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大早上,来了一个和尚。和尚愁眉苦脸,好象消化不良。身后跟个少女,身穿绿裙粉衣,长得眉清目秀,嘴里咬个鸭梨。
大和尚在酒楼门口左边的石头上盘膝坐下,闭目入定,一声不吭。小姑娘在酒楼右边的石头上坐下,样子俏皮又天真,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她的梨。我奇怪地看着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一僧一俗,一左一右地守在江湖酒楼的门口,又不吃饭,又不化缘,总觉得他们不对劲儿。最不对劲儿的就是那个小姑娘她怎么可以把一只破梨子吃得那么诱人?她把梨子咬得脆生生的,汁水淋漓,沾得她樱桃红唇娇艳欲滴,听得我肚子里馋虫乱动,真想一把抢过来狠狠咬一大口。就盼着她赶紧三口两口吃完,好眼不见为净。
她忽然瞟了我一声,做了个鬼脸儿,粗声粗气地道:“喂,傻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我一愣,告诉她:“我叫曹潜龙。你们呢?”小姑娘哼了一声道:“他法号‘大苦’,我芳名‘凤梨’。记住了,省得你跟别人说:‘我看美女看直了眼,可是不知道她是谁!’”我道:“噢,原来你叫凤梨,难怪这么爱吃梨。可你说的美女在哪儿啊?”凤梨瞟了我一眼,道:“你别说盯着我看了半天,是在看我手上的梨子?” 我点了点头,凤梨瞪了瞪眼,大苦抽动了下嘴角,想笑却没敢笑。
凤梨不再理我,忽然冲大苦和尚道:“你今天是不是一定要出手?”大苦和尚道:“贫僧止杀还来不及,怎么会自己动手?”凤梨撇嘴道:“你不出手,怎么止杀?”大苦道:“佛法无边,慈航普渡!”我看到凤梨终于把那只梨吃完了,小小的梨核扔到一边去了,谢天谢地,我刚松了一口气,可这丫头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又弄出一只梨来!这梨子还是,天啊,雪梨吔!
凤梨脆生生地咬了一口,咬得我满嘴流酸。凤梨含糊不清地道:“如果光挨打不还手也能普渡众生,那天底下岂不是全成菩萨了!”我接接口道:“不是啊,要是打不过人家才不还手,那是狗熊鼠胆。可要是能打过人家还不还手,那的确是菩萨心肠哎。”凤梨瞪了我一眼,道:“傻小子,你懂什么?”大苦和尚倒是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此言甚是!”我倒不知道什么肾事胆事的,不过凤梨瞪我那一眼挺动人的,所以,我不怪她。
正说话间,只听一个阴阳怪气、半男不女的声音道:“独眼龙,小生在江湖酒楼等你,敢来吗?”话音未落,走过来一个白面书生,手中一把折扇,腰里一对金环,一步三颤,可走得倒挺快,眨眼间已经到了酒楼前。凤梨低声嘀咕了一句:“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她这么说,不知是希望这个人来,还是不希望他来?又一个粗壮的声音响起来,像一口破铜锣,震得人耳朵疼:“你下地狱老子也跟着你!”来者是个精瘦汉子,黑黝黝的皮肤象刷了黑漆,一条条肋骨都象是铁条一般。不过他不太会说话,到江湖酒楼了,怎么也不能说是下地狱呀。江湖酒楼要是地狱,那我成了什么?牛头马面?有我这么漂亮的牛头马面吗?还是小鬼?有我这么笨的小鬼吗?
只听那个白面书生桀桀笑着道:“独眼龙,先喝杯饯行酒,再送你下地狱!”那个黑瘦汉子硬梆梆地道:“呸,要喝你喝,要下你下!” 这时,大苦和尚站了起来,苦着脸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贫僧已经苦劝二位这么久了,二位还是看不开吗?”独眼龙冷冷道:“小白脸儿,你是不是怕死?怎么走哪儿都带着这个和尚当说客?”白面书生脸色更白了,尖声叫道:“放你娘的屁!老子就是为了躲他才和你约在这江湖酒楼的!是这断子绝孙的和尚总阴魂不散!”他骂和尚断子绝孙,还真骂对了,守清规戒律的,哪个和尚不是断子绝孙呢?
白面书生回头又冲和尚恶狠狠道:“秃驴!这次要是再坏老子们的事,爷可真就超度你成佛了!”这个家伙放起刁来再没有一点儿斯文,凶起来更是面目狰狞。忽听凤梨高声道:“不知这位爷或者老子怎么称呼啊?”白面书生一呆,转过头才发现凤梨,不觉立即折扇摇摇,脸上又挂出贼兮兮的笑容,又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白面书生道:“原来这里还有一位美人!失礼失礼!在下就是貌似潘安、面赛子都、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江湖人称‘一对金环映日月、七步追魂傲江湖’的‘玉面阿修罗’欧阳天纵!”天哪,他的名字怎么这么长?要是给人家递拜贴,那还不得写在扁担上才写得下?
凤梨噢一声,又问道:“那么这位爷呢?”那黑衣汉子沉声道:“独眼龙。”凤梨一愕,又道:“这想必是您的绰号了吧?不知高姓大名怎么称呼?”欧阳天纵笑嘻嘻道:“我替他说吧,黑炭头绰号‘独眼’,姓龙,没名,连名带姓就叫龙,所以连绰号带姓名一共就三个字,独眼龙。嗨,一听就没学问。”那个名字那么长,这个又这么短,难得他俩怎么凑到一块的?
欧阳天纵又问道:“不知小姐怎么称呼啊?”凤梨忽然把脸板得比冰还冷:“萍水相逢,擦肩而过,你问我名字干什么?”欧阳天纵一呆,我也一愣,刚才她还问人家呢,怎么反过来她不告诉人家啊?这好象不太公平吧?凤梨又道:“你俩到这儿来是打尖的还是住店的?是化缘的还是讨饭的?”欧阳天纵气道:“我们是来打架的!”凤梨又柔声道:“呀,你们真勇敢。那么,为什么打架呀?”欧阳天纵一愣,又陪着笑脸道:“我嫌他那名儿太土鳖,他嫌我这名儿太招摇,我看他不对色,他瞅我不顺眼,因此就打起来了。”凤梨又用更柔的声音问道:“是闹着玩呀,还是真打呀?”欧阳天纵一挺胸道:“当然是性命相搏,谁有空儿闹着玩呀?”凤梨又把脸一板:“那你们还不赶紧打,还等耍猴儿的敲锣鼓经儿吗?”大苦急道:“你你你,你怎可劝他造恶业?”
欧阳天纵被凤梨耍弄了一回,一把扯出两个金环,猛然撞击一下,震得我耳朵疼,只听他咬牙切齿道:“独眼龙,拿命来!”独眼龙冷哼一声道:“献媚不成拿我出气?我就瞧不上你这副贱样儿!”一扬手,一道软鞭如一条毒龙,劈面打过去。二人一上手,果然就是性命相博。大苦和尚急得直念经:“阿弥陀佛!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婆夜,哆地夜他,……”欧阳天纵喝道:“死秃驴,闭嘴!”左手金环向独眼龙劈面打去,右手金环脱手而飞,竟是砸向大苦和尚的!大苦和尚仍念念有词:“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手一扬,轻而易举地将金环握住,身形只是微微一晃,趁势向前踏了一步。独眼龙喝一声:“好和尚!”手中软鞭逼退了欧阳天纵,竟忙中抽空向大苦也攻了一鞭!
大苦身形微动,轻轻避过软鞭,直向两人争斗的圈子里又走了一步,口里仍不住声:“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凤梨急叫道:“你俩要脸不要?明着你俩争斗,暗里你俩联手,还两个打一个!”我却道:“不是,黑孩儿好象是为了不占娘娘腔的便宜。所以娘娘腔攻大和尚一招,他也攻一招,这样两人才扯平。”欧阳天纵被我称为我却道:“不是,黑孩儿好象是为了不占娘娘腔的便宜。所以娘娘腔攻大和尚一招,他也攻一招,这样两人才扯平。”欧阳天纵被我称为娘娘腔,气得直冲我瞪眼。而独眼龙被我称为黑孩儿,好象有点哭笑不得。
大苦和尚道:“伽弥腻,保伽那,小施主说的是。……枳多迦利,娑婆诃。”凤梨则怒道:“是个屁!”哼!漂亮小姑娘就是爱骂人,所以说上天是公正的,给你某些长处,就必定会给你一些短处。欧阳天纵失了一只金环,对独眼龙的攻势便有些力不从心,恼羞成怒,左手金环虚晃一式,右手冲大苦和尚一抖折扇,竟然喷出一蓬黑针!我眼神很好,忙大叫:“和尚小心!”可是我还是喊慢了,话音未落,针已扑面!大苦却还在向前踏步!我大急:“和尚完蛋了!”却发现和尚安然无恙,而那蓬黑针全钉在半只梨上了。好可惜啊,那可是半只雪梨啊!可又一想,半只梨救了和尚一命,很值得啊!
欧阳天纵冷笑一声:“小妮子对和尚还不错嘛!”凤梨冷冷道:“欧阳浑蛋,你居然连天灭神针都用上了,还是用来对付一个劝架的和事佬。你还有人性吗?”独眼龙也道:“欧阳浑蛋,你的确太过份了!”欧阳天纵闷哼一声,趁势揉身而上,右掌象个女戏子甩手绢似的一扬,脸上现出一种十分难看的微笑。独眼龙神色一懔,左手忙奋力击出!大苦和尚大叫道:“七步追魂脚?不可!”扑了上去。我奇怪地想:“咦,他明明举起的是爪,可大苦怎么说是蹄呢?”随即我就发现,原来欧阳天纵的蹄子确实也抬了起来,并且从三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踢出!这时,大苦已经挡在独眼龙身前,欧阳天纵的脚已经在他身上踢了三记,独眼龙的掌也击中了他的后背!两相夹击之下,大苦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凤梨急道:“你是不是真的找死?还不快运护体神功!?”欧阳天纵冷笑道:“在我七步追魂脚下,什么护体神功也白费!”独眼龙不禁略有歉意地道:“和尚,还成不了佛吧?”大苦苦苦一笑,道:“若能化得众生业,老衲何惜一皮囊!二位罢手吧!”独眼龙冷冷道:“除魔方可卫道!”欧阳天纵嘻皮笑脸应声道:“杀虎便是救人!”咦,他们说的话好象是一副对联哎!大苦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又上前一步,正正好好挡在二人中间。此时,欧阳天纵凌空飞踢,八条腿影,象是八爪章鱼,每一记都是冲着大苦和尚!
独眼龙猛然一挥霸王鞭,沉声道:“和尚躲开!”凤梨急着叫道:“快运护体神功呀!”听她的声音,好象快哭了。大苦和尚大喝一声:“般若波罗密!”别惹菠萝蜜?菠萝蜜不就是凤梨吗?他为什么要喊“别惹凤梨”呢?正胡思乱想呢,只见独眼龙的霸王鞭和欧阳天纵的八条腿都击中了大苦和尚!我张大了嘴还没等喊出声呢,就听到两声惨叫!独眼龙的鞭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不禁也喷出一口血来,而欧阳天纵的八条腿只剩下了两条腿,好象还废了。再瞧大苦和尚,脸色红润,象刚喝过了三两二老板娘元可儿调的好酒“快哉风”!独眼龙吐着血叹道:“好和尚,金刚般若波罗密护体神功果然厉害!”噢,原来别惹菠萝蜜是什么护体神功啊! 只听欧阳天纵嚎道:“和尚,你就是这么救人的吗?独眼龙被你打吐血了,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我,还折了两条可以七步追魂的腿!从此要靠爬行度过残生啊,佛祖是这么教你的吗?”大苦和尚满怀歉意地喃喃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凤梨冷哼一声,抽出一把漂亮的小刀,冲欧阳天纵就去了。欧阳天纵吓得直叫:“和尚!和尚!救命!救命啊!”大苦忙一把拖住凤梨,苦苦求道:“请莫要再加深贫僧的罪孽了!”凤梨气得甩手道:“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对这种该千刀万剐的东西,你再怎么也没有用!”大苦喃喃道:“萨陲太子舍身饲虎,孔雀明王割肉饲鹰,老衲又何惜此一命?干嘛要用护体神功?”这个饲虎喂鹰的故事我也曾听人说起过,却颇不以为然,于是不禁道:“大和尚,我听说救人一命,胜过吃七碗糊涂……”大苦道:“小施主,是胜造七级浮屠。”我搔搔头皮道:“反正就是那一种什么东西吧,不知是吃的还是玩的,反正应该是好东西,对吧?”大苦纠正道:“浮屠是指佛塔,不是吃的。”
我点点头,道:“那么杀伤一命,将来就要下地狱,下油锅,是吧?你说什么沙锤太子舍身饲虎了,什么麻雀明王割肉喂鹰了,他自己得到了七八碗的糊涂喝,岂不是害得那虎和鹰都要下地狱、下油锅炸成虎肉丸子、鹰肉丸子吗?”大苦想想道:“小施主所言似乎有理,又似乎无理。”而凤梨却用带点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如果有女孩子用那种目光看你的时候,谁还知道天高地厚?我也不例外啊,得意地续道:“你想,如果你不救他俩,他俩狗咬狗,一嘴毛,两命呜呼,齐下地狱。如果你管了,还不运‘别惹凤梨’神功,那么就会给他们打死。你就成了什么沙锤太子、麻雀明王,而他们就成了虎和鹰了。你是吃到七碗糊涂了,可他们杀了你,要下地狱被炸成丸子了,那你岂不是更害了他们?”大苦和尚听得一头是汗。
凤梨的目光好象更明亮了,我得意地清清嗓子,又道:“所以,现在你救了他们,他们也没打死你,等于你也有糊涂吃了,他们也不用当丸子了,不是大家欢喜吗?”大苦擦了擦汗,叹道:“小施主大智若愚,原来话中经常颇有禅意!”我嘻嘻笑道:“我是江湖酒楼的店小二嘛!别人坐着我站着,别人吃着我看着,当然就经常有馋意了!”凤梨撇了撇嘴,眼睛瞟了瞟,低下头偷偷一笑。原来女孩子害羞的样子是这么好看啊!
大苦又喃喃道:“人坐我站,人吃我看,旁观者清,此乃出世法也!妙,比得妙!那么敢问小师父,入世法,……该当如何?”咦,我怎么成了小师父了?我想了想,道:“入席嘛,当然是自己坐下吃了!”大苦道:“高高山上立,深深海底行,领教领教!只是,入世之后,却不知,却不知该如何才可摆脱俗世之缠脱身而去?”我搔搔头皮道:“那有什么?吃完饭付钱,结完帐走人,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做生意就是这样了!”大苦和尚仿佛恍然大误,冲我一躬到地,深谢道:“多谢大师指点!我这俗世的女儿就拜托大师了!”说着一指凤梨,扬长而去。
怎么我又成了大师?怎么他还有俗世的女儿?我有些发傻,问凤梨道:“你是……他女儿?”凤梨点点头,道:“他学佛学得有点痴了。说要修入世法,就娶了我娘。说要修出世法,就弃我娘而去。我娘气得大病一场,他又愁眉苦脸,直喊罪过。我娘又不放心他到处乱管闲事,所以让我跟着他。现在好了,他总算开窍了。”我愣愣地问道:“你是说,你不再跟着保护他了吗?”凤梨点点头,咬着嘴唇道:“我爹刚才不是……将我拜托给你了吗?”我搔搔头皮道:“拜托给我是什么意思?”欧阳天纵嚷道:“傻小子,她看上你了,要留在这儿了!这都不知道,还禅机呢,连公鸡都不如!”凤梨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开腔,似乎来了个默认。
这下,轮到我苦着脸了:“原来你要住在江湖酒楼里啊,福老板肯定是欢迎的。可是,他连他亲爹都不让赊帐。你有那么多银子吗?”凤梨粉面一沉,怒道:“呆瓜!你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呆瓜!”狠狠地照我脚上踩了一脚,然后转身跑了。我捂着脚面心疼地想:“我光知道酒楼上有‘天字第一号’的房间,怎么呆瓜也论这个?这丫头这么凶,她娘肯定也温柔不到哪儿去!难怪我捂着脚面心疼地想:“我光知道酒楼上有‘天字第一号’的房间,怎么呆瓜也论这个?这丫头这么凶,她娘肯定也温柔不到哪儿去!难怪大苦和尚整天苦着脸!难怪他要修出世法!难怪他挨打的时候还要喊‘别惹凤梨’!可是,我好象已经惹上了,该怎么办呢?”
注:般若,音“波惹”。而大苦和尚念的那一段经文是《阿弥陀经》中的咒语,应该是梵语吧,至于是什么意思,小子浅薄,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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