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从不同时代生长起来的人,总是有许多难以形容的不同。谁都爱去寻找这些不同。因为这些不同,两人间发生细小的摩擦,呈现特有的标志,带着些微妙恶意、诅咒,总也挑拣不完。就像在迷雾中,仔细观察其中的一个液滴。
这是个多重色彩、气味 、冷暖和快慢,由人创造的世界,却也是个用时间拼凑起来的挤挤挨挨、稀疏不定的世界。
赵恬恬和邹斌,既是一对被时间戏弄在细窄胡同里必须互相取暖的人,也是一对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合适的人。从前,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的记忆,更别提爱好和习惯。一种关于时间的得失之患,还常常在他们的身边围绕着。
傍晚的余晖未尽,刚垂到西山下的一轮红日,在天边染着一片红,连着树叶的云红了一半。风不时吹起来,树叶晃动。
一个尖瘦的小学生,敞着校服外衣,背着一个大书包,费力地迎风啃一个套着食品袋的豆沙馅饼。他的眼睛到处看着,走得很慢,脚跟却好像并没有着地,飘飘忽忽又实实在在的 。他那深棕色的豆沙馅已经顺着饼中间的分层裂缝里往外涌,而他向右侧侧头,根本没有注意到 。
邹斌的大众牌轿车停在姜唯楼下,他从车上下来,站在门口吸烟。
姜唯穿着一件绘有尼禄十字架的黑色半袖衫,颜色很蓝的一条牛仔裤,脚上踏着白色三叶草滑板鞋。
车开的很慢,三个人各怀心事。
赵恬恬穿一条浅糖色过膝连衣裙,露着两条雪白的胳膊。
她看着窗外,人行道上有人惬意的走着,不一会就落到车窗后面去,不见了。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坐在美甲店的门口,身边围着五六只小泰迪犬,蹦蹦跳跳的玩一个球。并排行驶的奥迪车里,一个高中生正在吃汉堡,每吃一口都仔细寻找接下来下口的位置。副驾驶座上的卷发女人一直不停说话,每次回头看高中生都毫不掩饰她的不悦。
奥迪车与后面的沃尔沃之间,一个穿着短裙的女人一晃。
恬恬的心里一紧:姚桃。
“她怎么在这里。”恬恬一下子出了神,“穿别人的衣服,吃别人的饭,泡别人的男朋友。”恬恬在心里无来由地恨着这个当年的好友地缺点,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倪鹏,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
“怎么了,恬恬,想什么呢?”姜唯问。
“哦,没什么,”恬恬回身笑说,“好像我一个同学。”
邹斌也回头:“要我停一下车吗?”他的眼睛向右侧一瞟。
“不用了。”恬恬说,“不是很熟,没准看错了。”
因为堵车,老陆已经在很久以前等一个小时了。
轻玉不在的一个多月,陆龙游一直想再物色一个女孩子,可天不遂人愿,每到傍晚就下雨,别说女孩子,年轻的男孩子都很少来。恬恬很不敢见他。她害怕陆龙游对轻玉的事故意表现得轻描淡写。
“哎老邹,你这是不走错路了?”姜唯问。
“刚才站错道了。”邹斌说。
姜唯回身瞄一眼一言不发的赵恬恬,索性什么也没说,拿出手机胡乱地看。
又过了十几分钟,他们终于到达吃饭的地方 ,已经没有停车位了。陆龙游站在路边,把一台电动自行车往人行道上挪,示意他们车就停在路边。
“你这家伙,一消失好几个月!”陆龙游拍着邹斌的肩膀。邹斌一紧鼻子,往一侧躲。“哎对不起啊,我忘了你有伤。”陆龙游轻轻按着邹斌的肩膀,向后看姜唯和赵恬恬。他是想关心一下恬恬,可见她脸上冷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姜唯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只好叹气拉住邹斌的胳膊热情的往饭店里面走。
他们刚一坐下,服务生就一盘接一盘地端肉上来。
男服务生长得十分纤细,如果只看脸和扎起来的波浪头发,就是个姑娘样子。他往把长方形的炭火盆架子上放肉,不一会儿就嘶嘶向下滴油。
恬恬正盯着服务生的脸,琢磨着他的眼睛是不是割了双眼皮 ,他的鼻子是不是垫的,甚至就要去看他肩膀的宽度,到底是不是个男人的坯子。旁边的姜唯赶紧用手拉她衣服。
“来 ,肉好了,” 陆龙游说 ,“恬恬,你的盘子端近点。”
姜唯把赵恬恬的塑料盘子举起来,服务生夹了几块肉 。邹斌从旁边递过来蘸料。
赵恬恬回过神 ,笑了笑 ,道了谢。陆龙游对恬恬说:“香楠街多少有点偏僻,但是个很安静的地方。”
恬恬有点反应不过来,笑了笑 ,只说是。她在晴山一个人待惯了,觉得说起话来嘴唇都是僵硬的。陆龙游只当他是因为家里的事,还没有走出来 ,又不好问去 ,只好对着姜唯使劲。
“老邹是一等一的享乐主义,你跟着他 ,绝对是吃香的、喝辣的,穿的戴的,就连眼睛看的、鼻子闻的,都是好的。”姜唯把生菜卷起来的肉捏着递给恬恬。
“老姜,给我也卷一个 !”邹斌说。
“你自己卷!”姜唯夹起一片肉使劲地嚼。
“自己卷就自己卷!”邹斌说,“瞅你吃饭那样,这俩月没我请你俩吃饭,都瘦抠腮了 。”
“放屁!”姜唯拿起一个用过的餐巾纸团仍到邹斌的盘子里 ,“你才抠腮呢,你脑门都抠进去了!”
两个人来回几个回合,恬恬只顾着抿嘴乐,陆龙游指挥服务生一劲的往恬恬的盘子里夹肉。这一次,赵恬恬发现自己在食用尸体。她一边慢慢地吃,一边告诉自己:要吃下去。
吃完了饭,姜唯说要去旁边的家乐福买东西,她跟恬恬在前边小声说话,两个男人在身后摇摇晃晃的嘀咕。
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过来,顶替开走的站到车位里。从车上下来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好身材。
“哎,明儿把酒吧那个阿姨借我。”邹斌说 。
“干嘛?”
“能干嘛,做饭啊!”
“你不是有阿姨吗?”
“那个阿姨收拾房间还行,做饭不行。”邹斌指指前边的恬恬,“她家那些事,嗨,把她折磨的瘦了一圈。”
陆龙游被一个举着兔耳朵棉花糖的小孩吸引,侧过头看了看她,让后回身接着说话。
“行,那酒吧怎么着 ?”
“从他们公司另找一个得了。”
陆龙游点点头 。他们走到公交站旁,站里人挤人,一辆车来,就像市场里的绞肉机,前门装肉,后门就是湿漉漉的肉馅的出口。人们的胳膊和头、脚都缠在了一起,分不清谁的。和这些胳膊、头、脚一块在两个车们之间拥挤的,还有一股明显的堵塞鼻腔的流感的气味。
“你俩以后就这么?她愿意吗?”陆龙游皱起眉头问正看着车门的邹斌。
“愿意呀,有什么不愿意 。”邹斌的眼神向左右移动了几下,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
陆龙游沉默了一下,站住脚 ,拉住邹斌,接着说:“哥们可告诉你 ,你可别把人家姑娘当替身。”
邹斌怔了怔。一颗小不点星星孤零零天上钉着。
陆龙游叹了一口气 ,拍他一下,心想算了,人家的事。可往前一看,已经没了两个女人的影子 ,心里便觉得没意思。
四个举着彩灯气球的女孩子欢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从穿着上看就是大学没毕业,还是多便宜、多鲜艳的衣服的衣服都能穿好看的时候。
邹斌的心里仿佛升起一曲忧郁宣泄的蓝调,与这个躁动的夜晚呼应出孤独与压抑。他掏出一支烟,盯着四个女孩的背影,看了良久。
陆龙游拿出手机给姜唯打过去:“你俩多逛一会,我们在车上等你们 。”
他们回头往停车的地方走,见路边一个烧烤摊,邹斌朝里面指指,两人低着头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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