牛卧在山腰上，自己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欣赏日落，给她讲童话故事，讲到动情处，老牛用鼻子触碰小宝的脸……小宝又梦到他带着老牛从山林里回家，老牛突然对他讲起了话，老牛会说话了！但是当小宝想听清楚老牛讲的话的时候，他的梦醒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了，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爸爸今天没有叫自己去放牛呢？

他起床下楼，发现牛棚里老牛不见了。妈妈正在做饭，小宝去问妈妈，老牛去哪儿了？妈妈说，被爸爸牵走了。

小宝本以为是爸爸拉着老牛去拉柴了，但是他注意到院子里拉柴的牛车还在那儿，小宝又以为爸爸去犁地了，但是院子里的铁犁也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可能是爸爸看自己太辛苦，帮自己去放牛了吧。小宝这样想。

妈妈做好了饭，叫小宝去吃饭，小宝吃完了饭，爸爸依旧没有回来。

小宝一整天都在想牛儿，他已经习惯了每天陪着牛儿去田野里，山林里，然后傍晚陪着牛儿回家了。牛儿突然不在了，他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

直到傍晚，爸爸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挂鲜肉。

“今晚有牛肉吃了。”爸爸一回来，就高兴地对着小宝和小宝妈妈说。

小宝终于明白了，原来，爸爸手里提着的那挂肉，就是牛儿的肉。

牛儿老了，干不动活了，所以，她死了。

后来小宝知道，那天爸爸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老牛，第二天一大早就牵着老牛去了村口，然后在十几个壮汉大伯的帮助下，三下五除二地把老牛给宰了。

老牛死了，她的肉先是被切成一块一块，摆在村口那棵老树下祭神，一个老巫师围着那棵老树转悠，嘴里念念有词地作着法事，据说那是在祈祷全村人今年秋天的丰收。做法结束后，村子里的每家每户都会派个人过来领牛肉，这样，每家每户都能得到好运，当然，每一家每一户都会象征性地给爸爸一点钱，相当于爸爸把老牛的肉给卖了村民。

原来牛儿老了，干不动活了，人们就会把她杀了，然后吃掉她的肉。

原来这一切都不像童话故事讲的那样。

爸爸之前没有告诉小宝，是因为他知道，小宝对这头老牛有了感情，怕他舍不得。

小宝没有哭，但是他知道，自己唯一的玩伴也没了。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牛儿陪他去山谷里嬉戏玩闹，没有牛儿陪着他捉蝴蝶，他也再不能骑在老牛背上，再也不能躺在厚实的老牛背……

他讲的童话故事，再也没有听众。

“牛儿，我恨死你了……”

小宝嘴里嘀咕着，眼里早已噙满泪花。

小宝和他的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