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半个月后,学堂如期开学,周莹一早便收拾停当带着东院的人到了现场。半月前和赵白石分别的时候,他虽是没有问及,但她依旧看得出他热切的企盼。周莹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周莹自觉已经到的够早了,没承想今天来上课的学生早已经到了学堂,周莹下了车,便看到赵白石从人堆里挤出来,朝她招了招手。赵白石是前一天后半夜从西安出发的,只带了师爷和两个侍卫,天还没亮就进了泾阳。赵白石自半月前分别后,一直是度日如年,他看得明白周莹的犹豫,他不怕她犹豫,只怕她毫不犹豫就拒绝自己,可又怕她犹豫的时间太长。书房里那副自己手书的克己复礼自那日回来就叫人扔出去了,他已没有再克己的必要。
“赵大人,来的好早啊。”周莹走到赵白石近前,有些不自然地打了招呼。
赵白石看出她脸上异样,心中也很是忐忑,便弯下腰询问:“你可是想好了?如果没想好也不着急,我可……”
“妹妹!”
赵白石正说着,便看到千红挺着大肚子从人堆里挤出来,周莹见状赶紧走过去:“哎,你说你,再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还要跟着凑热闹,这要是有个好歹的,我怎么和韩先生交代。”
千红挺着大肚子不方便行礼,见了赵白石也只是略微弯了弯腰,眼睛在他俩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妹妹,你先来一下,帮我个忙。”
“哦,”周莹扭过头看了赵白石一眼,见那人面上仍带着盈盈笑意,便搀起千红:“你先随便看看,我马上回来。”
周莹扶着千红走到一边,接过千红递过来的长带,蹲下身开始为千红扎裤脚。
千红朝赵白石的方向张望了一会,低下头询问道:“你和赵白石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啊?”
周莹没说话,低着头把千红的两个裤脚都扎好,才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姐姐别拿我寻开心了,喝什么喜酒。”
“不是……你们……”千红很是疑惑:“妹妹你可别逗我啊。”
“逗你做什么,”周莹偏头看了眼赵白石:“我不会答应他的。”
“可我听说,中院的吴蔚全不是把休书都写了,你……”
“我撕了。”
“你……”千红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
周莹见千红激动,赶忙把她扶到僻静处坐下:“你急什么呀……”
“我能不急吗,”千红激动的有些坐不住:“你说说你……不会是因为沈家那二少爷吧?”
“不是,”周莹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谁,是因为我自己,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千红冷笑一声:“你忘了姐姐我是干什么的了,别的事我看不明白,可这男欢女爱我看的多了,那赵白石对你的心自是不必多说,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你以为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你偏偏别人还行,想骗我,门都没有!”
“姐姐……”周莹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说了。”
“哎,我就不明白了,”千红扶着肚子站起来:“这男欢女爱有什么错,以前说是因为发了誓,离不得吴家,可现在人家休书都给你写好了,你还犹豫什么呀,你为吴家守寡守了这么多年,你还真打算老死在吴家啊?”
“姐姐,你别说了,”周莹抬不起头,生怕着一抬头眼泪就会掉下来:“我有我的打算。”
千红听出周莹声音的异样,走上前一步,一把托起周莹的脸,只见得两行清泪顺着脸庞蜿蜒而下。
“哎……”千红忍不住一声叹息:“你说你这是何苦。”
“他为我,为吴家做得已经够多了,他该有他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直陷在这里,他多次救我于危难,为我投靠了王爷,又冒着风险放走吴泽和沈星移,如此种种说我不动心是假的,”周莹抬手抹掉眼泪:“我是个寡妇,他是陕甘总督,我们……”
“他既然已和你表明心意,自是不在乎这些的。”
“可我在乎,”周莹闷闷道:“他是赵白石啊……他应该寻一个大家闺秀,就像以前的吴漪……”
千红摇了摇头:“如果他可以那样做,你们也不会落到如此这般了……”
“沈家也完了……吴家呢……”周莹看向远方:“在吴家的每一天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一步走错,就可能万劫不复,他日若有一天……”周莹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没有再继续说,停顿了片刻复又道:“况且,如果我跟了他,吴家怎么办,东院怎么办,留下我娘和怀先让他们怎么过,姐姐,这就是我不能答应他的理由。”
“妹妹,你变了,”千红摇了摇头:“以前的你才不会因为这些就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因为他是赵白石啊。”周莹站起身来,同时也隐掉了眼中最后一点眼泪。远处鞭炮声响起来,周莹理了理裙摆:“走吧,我们该过去了。”
吉时已到,鞭炮声响起,人们都集合在校舍前面的空地上,赵白石已被人请到台上,过了一会儿,周莹也朝这边走过来,提起裙摆上了台阶,走到赵白石身边站定:“你和我说的事情,我想好了,现在给你答复。”
赵白石自觉脸上笑容一僵,心似乎也是不跳了:“你要现在说吗?”
周莹点了点头,眼睛看着远处:“我想好了,我不能答应你。”日光突然变得异常耀眼,赵白石被晃得险些站不住脚,内心一阵翻搅,再抬眼便看到周莹已经走到前面,开始了开学典礼的演讲。周莹说了什么赵白石一个字都没听见,天地瞬间变得安静,万物也都不复存在,那人的背影刺的他眼底酸涩,心更是如刀绞一般。
“赵大人!”周莹随着一阵惊呼回身,却见赵白石已经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周莹转过身,看到台下站着的有些不知所措的人,笑了笑,复又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你们学了本事,就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台下响起掌声,周莹笑着,低下头。
周莹在学堂忙了一天,傍晚学生们放了课,周莹又命福来驾了车去巡视商铺码头。虽然今天一天都笑盈盈地,过问着学堂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可福来和春杏感觉到了周莹的不对劲,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春杏终是放心不下:“少奶奶,您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要不先回东院吧,商铺和码头明日再去。”
“现在去,”周莹笑着催促福来,上了车还是一脸笑盈盈地样子:“哎,春杏,跟这儿听了一天课,感觉怎么样?”
春杏看着周莹很不自在地笑了笑:“少奶奶,您没事吧?”
“嗯?”周莹低下头来回在自己身上看了几圈:“怎么了,没什么事儿啊。”
“少奶奶,”春杏急的快要哭出来:“少奶奶您照镜子看看,您的脸色有多差,您心里不好受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少奶奶……”
周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有吗?嘿嘿,我可能是太闲了……”周莹还是把吴家的商铺和码头都看了一圈才回去,回到吴家东院已是夜半时分。周莹走下马车,看了眼院中的灯火融融,又抬头看向天空,身体转了一圈,终于在高墙的缝隙中看到一弯隐约的月光。天空中的云彩越聚越浓,似是终将要带来一场大雨。
周莹转身,提起裙摆便上了台阶,离门槛还有几步远,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瞬间便拉着她隐没在黑暗里。空气中飘忽着浓郁的酒气,随着那人沉重的呼吸一阵阵扑到周莹面上,周莹偏了偏头,接着门口灯笼微弱的光线,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赵大人,你喝多了,我差人送你回去。”
“福来,春杏,过来扶……”周莹一边试图挣开赵白石的手,一边叫边上的春杏和福来过来。
“滚!”赵白石一把挥开走到近前的福来。院内的家丁听到响动都急忙赶出来,提着灯笼看到赵大人满身酒气手里还紧抓着自家少奶奶,皆是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莹对这个状况也很是头疼,叹了口气,接过一只灯笼:“没事儿,你们先回去,不要声张。”
一众家丁听了周莹的吩咐都退回院里,周莹提起灯笼朝赵白石面上看去,之间那人面上因喝了酒的缘故泛着不自然地红晕,身形已经不稳,但眼神依旧灼灼。周莹看了一眼便避开眼睛:“赵大人,天色不早……”“为什么?”
赵白石的手又紧了紧:“我以为可以了,等了那么久……我以为都可以了,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就可以了!”周莹稍稍退开一点:“你以为?你凭什么以为,就凭你杀了张长青和杜明礼?你忘了真正的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
“我在准备了,”赵白石焦急道:“在等些时候……”
“这不是关键的,”周莹摇了摇头:“你忘了,我是周莹,我向来自由惯了,我要爱一个人,就算天王老子拦着,我也不管,一样,一个人如果我不喜欢,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赵白石缓缓松开周莹的手臂,向后退了几步,退到灯笼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片刻沉默后,缓缓开口:“我知道了……知道了……”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紧接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赵白石仰天看了看,似是自嘲一般,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周莹见他欲走,意欲将他拦下,赵白石却一挥手挥开她,走下台阶,踉跄着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消失在黑夜里。周莹强忍着要迈开的脚步,看着赵白石离去的方向愣怔了片刻,转身迈进了东院的门槛。还没走到书房外面,豆大的雨点便落下来,周莹站在雨中,又是一阵恍惚。恍惚中她看见那人一身顶戴花翎,拍了惊堂木命人拉自己出去打三大板;恍惚中他见那人策马疾驰,手持长剑,踏翻尘土而来;恍惚中,她见那人舍身浴血,冲破重重围障降临到自己身边;恍惚中她看见那人眼底闪着决绝的火焰,誓与自己同生共死;恍惚中他见那人满脸的嫌弃与气恼: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春杏拿了伞从屋里跑出来:“少奶奶,你怎么站在这里淋雨呢!”春杏赶紧撑伞遮住周莹,却见她已是冻得嘴唇发白,便赶忙拉起她的手往屋里拽:“少奶奶,快回屋!”
周莹笑了笑,没有动:“春杏,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少奶奶,我求您了,先回屋行吗!”
“……明知不可为,却忍而不舍也……我想我有点明白了……”“少奶奶!”
春杏接住周莹颓然倒下的身体:“快来人啊,少奶奶昏倒了!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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