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

※ 楔子

明月皎皎，光辉洒过湖畔，

夜景阑珊，几处灯火辉煌。

窗内，暖茶清香袅袅。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刚刚忙完一场大手术，他们正在办公室里休息。

似乎都无所事事。

雾念看着这位天才血液科医生，即新结交不久的好友，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他。

于是，他偏头，对萧啼风说，“我想听你的故事。”

萧啼风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时钟——离下班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知怎的，就有了种倾诉的欲望。

他淡淡道，“好。”

接着，他开了头。

“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了呢。”

※ First

曾经的桐城听月中学，人才辈出。

那时候，校内流行着这么两句话。

“听月听月，追星高一。

文有子规鸣雨，

理有啼风凌冽。”

而这，说的便是二班理科高材生萧啼风和六班文科才女子规了。

然而，人无完人，偏科......是必须的。

子规头疼数理化，他则头疼语文。

初听好友说起这段话，他虽不过一笑了之，却终归对高一（六）班的年级文科第一——子规产生了好奇心。

或许是高手间的惺惺相惜吧。他总是在想，不知她的心里，可曾有过自己曾有过的压力、焦虑、迷茫与疲惫呢？

夕阳西下，

他甩甩头，收回纷飞的思绪，背上书包离开了教室。

路过六班，他下意识地往里一暼——只见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子，仍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做黑板报。

本着探究心作祟，不由自主的，萧啼风眯起眼望去。

清秀隽雅的字体，带着些许凌乱的美感。端庄，但不恭谨，带着些许邪魅与热情，像极了阳春三月的桃花。

莫名的，他想起了自己潦草的字迹，不禁羡慕了起来。

女孩似是注意到了有人打量自己的目光，蓦地回过身来。

萧啼风第一眼看到她的脸，心里想的是，真是字如其人。

明媚并不妖娆的脸庞，不倾城但精致的五官，水灵的眸子，娇艳的双颊，并非极致出彩而令人一眼难忘，却像极了窗外纷纷扬扬的美丽桃花。

女孩也看到了他，似乎有些吃惊。

一阵难耐的沉默后，热情洋溢而又自来熟的女孩率先开口，笑着道，“这不是二班的理科学霸萧啼风吗？怎么，学霸的时间这么宝贵，居然有空到六班来瞅瞅？”

萧啼风回神，想打招呼，却发现他还不知女孩如何称呼。

仿佛看出了他的尴尬，女孩无语地摇摇头，“学霸都不记名字的吗？可真令我伤心！”

紧接着，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认识一下，我叫子规。”

“哦，原来你就是子规。”萧啼风很意外。没想到他见到这位名扬听月的女学霸，竟是在这种场合下。“你在干什么？不回家吗？”

子规指着黑板报上的字，抑扬顿挫地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末了，解释道，“我在出本期的学习小报呢！语数两科都交予我负责。这首诗便是我为语文小报配的句。”

紧接着，便是略带打趣的调侃，“当然，像你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霸，怎么会知道呢？”

萧啼风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来就没有关注过这一事情。鬼使神差的，他问出了声，“那你需要帮忙吗？”

“——啊？！”子规愣住了。她听力没出问题吧？二班出了名的冷漠学霸，居然要帮一个六班女生出黑板报？！

不过……管他是不是脑子抽了？有人帮自己分担，总是好的！

大喜之下，她拭探道：“你能负责数学这一块吗？”每期的数学小报，可能真真是她最讨厌的事情了。

“当然！”他答应得爽快。

子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对他的谢意了。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极快地奔向自己的课桌，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粉红的盒子。

一打开，瞬间清香四溢。甜蜜的气息直直飘向萧啼风的鼻子，勾引了他的馋虫。

“什么东西？”他皱眉。

“桃花糕啊。我奶奶亲手做的，可好吃了，独此一家！”子规得意地笑了，“看在你帮我出黑板报的份上，我就让你尝尝吧！”

迟疑着，萧啼风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伸手捻了一块。

入口即化，酥软稍脆，甜而不腻，真真是人间极品。萧啼风有些想笑——曾经这个一想到甜就想到糖，一想到糖就想到一大堆化学元素的自己去哪了？！居然会真正觉得好吃？

子规看到萧啼风明显享受的表情，眉眼更弯。

※ Second

“你的数学不好，我帮你补数学吧！”所谓吃人嘴软，萧啼风不仅完成了小报，还豪气干云地包下了子规的补习任务。

“好啊，那我帮你补语文。”子规愣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互补嘛！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忙碌充实。

不同的是……

“大哥，‘天生我材必有用’作者是李白，不是杜甫！你已经是第二十七次写错了！！”

“可是，不是李杜一家人吗？”

“……那你家的那只哈士奇也是你家的，难道你做出一道题，也是它做的？”

“……我肯定是没有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所以才学不好的！你不是说过有一句是叫做‘诗家清新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均’吗？现在北方才是春天，我们应该去北方学诗啊！”

“我怎么没发现你记忆力这么好呢？那我还说‘晴空一鹤白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呢？！想学诗，你咋不上天呢？”

“你那是议论我是抒情，我们用的修辞手法不一样！”

“什么玩意啊，那是表达方式！麻烦你好好看看语文书，可以吗？表达方式用于阅读写作口语，而不是用于......无理取闹！”

“大姐，你画的那都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学数学还是学美术啊？如此优美，你到底是要干嘛啊！”

“可书上不是都说，东西扔出去，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吗？”

“可这是二次函数抛物线啊！那书上还说千奇百怪的三角形呢，你画一个岩石状的三角函数上去试试！”

“拜托了，是β好吗？不要老是写成B，我求求你了！”

“不都是字母吗？还差不多。”

“……英语和语文都是语言，一样吗？”

渐渐地，同学们发现他们的理科学霸和文科才女开始有了互动。诸如以上的对话，每天放学晚自习时都会上演。平时若是凑巧遇到也会打个招呼，怼两句，似乎越来越熟悉了。

而老师们，拿着萧啼风的语文试卷和子规的数学试卷眉开眼笑，对他们的互补和频繁走动听之任之，甚至推波助澜。

※Third

弹指间，时光荏苒，一晃就是两年。

高三，到了。

一日，萧啼风望着子规奋笔疾书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道：“子规，我发现我到很多地方都能遇到你呢。”

子规回头，看了看他笑笑：“怎么？你嫌弃我？”

萧啼风赶紧摆手。

子规耸耸肩，却在转身的刹那，红了眼眶。

渐渐的，萧啼风发现子规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越来越无力，常常请假，而且一消失就是老长一段时间，找都找不到。

问她，她却笑：“老毛病了，感个冒嘛，这么急干嘛？”

见她脸色确实慢慢红润了起来，他便也没有再追问。

他们一如既往的并肩，努力奋战。

高考前一天，子规和萧啼风相约在路上碰头。她的考场在慕城的新兴中学，而他的则在本校内。

子规一身粉衣，笑得很漂亮，亦如初见。

“阿风，如果高考完了有幸还能再见，我请你吃一顿桃花盛宴。”子规的脸上满是认真。

是啊，她最喜欢桃花了。

他不自觉笑出了口，“好啊！”

相顾无言。

待到她要走时，他却情不自禁的出声：“等等！”

“怎么了？”她站定，一双桃花眸中竟隐约含着期待。

“……没事儿，再见。”他欲言又止，终究只是道了个别。

“嗯。”转身的刹那，泪如雨下。

※Forth

萧啼风的高考发挥的很不错，足够上名校了。

不知道孑规考的怎么样，他暗想。如果可以，真的真的，很想跟她上同一所大学呢！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下，门铃就响了。

“有你的信。”邮递员递给他一个粉色的信封。

这时候谁会给我寄信？他有些疑惑与不祥的预感。

送走邮递员，他麻利地拆开信封，读了起来。

雪白的纸上，黑色的字，他是那么的熟悉，看的又是那么的清楚。

以至于，那么的绝望。

“见信安好：

阿风，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很抱歉这么久，一直欺骗着你。也很抱歉，没有，陪你参加高考，终究是负了我们之间的承诺。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来到听月中学，遇见你，认识你，陪伴你，甚至……喜欢你。

我是子规，同时也是慕容子规，帝国慕容一族嫡出三小姐。你可能非常清楚这个家族，也非常清楚这个家族人的命运。每一代，白血病都会像噩梦一般笼罩着我们的嫡出血脉，每个嫡系子弟都会在16岁那年患上白血病，药石无医。没错，高二开始，我就频繁地消失在学校，并不是去干嘛，而是去治病，化疗。我不会像普通的白血病人一样，必须呆在病房里，虚弱无比，所以还能来上学。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后来的头发，一直都是假发。之所以后来我的面色会红润起来，仅仅只是回光返照罢了。在高考的前几天，其实我就已经撑不住了，但是高考前，我还是如约来到你身边，鼓励了你。

你走后，我便晕阙在街道上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就清醒了那么一个小时，写下了这封信，当做是诀别吧！

…………”

这封信很长很长，有好几千个字。但又很短很短，仅仅只有几千个字。这封信中细数了她的回忆，她对他们之间点点滴滴的回忆，美好的一幕幕。她说啊，她很早开始就喜欢他了，并且从来不后悔。因为白血病，所以她好几次表白都被咽回了心里。罢了，她最后说，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一往无前，勇敢无畏，闯出一个新的人生，拥有一个新的开始。也希望他以后能找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幸福美满的生活下去。她会在天上，祝福他们。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不可能！一定，一定，不可能！是子规在跟他开玩笑吧！萧啼风整个人都魔怔了，双目失去了焦点。

八月的天气炎热无比，但他却感到一阵深深的寒冷。

几乎是狂奔出家门，他一路跑向语文老师的家。

一路上受到的指点，数不胜数。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敲门而入，紧紧抓住老师的肩膀，无助道：“老师，麻烦您告诉我，子规得白血病去世了，是不是真的？”

他多么希望老师能否定啊！可是老师却只是叹一声，“是啊，可怜的小姑娘！”

……

夜，暴雨倾盆。

萧啼风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任凭雨水湿透他的衣裳。

潇潇暮雨子规啼。

桐城暮雨依旧潇潇，可那亮丽的子规，却无法再悠悠啼叫。

想起在信中的坦白。痛苦的蹲下身子，他呜咽出声。

子规，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是我的桃花姑娘。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说你无处不在，是指你填满了我的青春，让我不再孤独？你知不知道，离别时，我叫住你，本想问你，若我们还能相遇，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晚了啊。

※Fifth

后来，他收拾行装，只身一人来到杭城，读了医大，修了血液科，成为了曾经无比厌恶的、发誓绝不会做的医生。

余生，再无桃花烂漫，子规鸣啼。

故事结束了。

雾念张了张唇，本想问值不值得，可话锋一转，却道：“那你为何选择来杭城？”

“因为......杭城诗词文化底蕴深厚，是她生前最想来的地方啊。”萧啼风弯弯眸子。

借着窗外月色，雾念清楚地看到，一滴泪从萧啼风的眼眶中凝出，打落在宣纸上，仿佛染湿了一树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