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西塘

我坐在桥边石凳上，望着迷离的灯火发呆。

这是西塘，或者是乌镇、木渎，曾经到过的任何一个江南水乡。它们一样又不一样。一样数不清的石拱桥和水波乱眼，一样的红灯串串光影憧憧，璀璨了一河柔波，连星空也黯然失色。终究又有点不一样，这里的园子小巧简约，到底比不了苏州园林的精奢讲究。屋舍比乌镇的古旧些，青瓦层叠影随波动，水也绿得深沉。

都说古镇有啥看头，江南的都差不多，去一个足够，何况现在极大商业化，哪里还存真的“老旧”？

可我就是傻傻的，一趟趟地要去走那石板路，坐着小船从桥下钻过，看夜里的倒影与桥拱联成一轮满月。遇上一棵孤独的树在院子中央守候，忍不住伸手去怜惜它的叶子。有时候站在窗棂边能听听雨打屋檐，一丛小草正新鲜。

哪怕摩肩接踵融化了湿苔和岚烟。哪怕人声鼎沸淹没了柔橹咿呀。哪怕没有如荷般的女子擎一支花伞。哪怕我的眼只能顺水蜿蜒，在如丝垂柳间寻觅梦痕点点。

原来无需明了身在何处，只求一两个这样的夜晚， 拥着望不到头的小河和靡丽灯笼，将喧嚣挂上树梢，好好发会儿呆。

红色小灯笼成挂成挂的，绵延两岸相映成趣。那种红，绝不肯轻透又不至浊得沉暗，是堂皇的喜悦还是隐秘的暧昧，皆由心之所向吧。我的眼里满是丰盈，像一串串柿子高调宣演着秋色，风偶尔过来调侃，它们又俏生生地荡。

一格格的窗子都开着，大方撒出澄亮的黄，去搅乱河的清梦，也迷离了稍憩的我。那一瞬，我明白自己是爱了这通明灯火的，毫不逊于爱那静幽古巷和朦胧弯月。若没了灯，古镇早睡了吧，收了眼前欢快的人群和琅琅笑声，夜未免太过阗寂漫长。

桥上翩然来了两位汉服女子，纯白和酽红，白衣清凌胜雪，红裙热情如火，远远便吸了我眼球。

“快看，美女耶！”我冲同行的男士们惊叫，“凭背影我觉得白衣服的更好看，要不要赌一把庐山真面目？”

“那谁知道，这么暗，总不好意思凑别人跟前去看。”这些男人依然低头玩弄手机，对美女的兴味似乎还没我浓厚。也不知是假装的矜持，还是被美颜骗硬了心，再不肯轻信模糊的可能。

我却愈发好奇，要验证自己的眼光，便调皮地跑上桥去挤在两位女子身侧，尽量自然些尽量看仔细些。都很年轻，当然也都又干净又好看，白衣的脸盘略阔，红裙的娇小清丽富有江南女子灵韵，到底更美一筹。这厢亏欠了那处再补足，上天是公平的，于是我丝毫不觉失落。

既上了桥，便好好拍几张临水人家的灯火，然后退回一隅，慢慢欣赏屏中西塘。随意截取的一幅画面让我喜悦顿生，越看越是滋味绵绵。

石阶上的那对母子在对峙么？“宝宝下来，去吃饭了。”“不嘛！妈妈再让我玩一会儿”，大石墩多宽敞，等蹦够了再说。勾栏内三三两两相对而坐，任那灯笼晕红了茶烟，将喁喁细语付与风儿听。

一家客栈，名字就叫“小桥流水”。临窗照水的阳台温暖明亮，一对男女相向坐着，另一男子倚在门边，三人正说到什么快乐的事，言笑晏晏。“江南十月气犹和”，镜头中的女子望之曲线曼妙婉和柔媚，与夜色，与水波，浑然一体。

我当然无意窥伺，水乡人家的生活就是这样细腻又开阔，连温情也乐于撒播吧。

从喧腾的酒吧丛林逃出，一行人寻一处僻静水边坐下。二十岁的仍不时遥望对岸流光溢彩中的惊鸿艳影。三十岁的说，若自己有座这样的房子，每天晚上就坐在水边，吹吹风，雕镂那些木器和珠子。四十岁的不说话，只怔怔向着河面，她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她极喜欢这种空无，再没有什么能束缚自己。

忽然想起傍晚时和一群学生同船，请对面女孩帮我拍照。

她哎呀一声：“没用美颜呢！”

“我一般不用的，暗的话调调亮度就好了，谢谢！”

“人家这是天生丽质呀……”一串欢快的笑声像鸽子一样扑楞楞飞出船舱，我也笑了，和青春正好的少年们一起笑着。船横过来正欲转头，金灿灿的晚霞泻了我们满身，一切都披上绮丽奇幻的轻纱。

避也无须避，遇见任由惊喜。那梦，是在活色生香的世界里宁静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