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傍晚了。老杨看了看天,落日西沉,此时的天气正适合出去散步,他把轮椅推出来,检查了一下车轮,调了下轮椅高度,准备了一杯热水,还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点的外套,一切准备妥当后,来到卧室,老杨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宛啊,到时间了,我们出去散会步吧。”
老杨向床边挪了一点,脖子伸得老长,他想看清楚床上女人的脸,可能是眼睛花了,老杨一直觉得老伴的脸模模糊糊的,像是梦里的镜中花,明明存在着,却像假的一般。
床上依旧没有传来回应,老杨无奈的笑了笑,“还是这么倔的脾气呢。”他来到床边,弯腰抱起女人,轻轻的放在轮椅上,“小宛啊,咱们要出门喽!”
老杨推着轮椅,一路上,他耐心的给老伴讲着,“小宛啊,我们现在来到高寺桥了,我推你上去了,坐稳一点了。”
“这儿是青年广场,好多跳舞的哩,听见了么?”
老杨印象中他老伴几乎是不说话的,她脾气倔的很,照顾了她快三十年,从来都是老杨自己一个人唱着独角戏,偶尔他听到老伴讲一句话,也都是朦朦胧胧的,再想仔细听时,却再也没了声响。
这一切老杨都默默承受着,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知道老伴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老杨低下头看了一眼老伴的侧脸,一副黑色墨镜挂在她的脸上,表情冷漠,像行尸走肉一般,老杨眼里不知怎的流出一行浊泪,他用衣角抹了一把,“小宛啊,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我给你做牛做马一辈子。”
一辈子能有多久呢?或许很长,或许明天就到了期限。
又过了几天,还是傍晚,老杨来到卧室,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床上的小宛用微弱的声音唤着他,“老杨啊,你过来,我有话说。”
老杨坐到床边,“小宛,你说吧,我在。”
“老杨啊,”女人的气息似有似无,“这三十年来,谢谢你照顾我了。”
“别说这个了,小宛。”
“三十年前那场发生在我身上的灾难,”女人的说话声音异常微弱,连嘴唇似乎都没有动,“我也早已快忘记了。”
“小宛…”
老杨声音有点哽咽,他努力睁大眼睛,想把他的老伴看的仔细一点,可是眼睛里雾气朦胧,再努力也是白费,女人的声音时断时续,像是被风吹过来的。有的时候,老杨都怀疑他的老伴是否真正存在过。
“可我,就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说那个恶人,他,他怎么?他为何!”女人顿了顿,喘了几口气,“他为何要把我的眼给挖出来呢!”
老杨不语,他把头低的深深的,豆大的泪珠滑下脸庞,落在他的裤子上,像血一样蔓延开来。
“老杨啊,我快不行了,我能感觉的到。”女人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我的期限快到了,可是老杨啊,我这辈子,就是这个问题没想通啊,我怕是得带着这个困惑进棺材了啊!”
老杨停止了哭泣,他缓慢的把头抬了起来,望了望窗外的夕阳,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老伴,深抿下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小宛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是一个晚上,一个年轻人刚加完班,回家路上,他突然发现路灯下面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上面还沾着不少的血迹。”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淅淅沥沥的血迹一直向前延伸,他很害怕,想逃跑。”
“可那天晚上,他就像着了魔一样,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就那样漫无目的的跟着那血迹继续往前走,他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迹一直延伸到那条街的尽头,向左拐进去,是一条小道,年轻人脑袋发麻,他心里有一个急切的声音,‘快走,快走!’。”
“可是他却没有听从那个声音,他拐了进去,接下来,他看到了令人惊悚的一幕。”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靠在垃圾堆上,借着路灯的余光,年轻人惊恐的发现,女人受到惊吓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年轻人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呆立了片刻,突然,他发现有个人影向外面跑去,他的眼睛跟着看过去,却寻到了另外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毒辣的眼睛啊!透着恶毒与冷血,寒气直逼他的内心,等他反应过来,人早就没了踪影,可是,那寒气逼人的眼神却是深深的刻在了他的神经里。”
“年轻人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她虽然还是直勾勾的瞪着他,眼神里却已然没有了生机。年轻人想报警,可当他哆哆嗦嗦的拿出手机来,突然脑子里又闪出那双恶毒的眼睛,似乎想要把他吞噬,他猛的一惊,迅速把手退回口袋。什么都不管了!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过!他现在只想赶快逃走。”
“他没走几步,却像触电一样的猛然停住,他突然想起看到的一则新闻,说是警察可以利用一种类似旧照相机胶卷成像的原理,能将死者最后看到的东西像照片一样打印出来。”
“冷汗湿透了他的衬衫,该怎么办?年轻人紧张的快疯了。他怕被报复,不敢报警,可是他又怕自己会被死者的眼睛暴露而被认定为杀人犯,他的大好前程啊!”
“他呆呆的僵住了好久,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过了一会,他慢慢的转过身来,一步一步朝那个女人走了过去,手里的东西,换成了一把水果刀。”
讲到这里,老杨像是快崩溃了,他用两只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猛拽,“那个年轻人,是第二天看了报纸才知道,那个女人并没有死,经过抢救活了下来。”
“他当时真的是吓傻了,他...”老杨泪流满面,“小宛,是我对不起你啊!”
床上的女人并没有应声,过了许久,轻轻传来一声叹息,“老杨啊,你剜了我的双眼,却又照顾了我的后半生,我当时伤的太重,即使能活下来,也是终生瘫痪。”
“我该原谅你吗?我不知道。”女人气若游丝,说话又同梦中呓语一般,“我只知道,你用你的一生,拯救了我的后半生。现在我要走了,也许,你也该救救你自己了。”
老杨一眼茫然。
“去自首吧,老杨,去救你自己吧。”
老杨满眼泪花,他似懂非懂,也许吧,一切都该结束了。
警察局里,老杨交代完了问题,新来的警官小李一脸严肃,他迅速找到了当年的档案,发现老杨说的很多事情都能与之吻合,继续往下看时,眉头皱了一下,“杨大爷,我看了下当年的档案,的确是有一名叫林宛的女士,被人持刀行凶,并且被剜去双目,但是,”小李顿了一下,继续说到,“但是被害人经过抢救无效后,已经在30年前就死亡了。”
“死亡了?不可能的!我看报纸了,报纸说了正在抢救的,她没有死的,要不我家里床上躺了30年的老伴是谁啊?”
“的确,报纸刊登了正在抢救的新闻,可是,接下来的追踪新闻也已经向大众公布了后续,林宛女士经抢救无效,宣告死亡,不过,”小李望向老杨眼睛的深处,“鉴于您所说的与当晚情况高度吻合,我们可以申请继续调查。”
小李正要再问老杨几个问题时,他的师傅姜队出警回局了,小李还没来的及给师傅打招呼,姜队早就来到老杨面前了,“杨大爷,您又来自首了啊?”
“警察同志,我是来自首的,我认识您吗?”
“嗯,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您先回家,有什么问题,我们警方会再传您来警局问话的,记住,不要到处乱走,以免到时候我们寻不到你。”
姜队把老杨送走,回头看了看一脸不理解的小李,无奈的笑了笑,“这个杨老头,精神有问题,从30年前开始就来自首,真把警局当他家了。”
“可是师傅,我看他对30年前那场谋杀案甚是了解,他所说的也没有漏洞,说不定真的是另有隐情呢?”
“能有什么隐情?当年的凶手已经捉拿归案,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案子已经结了,哪有什么漏洞!”
“师傅,据我所知,凶手并没有供认全部罪行吧,他直到行刑前一天都没有承认是他剜的死者的眼睛!我觉得...”
“你觉得个屁!”姜队把手里的档案袋往桌子上一摔,粗暴的打断了小李,“你以为你上几天大学就真的能当侦探了?你特么真以为自己福尔摩斯啊!已经了结的案子就别再提了,抓紧把昨天开会的文件整理出来,下班前交到我办公室!”
小李脸憋的通红,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悻悻的回到自己办公桌。
老杨回到家里,坐在床边,空荡荡的床上铺着一层薄被,老杨自言自语,“小宛啊,傍晚了,我们该去散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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