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月之恋
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我和女友雅琴从光谷广场乘地铁赶往中南路所在的公司上班。站台上的人很多,显得有些拥挤而混乱。刚刚踏过地铁元年,人们似乎仍然沉浸在乘坐这种新型交通工具的新鲜感中。这不过是武汉这座中部大城市的极普通的一个早晨。
武汉地铁故事女友雅琴是我大学同窗三年的校友,一个文弱、时髦带有几分娇气的武汉女孩。大学毕业后,我们又应聘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作为上班一族,每天早晚我们准时像候鸟一样在这个城市里来回迁徙。车上的人很多,在这个时间里,大多是像我们一样上班的人群。一个学生模样的 年轻人给雅琴让了座,雅琴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年轻的学生表示自己马上就要下车,不必客气。学生挨我站着,一边又埋头玩他的手机,惬意地听着耳机音乐。
当车行驶到广埠屯时,车门外又上来一些乘客。人群中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穿着一身绯霞色的运动服,显得格外惹眼。那孕妇迈着笨拙的步子,晃动着肥硕的身躯,刚在我的身边站定,雅琴马上站起来,说,这位大姐来这里坐吧!孕妇不声不响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雅琴刚才让出的座位上,显得有几分心安理得,眼睛很快瞟向车窗外面。不是吗,她那 骄傲隆起的肚子,就是一张畅行无阻的名片,她应该歆享这种礼遇的,武汉人的素质还在!在这种公共场合,你又怎忍心让一个孕妇在身边站着而无动于衷呢?自然,在这列车上,现在是雅琴,要么是甲,要么是乙,抑或是丙,总归有一个人会给她让座的!我看见雅琴不住地看了那孕妇两眼,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愠色。以我对这位率性而为的女友的了解,我不禁暗暗替那孕妇焦急起来。在车厢柔和的灯光下,在一片细微的嘈杂声中,空气似乎已经凝固。沉默,难堪的沉默,仿佛如一个世纪漫长的等待!孕妇噤若寒蝉。这时我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她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剪着前刘海的短发,染过的头发枯黄而凌乱;眉毛弯而细长,显然是精心修剪过的,抹着一圈淡淡的眼影,眼泡微微肿着,显现出睡眠不足的慵懒。她的眸子闪着一种空洞的亮,衬着她略微瘦削的下颏、白皙满是雀斑的脸庞,眼神是那样忧郁,满脸写满愁苦的悲怆,仿佛如一株植物刚刚经历了一场肃杀凛冬的劫难。
喂,你起来一下!我看见雅琴忽然挤出人丛,冲年轻的孕妇喊了一声,我手机掉座位上了,麻烦你让开一下!
红衣孕妇站起身来,低头疑惑地睃视。雅琴“呼”地一下坐到座位上,侧着脸并不看那孕妇一眼,嘴巴撅着,一脸气咻咻的模样。这只是瞬间发生的事,连我在一旁也感到愕然了。
那孕妇尴尬地站着,蓦地发现自己被耍,满脸绯红。你为什么又把座位要回去?她颤抖着声音问。周围乘客的目光也一下子落在了雅琴身上。
你还好意思问?我看你大着个肚子挺不方便的,给你让个座,你没句谢谢也就算了,还没有个好脸!谁欠你的是怎么的?雅琴忿忿然地说。
你……你!红衣孕妇的脸上一片酡红,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茫然地伫立着,神色更加忧郁而变得狰狞。乘客们漠然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再站起来给她让座。有几分钟,女人就那样尴尬地站着,木然面对周围或嘲笑,或怜悯,或无谓的目光,那一刻,如果地上有个缝,她一定会钻进去的。我用埋怨的眼神瞪了雅琴一眼,雅琴装作没看见,显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终于,地铁的下一站——街道口到了,在众人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年轻的孕妇急匆匆地下了车。车上长久令人窒息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我嗔怪雅琴说,你不该这样对人家的!
我没错!雅琴固执地说。
就是,姑娘做的没错!对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就应该这样!一位身穿花格子蝙蝠衫的胖大嫂附和着说。
可是人家毕竟是个孕妇,没必要争一句“谢谢”的!也有人表达出不同的看法。
这个故事到这里本来已经结束,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还是让我感到了意外。
星期天,我因为感冒去中南医院看医生。在地铁上,我偶然遇见了从前住在同一小区里的华姨。华姨年轻的时候与我母亲在一个单位工作,我与华姨的儿子芮伟是发小,小时候我们两家经常来往,只是后来两家各自搬出去住,关系慢慢中断了。今天在车上见到我,华姨显得很兴奋。她拉住我的手,问长问短,问我母亲身体可好,我在哪儿工作,是否结婚。我一一作答。华姨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个家了,我们家芮伟就快要当爸爸了!说这话的当儿,华姨冲身旁一努嘴,说,啰!这就是我儿媳——芮伟的老婆!我这才注意到华姨身边坐着个年轻的女子,一位腆着肚子的孕妇。她抬起头,冲我浅浅一笑。天啊,竟然是她!——几天前我和雅琴在地铁上遇到的那位红衣孕妇。
嫂子好!我微笑着说。
你好!她礼貌地回了一句,脸上的笑靥收敛了,仍然是那副忧郁冰冷的神情。她显然已认不出我来。
中南站到了,我们三人一起下了车,原来婆媳俩也是到中南医院去的。一路上,华姨小声地告诉我说,儿媳一直患有忧郁症,前几天坐地铁在车上受了点刺激,回来病情就加重了!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华姨轻描淡写地说,好像是一个小妖精先给她让了座,后又把座位要回去!我还劝她说这算个什么事呢?可她人老实,嘴笨,脸皮又薄,回家后怄得两餐没吃饭,这两天原来的病情又加重了……
我愧恧地低下头,默然不语。
分手的时候,我们互相留下了两家的新住址和电话号码,华姨嘱咐 一定让我母亲上她家玩,她们老姐妹多年不见了,一定要好好叙叙旧。
几个月后的一天,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母亲突然说,你芮伟哥家的嫂子 得了精神病,正在住院,你应该去看看才是!
现在我和雅琴每天仍然乘坐 那趟地铁,即使是车上有空座,我们也一直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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