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最后一道菜——水煮肉端上桌子后，林婉放下电话站起了身，她告诉我要出去回公司加班，目送她离开的我内心有些惆怅，看来又要我一个人吃晚饭了。
饭毕，我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孤独而倔强的城市，每个行色匆匆的人都不甘于现状，每次夕阳西下的光都显格外悠长。但对于我，这里依旧是几年如一日的陌生。
想起前几日去秦皇岛某水上乐园玩耍，看着100个男人中99个都大腹便便实在令人有些唏嘘，岁月这把杀猪刀总有些低级趣味，想把你变成猪再想要活剐了你。于是从那次旅行回到北京后我便每天去健身房锻炼，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为那99%的男人。健身房有些远，楼下又正是晚高峰，我便想着下楼转几圈再驱车前往，可是电梯下来时我却发现里面挤满了人，干脆走进安全通道指向的电梯间，走下楼好了。
我住在10层，走进去后我向上望了望，想起来看房时的一件事情。
那天我自己来找中介看房，中途我提了一句“自己偶尔会写小说，需要安静的环境”，中介跟我说这栋楼一共有23层，如果怕吵可以选择顶楼。我是喜欢顶楼的，林婉却觉得太高了不方便，如果停电了爬楼梯太折腾了，于是我们买了10层。这栋楼哪儿都好，最大的不好就是没有安装好摄像头，怎么都觉得不够有安全感。
尽管打算下楼，但想到了未能定居最高层的遗憾我还是向上走去。
但当我走到20层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继续向上的楼梯了，奇怪，难道中介的人欺骗了我？
我尝试打开20层楼梯间的门却发现根本打不开。
“也许这一层根本没有住人所以锁了起来。”
于是，我又朝楼下走去，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在工作群发消息询问后厨的情况。
我是一名后厨的厨师长，每天指挥后厨的正常运作，配合饭店大堂，偶然自己也上阵炒几个菜。今天我请了假，只是想回家给林婉好好做顿饭，因为这一天似乎是我们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似乎是因为我确定记得是这一天，而她却不记得了，所以我也不太认同是这一天。
“苏航这个厨师长都不出现，还装模作样问什么啊？”
“你真牛X，说不来就不来，拿的钱比谁都多！”
……
他们一向对我不满，对此我早已习以为然，但平时我在后厨他们至少是敢怒不敢言，今天我不在，看来他们彻底爆发了，群里的怨声载道说明他们一定在消极怠工了。
总觉得在诺大的北京自己太过渺小，得到的太多却也得不到一丝安全感，空气、土地，甚至同事一言一行，无时无刻不在涌向你、压迫你，企图在仅有的空间里惩治你。
可惜他们只看到了今天作为厨师长的我，却不晓得我当了两年的打荷、三年的砧板以及五年的掌勺。都是贫民窟的孩子，谁的成功又不是一点的运气加上足够多的努力？
电话打开，是饭店的经理，我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到5层了，接通了电话。
“航啊，你今天请假了，我听说后厨乱成一锅粥，你现在能不能赶过去应急一下啊？我这边在忙，没时间啊，辛苦你了……”
“好，我马上过去。”
算了，今天不去健身房了，直接到地下停车场开车去饭店吧，结婚纪念日也泡汤了，健身也泡汤了，有时候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往往是曾把爱情放在第一位结果失去了更多的。
那边的领导嘀咕了句“亲爱的，你才来啊”，又跟我说道：“谢谢你了，我的厨师长。”
“我只能说我尽量赶过去，我也不确定还能不能……”我抬头看了一眼，又环顾了四周，倒吸了口凉气。妈的，这楼梯间有问题，竟然3层就成了最后一层，甚至连出口都没有了，就剩下了一面光滑的墙壁。我在墙上敲了敲，发现并没有任何机关，又转身，打算回到自己所在的10层。
再次爬到10层我已经满头大汗，明明是该在烛光晚餐后滚床单的一天，却在悲伤后变得有些诡异了。
我用力推向这道将我困在楼梯间的门，却发现她连晃动的迹象都没有，我好像被困在电梯间了。
我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林婉，播出号后电话里却传来了嘟嘟的声音。定睛一看，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信号，看来还得去顶层看，那里信号应该会好一些的吧。
马不停蹄地朝上跑去，汗水已经浸透了我的衬衫，终于再次到了楼梯的尽头，已经没有向上的路了。我抬头看了一眼，阵阵寒意开始从脚底升起，眼前的这道门上面有一块绿色的指示牌，上面的数字告诉我现在是在15层，而这一层竟然是最高一层。
我再次掏出了手机，信号又恢复了，微信上是林婉给我的留言：苏，今晚不用等我了，加班太晚，我就直接睡在公司下面的酒店了，早点睡，爱你，一周年快乐。
原来我错坏了她，看来只是因为工作太忙所以没时间陪我好好过的。想到这里我有些自责，又有些甜蜜，她那么厉害一个职场女强人怎么就看上我这个除了写小说，一无是处的厨子呢？
想到这里我心里多了几分平静，继续向下走去，这一切大概只是因为我的情绪导致的假象，现在下楼，开车去饭店，努力工作。
我开始小跑下楼，微信再次响了起来，是后厨的群。大家在投票选举新的厨师长，决定开除我，这样的工作我早就不想做了，特别是看到了林婉对我的好——她甚至还记得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怎么能再这样毫无追求的生活下去呢？
我在群里开始破口大骂，骂的他们狗血淋头，然后大义凛然地退出了群，就算我不换工作也轮不到你们来骂我，早就受够了。
经理打来电话并不意外，我将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但当我看到最后一层已经成为8层的时候我所有的委屈都荡然无存了。我赶忙给经理道歉，说自己今天有事估计不能感到厨房了，说是自己的不对，家里老人病了自己要回去陪一个月左右。
经理那边的声音倒十分温柔：“好。”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困在这个不断压缩的楼梯间了，如果我提了辞职却真的出不去了，见我最后一面的人是林婉，加上结婚纪念日、突然发火这些，如果会不会让林婉成为犯罪嫌疑人之类的？
突然想起以前看到一个话题——《假如你的生命只剩下三天你会做些什么》，突然这样的事情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大脑已是一片空白，脸上的汗顺着耳朵流了下来，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我回到了10层，坐在向下的台阶上笑了起来，生活还是很幸福的，美丽的妻子、安稳的工作、知心的领导，奋斗了好些年才买了房，虽然挂在林婉名下，但这不会对我的喜悦有丝毫影响。
我从口袋里掏出电话，跟奶奶聊了起来。
“吃早饭了吧？”
“没吃，咱家什么时候不都是两顿饭？”
“吃午饭了吧？”
“吃了。”
“吃的啥？”
“小米粥、酸菜。”
“那晚饭呢？”
“你这个瘪犊子又在这磨牙，没话我就撂了啊？”
“别别别，奶，今年过年我可能又不回去了，最近工作也挺忙，估计没时间回去的……”
“你个死犊子，爱回来不回来啊，不回来我也不想你。”
“嘿嘿嘿。”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听她骂着，就仿佛看到她在眼前、在身边一样，骂吧骂吧，骂了这么些年了，听到她骂自己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放下电话我就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也许我该打电话报警？可是我该如何说明情况，说自己被关在打不开门的楼梯间？不，听起来就像是假的。
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晃了晃僵硬的脖子，咔咔的两声响动我真怀疑下一秒她会断掉。我靠在墙上，往着忽明忽暗的楼梯，起身向下望望，又朝上看看，再次坐回到墙边，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上面只剩下一个横栏的，下面是那堵本应该在地下负二层拐角处的墙。
再给林婉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吧，我拨了过去，却被挂断了。
她在忙吧？我这样想着，又有阵阵愧疚袭来。但这个时候顾及不了那么多了，我再次打了过去。
那边接通了电话，问我打电话干什么，她在公司加班忙得很，我却分明听到那边有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竟然是经理的声音。
“你在我经理那加班吗？臭婊子！你真不要脸！”我厉声呵斥着。
那边的她倒也不反驳，冷哼一声：“那就离婚啊。”
我还没将“离就离”三个字说出去，里面出来了我领导的声音：“苏航啊，你好好的升职加薪不好吗？你以后都不要来饭店工作了！其实……”
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将手机重重地砸向那面朝我涌来的墙，我张开双臂，期待消失在这压缩后却一尘不染的空间里……
苏慕将手上的书合好放在桌子上，饭店的服务员走了过来：“先生，你要点点什么？”
“水煮肉吧，不要辣多放葱。”又话锋一转道，“你们后厨的厨师长叫什么名字？”
“苏航。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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