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老实龙门阵的人 发表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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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文:魏治祥
要说会吃,你不得不佩服明末清初的李渔。
李渔的《闲情偶寄》,首先是说吃,可见从古至今,吃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声音之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为其渐近自然。吾谓饮食之道,脍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渐近自然也”。李渔亲近自然,不主张吃肉,且说了一大堆道理。他的道理放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我的肚子是决计不会赞同的,因为那里面不但长期没有油水,而且空空如也。
改革开放四十年,肚子里有货了,可供选择的食物越来越多了,血压血脂血糖也吃高了,各路养生专家纷纷建议饮食要清淡,于是对李渔素食论产生了兴趣。李渔的素食“素”得讲究,素得高雅,若是放到网上,一定会收获一大波中老年粉丝。
且看肉怎样不如蔬。
且看蔬中排名第一的笋。
蔬菜之味美,美在哪里呢?李渔相当善于铺垫,不提笋,先说蔬菜。蔬菜的味道美在清,美在洁,美在芳馥和松脆。然而这一切并非美味的极致,真正的美味只有一个字:鲜。《礼记》上说,甘美的东西容易调味,洁白的东西便于上色。鲜,则是甘美的来源。这种享受,是山里的和尚、野外的农夫这些亲自种植蔬菜的人才能得到的。少数城里人家,也有菜园子,也能吃到时鲜,而大多数城市的人向菜贩子买菜,是享受不到这种新鲜的。
李渔恐怕不会料到,再过三百多年,城里的蔬菜不仅不新鲜,还有农药残留,有的蔬果全靠催红,催熟,吃起来味道怪怪的。他当然不会想到,城里人会在自家花园里、阳台上种菜,不是节约钱,纯粹图新鲜。
在李渔看来,他生活的那个环境还没有被污染的时代,笋这种东西,也一定要生长于山林,而且最好是现吃现挖,至于城市里出产的,再怎么芳香鲜美,终究是笋的次品。山野里的笋炖肉,好吃到什么程度呢,吃到最后,盆子里剩下的全是肉。
李渔介绍了笋的两种做法,一素一荤。素的用白水煮熟,略加点酱油就可以了。李渔认为,从来最美好的事物都适合保持其独立,笋就是这样。对这一点我完全赞成。比较过全国各地的烹饪方法,我觉得北方菜更为本色。川菜的麻辣,吃起来固然过瘾,但掩盖了食材自身的鲜味,不免喧宾夺主。有的人嗜辣,无论煎炒炖煮都离不得辣椒,这种人估计味蕾比较麻木,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鲜美”。至于荤的做法,李渔强调只能用猪肉,而且只能是肥肉,牛羊鸡鸭等统统不行。理由是猪肉味甘,甘味被笋吸入,就感觉不到甘了,只觉得鲜到了极点。这倒是很有意思的说法。依我所见,猪油与牛油羊油相比,没有任何怪味,是非常单纯的。小时候吃面,调料极简单,酱油,一点葱花,加一小坨白生生的猪油,鲜味一下子就出来了,包你连汤带面,唏里呼噜,吃得干干净净。
不过,李渔介绍的两种做法,都不适合我家。素的似乎太素,刮油;荤的又太荤,现在谁还肯吃肥猪肉。于是折中一下,常用竹笋炒肉,选半肥瘦。竹笋切片,先用开水煮过备用。少量猪肉切片,有点荤的意思就行。怎么炒?跟青椒炒肉,黄瓜炒肉一回事,再简单不过了。筷子都是长了眼睛的,一盘竹笋炒肉,那点肉本来就是有个意思,吃到后来,剩下的不见笋,唯“意思”而已。每年新笋上了餐桌,真的是要好嫩有好嫩,要好鲜有好鲜啊。
竹笋的鲜,全在于清香。那应该是嫩竹子的体香。
说到吃笋,不免想起了李渔的前辈——说不定他们还是亲戚——唐代诗人李商隐。李商隐因为老是无意中站错队,一直得不到重用,一直怀才不遇。有回参加饭局,餐桌上有笋,尝了一筷子,忽然悲从中来,当即写了首诗——《初食笋呈座中》:
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
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
在李商隐看来,竹子和他一样,都是有凌云之志的。可惜竹笋刚刚从泥土里探出头来,还来不及成长为竹,便成了人们的盘中餐。偌大的皇都,有无数山珍海味,人们偏要吃笋!吃笋,伤了诗人的心。
私下里,李商隐吃不吃笋很难说。只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倘若怀才不遇,根本不会去想什么凌云、什么寸心,且懒得写诗,二话不说,直接躺平。
烫火锅时,大口大口吃笋。
作者简介
魏治祥,1953年出生于成都金堂,资深媒体人。曾在《四川文学》,《青年作家》,《山花》,《文学青年》等期刊发表过中、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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