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

“静，我出门了！”

门把上的手随着话音落下，青筋越发显现。

“静，你知道吗，我们的小琴找到了，我这就带她一起去看你。”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金黄色的菊花瓣上……

汪林抬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手捧金色的菊花朝着门外迈出了脚。

“砰”重重的关门声响起，听到这声音的汪林顿时一愣，眼前朦胧了起来——

“老公，你别出门了吧，今天就陪陪我和小琴。我们好不容易有在一起的假期，你就别去加班了吧。”

房间的大门前，一个美丽的女人抬头祈求地望向汪林。

她的旁边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孩，此刻手里抱着一个洋娃娃正乖巧地睁大眼睛，渴望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爸爸，不加班，陪小琴。”女孩憋憋嘴，嘟囔着，那可爱的小虎牙咬住了一侧唇角。

她说着说着竟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汪林的裤腿，撒着娇不让汪林走。

“小琴乖，爸爸得去加班，不多挣点钱我怎么给你买美美的衣服，怎么带你出去玩啊？”汪林弯腰抱了抱女儿，轻轻点了点她咬着的嘴唇。

“好姑娘，今天让妈妈陪你玩去。”

说完，他在女儿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这才不舍地将小琴交给了她母亲——静。

静接过挣扎着要扑向汪林的小琴，轻轻拍了拍背，安抚了一下。

她压低声音对汪林怒道：“加班、加班、加班！汪林，你每次都这样，偶尔还是抽时间陪陪我们吧，孩子的成长需要父亲！”

“好了，静，你别无理取闹了。我不努力工作，哪里有好日子？再等等吧，等我再多挣一点钱。”汪林皱了皱眉，毅然决然地转背离去。

砰——门重重地关上了，将他和妻女分隔在了门里、门外。

一阵风吹来，汪林打了一个寒颤，他茫然地抬眼看了看四周，一声长叹，摇了摇头。

他抬手看了看手中的洋娃娃呢喃着：“小琴，爸爸不加班了，我要今天好好陪你。走，我们拿着花一起看妈妈去。”

他迈步往屋外走去。

屋外的院子里一片绿意，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在新生的小花小草上，为它们染上了油光，让空气里带上了春的气息。

“小琴，乖，你看，春天美不美啊？”汪林看着洋娃娃笑得很慈祥，他摸摸洋娃娃的头，指着枝头的嫩叶轻声说道。

“嘀嘀嘀”几声汽车的喇叭声随着风儿远远地飘来，顿时带着寒意钻进了汪林的耳朵里、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他停住了脚步，紧紧搂着洋娃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

“汪林，我恨你！恨你！“静一身狼狈，批头散发地坐在小区门口，嘴里不住地咒骂着。

汪林远远地看着她，烦躁地抽着烟。

为了女儿小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吸烟了。可此刻，他脚下已经有了十几个烟头。

才几天过去了而已，他看着却憔悴了一大截。

他的眼窝深陷，厚厚的眼袋下泛着青。

汪林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去加了一个班，为什么自己的世界就坍塌了？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造成这样的悲剧？

”呵呵呵——“突然，他听到静的笑声。

抬头一看，静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几个在玩耍的孩子，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小琴，小琴，我的宝贝，你回家啦？来，来妈妈这里来。”

静缓缓地站了起来，她一边嚷着，一边傻笑着，伸开双臂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那几个孩子看见走来的静吓得尖叫起来，他们四下奔跑一哄而散，嘴里大喊着：“快跑啊，疯子来了！”

静大笑着，继续往孩子们追去，“等等妈妈，等等妈妈……”

然后，她停住了，弯腰捡起孩子们在逃离时掉落的洋娃娃，一脸痴迷地抱入怀里轻声哄着。

“小琴，乖，跟紧妈妈，别走远了，会有坏人的。”静的脸上是那么温柔，母性的光辉在她的身上闪耀着。

汪林的眼中明晃晃的，似乎有什么要喷涌而出。

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静的胳膊，将静和静怀里的洋娃娃一起搂在了胸前。

”好了，静，别闹了，跟我回去吧。“汪林低声祈求着。

”你是？“静偏头看着汪林，那双黑色的眼睛如一潭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我是你老公汪林。“

静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是汪林？“

”嗯。“他轻轻回答到。

”骗子，你是骗子，汪林在加班呢。“静喃喃自语着。

突然，她如一头被激怒的母兽，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一手护着怀里的洋娃娃，一手回身想要向汪林挠去。

”汪林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此刻的静满脸狰狞，哪里有以前的半分柔情。

汪林抱紧了静，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不远处几个老阿姨对着他俩指指点点。

“啊，太可怜了。”

“可不是嘛，有哪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被人抢走，能不疯的啊。”

“唉——出事那天有个男人一路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嘛。”

啊！啊！啊！

汪林大吼大叫起来，那耀阳的阳光，此刻似乎变成了千万根针在扎他一般。

不！不！不！

汪林一手环着洋娃娃，一手抓着自己的胸口，脑中闪现出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闪烁的红绿灯，如蝴蝶一般从空中飞落的静，和染血的洋娃娃。

那一天，那是他永远都不该忘记的那一天啊！

——

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变化的红绿灯指挥着过往的车辆。

街边的大石墩上，汪林呆滞地坐在上面。

他痴痴地看着前面的马路，紧紧地盯着马路对面。

他总觉得，也许下一秒，对面就会出现静和小琴的身影，她俩的手紧紧地牵着，笑着，远远地对他招手。

距离小琴的事过去不到两年的时间，上一周，静也永远地离开了他。

想到这里，汪林的右手颤抖着，紧紧地捂住了眼，泪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滴落。

短短几天，这30多岁的男人变得满头白发，他的眼神混沌，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静……小琴……”他左手紧紧搂着一个裙角暗红的洋娃娃。

“小汪啊，你又坐在这里了？”一位大娘买菜回来看到了他，唏嘘着向他打招呼，“节哀啊！”

大娘一边摇头，一边叹着气走开。

又一男人过来，看到坐在街口的他低声说道：“唉，汪哥，有什么兄弟能帮上忙的，你开口就是了。”

“谢谢，谢谢。”看着周围热心的邻居，他笑得很灿烂，眼底的混沌变得清亮起来。

“我没事，就是看看静最后待过的地方而已。”

他呵呵地干笑了两声，紧紧抿住了嘴唇，他不敢开口，生怕开口的一瞬间，涌出口腔的是止不住的哭声。

只是僵硬地将唇角扯起了一个弧度。

他忽然觉得日子很闲，心里很空，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上班了，每天只是坐在这里看着来往的车辆，回忆有妻女相伴的日子。

“静，你不听话，总是自己出门跑上公路要去找小琴。现在你算是终于解脱了。”

“唉——放心地走吧，我再也不加班了，我早晚会把小琴找到的。”

十五年后。

“我找到小琴了，我找到小琴了。”

福利院的院子里，汪林他搂着胸前的洋娃娃，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菊花。

他满头银丝，脸上交错的皱纹勾勒出深深的岁月痕迹，“静，静！我带小琴来看你来了！”

他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阳光透过院子两旁的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汪叔，你怎么又拿着菊花和那破娃娃到处乱跑了？”年轻的声音在福利院里响起，底楼的办公室中冲出一个年轻的身影。

“嘿嘿——”汪林傻笑着，将手里的娃娃递向冲过来的姑娘，向她示意。

“这是小琴，可爱吧？我终于找到小琴了。”

姑娘淡淡地笑了笑，好言哄到：“好啦，我们带小琴回家吧。”

“不！”汪林一下子犯了倔劲，板着脸，皱起了眉，“我们要去看静，我答应了小琴带她去看妈妈。”

“汪叔——”姑娘无奈地拖长音叫道。

另一个穿福利院工作服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她拍了拍姑娘的肩，说到：“筱箐，让汪叔去吧。每年的这几天他都这样，你不让他去他会一直闹的。唉！”

筱箐点点头，只得看着汪林说道：“汪叔，你去吧，我就在你旁边，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她叹了一口气，撇撇嘴，一颗小虎牙轻轻地咬住了唇角。

汪林抬头，深深地看了筱箐一眼，他的混沌的眼眸中溢出了激动。

汪林走到了院子的最角落处，这里有一个枯叶杂草堆成的小小土包，看样子是哪个工人清理以后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

汪林将手中的的菊花轻轻地放在了土包的旁边。

“静，我来了。”他一边说这，一边缓缓地躺在了土包的旁边，并把那破旧的洋娃娃放在了土包与他之间。

他侧脸看着土包，轻轻地说道：“静，你看，我找到小琴了，我带她来看你了。”

他的脸上荡漾起了笑容。

他停了停，继续说道：“静，我真的找到小琴了。我现在再也不加班了，我们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他蠕动着嘴唇似乎又说了一些什么。

然而光是看到他的嘴唇在蠕动，没有听到一丝声音泄出。

“静，静，静！”

突然，他嘶吼出来，一声比一声高，豆大的泪水从他的眼窝深处涌出，在他一侧的脸上集结成了小河。

“我找到小琴了，我找到小琴了！哈，哈，哈！”

他浑厚的笑声顺着风飘向空中，穿过云霄，扩散在了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