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三点,殷三推开洗头房的门。
洗头房叫温馨港湾,跟所有的洗头房一样,标配粉色灯光,卷帘门拉下一半,显的欲盖弥彰。
殷三进去的时候,女人正在玩手机,也跟标配似的,酥胸半露大腿也半露,听见开门声,连头都没抬,淡淡问:“按摩还是敲背?”
“聊天不行吗?”
女人抬头看殷三,牛仔裤,白T恤,长得不算讨厌,笑道:“行,正好老娘这会也无聊,不过一样要算钟。”
“可以。”殷三拿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想聊什么?”女人抓了把瓜子给殷三。
殷三接过瓜子,放嘴里磕了一颗,把瓜子皮吐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才说:“从你叫什么开始吧。”
“我叫阿娟。”女人侧侧身子,拢了拢耳边的发丝。
女人跟殷三聊了很多,从天南到海北,从从前到现在,从梦想到现实,直到瓜子皮堆成小山,直到夜色渐斓,直到殷三倦意袭来,闭上双眼。
“喂,睡着了也是要算钟的。”女人在殷三耳边轻轻说,见他没有反应,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大概是怕他着凉,女人给他拿了条毯子盖上,又把卷帘门拉下。
殷三睡的很熟,微微还有鼾声,女人看他良久,缓缓道:“跟你聊天真的很有趣,可惜以后没机会了。”
女人双眼忽然变得通红,十指成爪,獠牙探出,她一步步走到殷三身边,伏下身子,刚要把尖牙刺进殷三喉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顶住自己。
女人低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殷三的指甲竟变的尖锐修长,此刻,那指甲就抵在自己心口,只要轻轻一送,就能把她的心取出来。
女人道:“你是?”
殷三看着她,眼神一如之前慵懒而温柔:“你猜。”
“能留这么长指甲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妖怪,要么是……,你是道士?”
殷三脸上浮现出责备的神情,似乎在怪女人知道的太多了,女人猜中殷三身份,大惊失色,虚晃一招就要往门外跑。
殷三也不拦着,只是掐诀念咒布下一道结界,女人冲到门口,原本一碰就碎的大门竟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女人再冲,差点没把肋骨撞断,疼的龇牙咧嘴。
女人转身看殷三:“今儿个算老娘运气不好,你要杀就杀吧。”
殷三道:“谁说要杀你了?”
女人道:“我刚刚都要杀你了,你怎么可能会不杀我,再说了我是妖,你是道,不杀我你想干什么?”
殷三说:“我想给你打一针。”
女人脸上呈现出一股复杂的表情,大声道:“你正经点好不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那档子事?”
殷三奇道:“哪档子事?”
女人背靠大门,咬着嘴唇:“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吧好吧,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话音未落,女人就宽衣解带,殷三急忙捂住眼睛:“你跟谁学的耍流氓,快停下来。”
女人跟看SB一样看着殷三,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一个纵身从窗口钻了出去,殷三听见声音,大步追出,刚出大门,就见一道火球砸向女人,殷三大惊,也打出一道火球,两道火球撞在一起,轰然倾塌,激起烈焰无数。
“三儿,你在干什么?”黑暗中有声音响起。
“我在帮你啊师兄,只是打偏了。”
殷三转头,身后缓缓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是他的师兄尚秋离,他看着殷三,面沉如水。
“师兄,你怎么来了?”
“你一个人出来,放心不下,跟来看看。”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老厉害了?”
“唔,法术用的不错,只是这心慈手软的毛病还没改掉。”
“哪有,刚刚不是跟你说打偏了吗?”
“真偏还是假偏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尚秋离看他一眼,“忘了小时候你从鸡嘴里救出来的那只蝎子了?不但没感激涕零还蛰了你一口,师傅说你两句你还嘴硬说是现在看不出来,等以后变成蝎子侠我们羡慕都来不及,你现在能变成蝎子侠了吗?”
“师兄,啥时候的事了,你老说。”
“行了,不给你闲扯了,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
“不用追,她已经中了我的最新发明,不出三个时辰,她的指甲和尖牙就会脱落,跟正常人没有两样。”
“什么时候中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刚才打出那火球的时候,你没听到她‘哎呀’一声吗?”
尚秋离摇摇头:“那火球碰都没碰到她,怎么可能会哎呀?”
“不是火球,是针。”
“针?”
“没错,虽然我火球打偏了,但针可没射偏。”
“你刚刚说的打针是这个意思?”
“嗯呐,不然呢?”
“纵然如此,我还是得走了。”
“去哪?”
“茅山开道士大会,要选个盟主。”
“啥,道士也选盟主?”
“唔,说是号令天下道士,荡尽天下妖魔。”
“那师兄你快去吧,晚了就赶不上二路公交了。”
“你呀,一天天胡言乱语的,选盟主这么热闹的事你不去么?”
“不去,虽然我爱凑热闹,但选盟主这事不是我的菜,你去吧”殷三打了个哈哈,“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祝师兄你旗开得胜,等你当了盟主,我给你拎包。”
尚秋离看殷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淡淡道:“你若是去了,一定是盟主。”
2
殷三回到家里连鞋都没脱倒头便睡。
从红日破晓到暮色四合,他睡了整整一天,做了个纷繁冗长的梦。
小时候,他和师兄跟着师父学道,师父教他们化符为火,师兄学的又快又准,他却总是背不全口诀,没一次成功过。
后来,师父要考试,为了不被师父责骂,他耍小聪明在符后藏了根火柴,施法时,快速用火柴把符点燃,趁师父不注意把火柴弹到一边,本来一切做的天衣无缝,只是没想到火柴被弹进了没封盖的棺材里,刚收的一具尸体没等出殡呢就提前火化了。
为这事,师父罚他跪在义庄面壁思过而且不许吃晚饭,没想到,半夜三更,师兄带来了馒头、鸡腿和一个蒲团,让他既填饱了肚子还跪的不那么辛苦。
一想起鸡腿,即便是在梦里,他也忍不住咽了几下口水,可没等他回味结束,忽然变了场景。
有一次,有户人家闹僵尸,请师父去开法坛。
师父临行前吩咐他准备公鸡、黑驴蹄子和糯米,师父的本意是用沾了鸡血的黑驴蹄子打僵尸,糯米是撒在地上散尸气的,结果他以为师父是怕饿着肚子没力气跟僵尸斗,就自作主张准备了热腾腾的地锅老公鸡、红烧黑驴蹄子和糯米饭,为了给师父壮胆,他还特地准备了一壶老酒。
本以为师父一定会感动的眼泪吧差夸他懂事,结果师傅看着一篮子酒菜气的差点没抽过去。
还好,师兄看到师父的脸色心知大事不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又准备了一份,才算保住了师父的颜面。
至于那些酒菜,恐怕无论过去多少年殷三都会记得它们的味道,因为师父告诉他不吃完不许回义庄。
即便是在梦里,殷三想起黑驴蹄子的味道还是有些想吐,他刚干呕几下,眼前的场景又变了画风。
有一次,师叔赶尸经过义庄,师父留他过夜。
师叔赶的是行尸,所谓行尸就是会走的尸体。
以前交通不发达,又讲究魂归故里,死在外地的人想要回到家乡入土为安并不容易,好在还有两个选择,一种是背尸匠,顾名思义,把尸体一路背回家乡,另一种是赶尸匠,也就是道士的一种。
现在交通发达了,运送尸体不算什么难事,不过有一种人能让已经死掉的人在回到家乡后还能与亲人见上最后一面,说上几句话,而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让尸体跟着走回去,因为据说是因为这样亲近自然接地气。
很显然,他师叔就是这种人。
那天,师叔跟师父在屋里抽烟喝酒吹牛,殷三偷了师叔的秘籍,按照上面的指示一步一步引导几具尸体说出了他们的临终遗言,有说想抱抱媳妇的,有说想给孙子起名叫发财的,有说出自己银行卡密码的,还有说龙头棍藏在老家灶台下面的。
等师叔发现秘籍不见的时候,殷三已经劝他们安息了。
结果是,赶在师叔崩溃之前,师兄抢在殷三前面承认了是自己好奇才怂恿殷三偷秘籍,要罚罚他。
然后师兄跟着师叔赶了趟尸算是将功补过,而殷三再见到师兄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有件事,殷三怎么都想不通,就是向来闯祸的都是自己,为什么离开义庄的时候师父反而叮嘱他看好师兄,而不是让师兄看着他呢?
费解,实在是太费解了,对于太复杂的东西殷三向来懒的去想,所以,当他一觉醒来,他第一件要考虑的事是去楼下沙县小吃点份蒸饺和老鸭汤。
3
吃过晚饭,殷三寻思去哪溜达溜达消消食。没走几步,看见一个小偷偷人钱包,他刚要提醒失主,忽然一个姑娘撞了那小偷一下,殷三看那姑娘一边跟小偷说对不起一边把小偷偷的钱包悄无声息的又放回了失主身上。
“有意思。”殷三看着姑娘,忍不住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姑娘见殷三在看她,笑的自然而甜美。
小偷没有多远摸身上,发现钱包不见了,惊诧间看到姑娘笑的一脸云淡风轻,大喝一声“臭娘们儿,你敢黑吃黑”,话音未落冲姑娘跑来。
姑娘没反应过来被小偷抓住了胳膊,殷三见势不妙飞起一脚正中小偷面门,趁小偷倒地的功夫拉起姑娘的手撒腿就跑。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姑娘说:“没人追来了吧。”
殷三说:“要是这样还能追到的话也认了。”
“看不出你有挺正义感的,你是警察?”
“你什么时候见过警察见了小偷会跑的?”
“那你是小偷,怕闹起来被警察逮着?”
“你什么脑子,我就不能英雄救个美吗?”
“哦,谢谢你夸我漂亮。”
“成,还能听懂我说的是好话,说明脑子没啥质量问题,那个,我救了你,你也没啥表示吗?”
“要不以身相许。”
“太快了吧?”
“你说咋整?”
“跑饿了,要不先吃点东西再研究报答的事。”
“成,你救了我,我请你吧。”
“哪有第一次吃饭让女孩掏钱的,你请客,我买单。”
“成,是个爷们,对了,你到底是干啥的?”
“道士,抓鬼的。”
“我去,你真的假的。”
“真真真,比金针菇还要真。”
4
姑娘叫亚男,自从知道殷三的身份后嘴巴就没合拢过,总是在殷三说完一句话后发出惊叹“居然有这种事?”
殷三从小到大,除了被师父罚和被师兄照顾之外还从未有人如此热情洋溢地崇拜过他,一时之间,幸福感有些爆棚。甚至在星巴克里就着咖啡吃煎饼果子把别人看SB的眼神都误认为是万分敬仰。
他说:“有个办法能看到鬼,你想试试吗?”
亚男一脸不敢相信:“能行吗?”
“这有啥不行的,又不收费。”殷三拿出一个小玻璃瓶,神秘兮兮地说:“这里面是牛的眼泪,电影里看过吧,只要在眼皮上涂上牛眼泪,就能看到鬼。来,试试。”
亚男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瓶子凑近鼻子闻了闻:“呀,咋一股药水味。”
“为了迷惑对方,有的妖怪可贼了,远远闻到我身上有牛眼泪的味道就溜之大吉,这么做就不怕暴露了。”
“专业。”亚男给他点了个赞,然后严肃而认真的把牛眼泪涂在眼皮上。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殷三一脸兴奋地说:“看,十点钟方向那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还有四点钟方向穿白色吊带和牛仔热裤的女孩,咦,又来一个黑色西装配粉色抹胸的御姐。”
“这里这么多鬼?”亚男紧张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们都没有你好看。”殷三一脸正经。
“你。”亚男刚要生气,突然被撩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殷三看着脸红的像个苹果的姑娘正笑的一脸温柔,忽然看见有人进来,立刻变了脸色。
亚男随他的眼神看去,门口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哼,看见漂亮姑娘眼都直了。”
“不是,你没发现她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是不是又想说她没我可爱,我可不吃你这套。”
“你没看到她走路的时候脚跟不沾地吗?”
殷三边说边双指成诀在亚男额头虚点一下,亚男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紧贴着她,那男人的脚垫在姑娘脚下面,男人走一步姑娘就走一步,怪不得她走路的姿势那么诡异。
“那男人是个鬼?”亚男突然感觉一阵寒意从脚下升起。
“不然你以为是个啥,难道是连体儿吗?”
“呀,他看过来了,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紧张啥,没听过道士怕鬼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看看是个啥鬼?”
“好嘞。”
殷三看着那只鬼推着姑娘一步步走到前台,每样吃的都点了一份,没等上完就吃的抓耳挠腮,不亦乐乎,殷三点点头,“原来是只饿死鬼。”
殷三话音未落,那只鬼突然到殷三面前,气哼哼地说:“没有人告诉你白天别说人,晚上别说鬼吗?”
亚男还没反应过来准备大叫,殷三就揪住鬼耳朵拉得老长,说:“没有人告诉你别跟道士得瑟吗?”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看走眼了,还以为是普通人,准备吓唬吓唬,没想到是行家,求您把我放了吧,除了混个吃喝我可啥坏事都没干过。”那鬼拼命把耳朵从殷三手里挣脱,一个劲儿求饶。
“说说你怎么死的,死后干了些啥事,合适就让你走,不合适的话你就跟我走。”
那鬼脸色一变,知道跟了殷三以后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索性一五一十说了:“小的叫王百万,生前干点小生意,因为太忙冷落了老婆,老婆以为我变心嫌她胖就拼命减肥,后来得了厌食症活活饿死了,我伤心过度终日借酒浇愁,有天晚上喝多掉河里也随老婆而去了。”
“这么说你是个淹死鬼,那跟人家小姑娘干啥,又不是她把你害死的?”
“道爷你误会了,因为我老婆是减肥减死的,所以我顶看不得有人为了漂亮不吃饭,这小姑娘就是这样的,其实我跟她好几天了,她刚交一男朋友,生怕男朋友嫌她胖,每天吃的比鸡都少,因为担心她重蹈我老婆的覆辙,我每到饭点就上她身吃饱了再走。”
“这么说,你还是个乐于助人的鬼。”
“乐于助人谈不上,实在是我老婆的死给我打击太大。”
“成,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以后别这样了,你上她身会伤她元气,这可比饿肚子厉害多了。”
“呃,这我倒没想到。”
“现在不知道了吗,以后好事要多干,蠢事要少干。”
“怎么,您不收我?”
“我收你干嘛,你又没害人。”
王百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我见得第一个遇着鬼不收的道士,说真的,要不是我是鬼,我简直要以为今儿个见了鬼了。”
“行了,人分好人坏人,鬼也分好鬼坏鬼,你是好鬼,干嘛要收,要是见了坏鬼,又为何不收。”
“天下道士要都跟您似的那就太平了。”
“行了,别拍马屁了,要都跟我似的三界早都乱了套了。”
王百万跟殷三拱了拱手飘飘离去,亚男眼都直了:“你居然放走了一只鬼?”
“咋?你还有啥事想跟他唠的,我叫他回来。”
“别别别”亚男吓得只摆手,“我害怕。”
“这有啥可怕的,你可真有意思。”
“你才有意思呢。”亚男看着他,眼神深邃而痴迷。
5
对尚秋离当上道士盟主的消息殷三并不意外,在他心中,天下第一自然是师父,不过师父走后,理所当然是师兄,因为没人比他更会降妖伏魔。
对尚秋离来说,抓鬼是天职,他眼中的鬼没有好坏之分,鬼就是鬼,迟早是要害人的,一旦遇到,就要竭力收服。而这个盟主也不代表他高人一等,只是可以调动更多的资源驱除魔祟,诛杀邪降。
与他相比,殷三的道士当的就有些半吊子了,因为他只想无忧无虑,游戏人间。
只不过,向来习惯独来独往的他,现在不得不养成另一种习惯,跟亚男并肩作战,或者说联合行动,而殷三非但不反感这个习惯,反而非常享受。
因为,他跟亚男实在是有很多共同点。
比如说两个人都是孤儿,从小被师父养大,都喜欢吃甜食,不喜欢吃鱼,爱过夏天不爱过冬天,尤其讨厌下雪。
若说两个人有什么不一样的,除了性别之外,大概就是一个靠抓妖怪度日,一个靠偷小偷谋生。
殷三常年在江湖上晃荡,见过不少技艺高超的贼,但亚男却从来没见过捉鬼,所以,一段时间以来,她就跟着殷三,当他的小尾巴。
两人在一起后碰到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
有一次,碰到黑白无常在勾魂,当时亚男吓的躲在殷三身后不敢出声,殷三却打眼一看就说有问题。
亚男问他有什么问题,他说黑白无常是赏善罚恶的,黑无常负责说人做的坏事,白无常负责说人做的善事,坏事比善事多就勾魂,善事比坏事多就增寿,什么时候见过黑白无常同时唱黑脸的情况,搞不好是假冒的。
事实证明,果然如殷三说的那样,两位鬼差是吊死鬼假扮的,虽然他们要勾的那位的确做了不少坏事,算的上是死有余辜,但殷三还是从舌头耷拉的长度等方面对他们的演技提出了不少改进意见,两只鬼也感激涕零,给殷三磕了几个头才吓的落荒而逃。
还有一次,亚男在马戏团里发现个小丑鬼躲在角落里偷偷哭,她拼命遏制住恐慌的心情问他为啥哭,他说他当了一辈子小丑,甚至在心脏病发作临时之前还在逗人开心,可是从来也没有人逗他开心,他从来也没有笑过,一想到这个他就特别难受。
亚男从没想过一个喜剧角色背后的故事居然这么悲伤,她问殷三该怎么做。
殷三把小丑鬼带到一间房子,房里有个男孩,患有严重的自闭症,不要说跟人接触,哪怕是见到阳光都会惊慌失措。
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当他见到穿着花花绿绿的小丑鬼流眼泪时,竟然跑过去帮他擦眼泪。
眼泪擦掉的瞬间,小丑鬼笑了,他用力抱着孩子,他终于感受到被人关心是什么感觉。
亚男也笑了,边笑边哭,她看着殷三,看着他跟平时一样慵懒而温柔的眼神,突然觉得他眼睛里有好多故事。
两人还碰到过一个痴情鬼,是个出车祸而死的女人,女人变成鬼后男人一直没有再找,多年来始终一个人,女鬼既感动又着急,不管明示暗示甚至托梦这种事也试过了,只希望男人能找个人快快乐乐的过下半辈子。
终于有一天,有人给男人介绍了个女人,通过观察,女鬼觉得那个她是个好女人,可男人却对女人爱理不睬的,女鬼就趁两人独处的时候时不时吓女人一下,女人受了惊吓不由自主往男人怀里钻,男人终于被打动,就在两人用在一起的时候,女鬼说:“老公,我走了。”
女鬼走后,男人泪流满面,对着空气说:“老婆,谢谢你。”
亚男看到两人这么真挚的感情哭的不能自已,殷三一边帮亚男擦着眼泪一边缓缓赋诗一首“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不愿二婚,也教鬼不愿超生。”
亚男突然间觉得殷三特别讨厌,因为他的破诗弄得她一点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6
殷三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为什么要把鬼打入万劫不复,明明有的人比鬼还可怕。
自打尚秋离当了盟主,天地间邪魔渐消,这本来是个好事儿,可惜有的人不这么想。
有一天,殷三接到了师兄的消息,说是想他了,让他到茅山去玩。
殷三就带着亚男一起去了,快到茅山的时候,一个女人拦住去路,让殷三赶紧掉头回去。
殷三不解,问:“为何?”
女人道:“道爷不记得小女子是谁了么?”
殷三摇摇头。
“哼”,女人娇嗔一声“都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果不其然,才不过几年时光,道爷就把温馨港湾忘得一干二净了?”
殷三道:“你是阿娟?”
女人大喜:“原来道爷您还记得。”
“你这会还在重操旧业,不能啊,你已经不能再害人了。”
女人脸一红:“道爷您说什么呢,当年多亏您手下留情,我才没灰飞烟灭,现在跟几个小姐妹开了家足疗店,正规的哦,生意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有空捏捏脚去。”
“成,我给您免费,哎呀,您说我给您说这个干嘛,您赶紧回去吧,茅山危险。”
“怎么可能,是我师兄让我去的,他还能害我咋地?”
“我真不骗您,我有个小姐妹在娱乐城干,前几天她不舒服求我替她几天班,我碰着几个人,听他们说话中提到了你,可是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我使了点小法术他们就全盘托出了。”
“按说你已经法力全失了,不对呀。”
“哎呀,您真会打岔。”女人把领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半拉胸脯,“这不就是人家的法术吗?”
“咳,咳。”亚男忍不住咳了咳。
女人笑道:“呀,妹妹吃醋了,妹妹真好看,也只有您能配得上我们道爷。”
“你快说是什么大秘密吧,最不喜欢人家说话说一半。”
阿娟欲言又止“我不能说,总之您不能去茅山,那里危险。”
殷三拱了拱手:“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但我师兄还在那里,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身陷险境,先谢了。”
殷三想把亚男留在阿娟那里,可亚男说什么也不愿意,他没有办法,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径直上山。
7
殷三到了山上,见到师兄,尚秋离比他想象中还要兴高采烈,只是可能当了盟主后太忙了,眉宇间有些倦意。
“师弟你可来了,你不知道师兄我等的多焦急。”尚秋离牵着他的手就不撒开,给他介绍茅山种种和自己荡平污秽的宏图大志。
“你知道的,我是走哪玩哪,又不像你,想干啥都跟一阵风似的。”
“你呀,这么大人了,还是老样子,玩心太重,对了,这位姑娘是?”
“可能是你弟媳妇儿。”殷三看着亚男,一脸笑意。
亚男偷偷掐了殷三一下,冲尚秋离行礼:“盟主您好,我叫亚男,是殷三的朋友。”
“呵呵,好,你不是道士,就不用叫盟主了,跟殷三一样,叫师兄吧。”
“那个,多谢盟主,不,师兄。”
“我这师弟有些不着调,以后就劳你多费心了。”
“师兄你说啥呢,谁不着调了?”
“说别人能对得起你吗?”
“算了,怎么说这也是你的地盘,咱不跟你一般见识。”
殷三冲尚秋离撇了个白眼,尚秋离笑着牵着他的手一直走到议事堂。
“各位,各位,这是我师弟,叫殷三。”尚秋离让殷三坐到自己旁边,向众人介绍。
“见过殷兄弟。”
“那个,各位道爷好。”
“今天把大家请来,是有个事要宣布,我想请我师弟做咱们的除妖顾问。”
“啥?”殷三下巴壳子差点没掉下来“师兄你喝多了吧,我当顾问,你不怕我把妖怪都放咯?”
尚秋离看着他,缓缓道:“不好意思三儿,没征求你的同意就贸然宣布,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到一个除妖理念的问题,我以前总是怪你做事不尽全力,可我除的妖越多越发现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因为走的妖好像也没那么罪不可赦,做事情真的不能只看表面。”
殷三道:“我没生气,只是突然想起了师父,咱俩在他老人家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嫉恶如仇,一个得过且过,你说要是他知道你也被我给带坏了,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
“你呀,连师父的玩笑都敢开。”尚秋离看着殷三,缓缓转头,面向众人,正色道:“我师弟发明了一些有趣的东西,用在僵尸身上能让他们的指甲和尖牙脱落,用在鬼怪身上能弱化他们的邪术和怨气,我觉得这比我们以暴制暴有用的多,所以,今天把各位请来,就是想问问大家同不同意?”
“同意。”尚秋离话音刚落下面就此起彼伏,他欣慰地看着一堂众人,忽然,从角落里传出一声坏笑“哼哼,我不同意。”
“方昊你什么意思?”尚秋离还未开口,已经有人忍不住质问了,“盟主也是不想徒增杀业,有什么不对吗?”
“我看盟主是别有用心吧?”
“我有什么用心,方道请但说无妨。”尚秋离看着方昊,一脸柔和。
“哼,你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吗?”
“方昊你不要太放肆了”,尚秋离没说话,身边的护法忍不住跳出来,“你勾结恶鬼在大户人家为非作歹,你就假装驱鬼肆意敛财,拿到钱后就挥霍,钱花完再如法炮制,这事盟主早就知道,只是不想深究,没想到你竟不知悔改,还敢威胁盟主?”
“哼,知道又怎样。”方昊毫不脸红,走向前去,“这是道爷的本事,咱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是,这个高高在上的盟主是僵尸这事儿你们都还不知道呢吧?”
“什么,盟主是僵尸,怎么可能?”方昊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面立时炸了锅一般,议论纷纷。
“方昊你死到临头还好妖言惑众,今儿个我就把你大卸八块,让你知道不敬盟主是什么后果。”
护法刚要执剑刺出就被尚秋离给拉住了,殷三看着他,他缓缓站起,面如死灰:“各位,方昊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只僵尸,可……”
尚秋离还没说完就被方昊打断,“看哪,兄弟们,他自己都承认了,当初是我们瞎了眼选了这么个人,不,是这只僵尸当盟主,现在他居然想不把僵尸和鬼弄死,他什么意思,不弄死他们就是要弄死我们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兄弟们,我们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尚秋离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护法赶紧把他拦在身后,“盟主,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殷三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一团和气的众人忽然就战作一团,他看到师兄痛苦地闭上双眼又睁开,忽然明白了师父临死前让他看着师兄是什么意思。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他心里暗道。
“住手。”尚秋离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听的清清楚楚。“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们就不再互相残杀?”
“哼,你本来就该死。”方昊杀红了眼,拿剑指着尚秋离。
“好,我尚秋离出身不幸,家母怀我时不姓被僵尸咬中脖子,所以我出生时就是僵尸,后来承师父不弃,将我带回义庄,教我一身降妖捉鬼之术,还有个天真烂漫的师弟与我同吃同住,老天已待我不薄,师父驾鹤以后,我谨遵师命,清除妖祟,蒙诸位道家兄弟抬爱,尊我一声盟主,现若是以我之血能换来天下太平,尚某感激不尽。”
尚秋离缓缓说出身世,殷三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大喊:“师兄,你要干什么?”
“三儿,来事我还当你师兄。”尚秋离转头看他,面带微笑,忽然抬起右手向自己天灵盖狠狠拍下。
“师兄!”
8
尚秋离死了,殷三抱着他的尸体哭的伤心欲绝,亚男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在一旁呆呆看着。
“兄弟们,盟主已经身故,咱们散了吧。”大家看到尚秋离为天下太平殒命,不禁感慨良多,话音刚落,方昊站了出来:“谁说要散的?”
“是我,方昊,盟主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个白发老者站了出来。
“白头翁,这明明是只僵尸,你竟然叫他盟主,可见你跟这妖怪交情不浅呢,搞不好你也是只妖怪。”
“你说什么,少在这血口喷人。”
“哼,兄弟们,今儿个姓尚的死了是他最后应得,不过,难保这里面没有什么僵尸啊、鬼怪啊之类的混进来,今天,咱们要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清理门户、清理门户,清理谁啊?”
“依我看,这僵尸的什么师弟、弟媳妇、护法还有这白头翁,都是妖怪变得,兄弟们,我们来杀妖怪。”
殷三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就是没完没了,眼前又是一片混乱,甚至还有几剑差点砍到他,好在尚秋离的死让大部分被蒙蔽了心智的道士看清了方昊之流的真面目,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所以渐渐地,殷三这边开始占了上风。
就在方昊一伙落入颓势之时,忽然不晓得从哪里传来一阵厮杀声,竟然是方昊勾结的妖怪杀了过来,众人心道不好,却又不忍受死,只能勉力支撑。
殷三背着师兄的尸体左右腾挪,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尸体放下,他看着师兄,淡淡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枉死。”
亚男道:“我们走吧,不然就走不了了。”
殷三看着亚男:“师兄怎么办?”
亚男看着他:“好,那我们拼死护住师兄。”
殷三道:“那倒用不着死。”
“你有什么好办法?”
殷三忽然狂啸一声,接着,四面八方杀进来无数鬼怪,本已抢占上风的方昊立刻被杀的落花流水,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方昊,诡异一笑:“你以为只有你会找帮手吗?”
亚男看着阿娟、王百万、假冒黑白无常的吊死鬼、小丑鬼还有不计其数他们帮助过的鬼怪忽然就把对方杀得毫无招架之力,她问殷三:“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师父和师兄看我不爽,不愿意我去陪他们吧。”
“三爷,这些人怎么处置?”王百万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道士和恶鬼们向殷三请示。
“我没师兄这么宅心仁厚,他是好人我不是,不过呢,杀就算了,省的弄脏了手,废了他们法力,毁了他们法宝也算给我师兄有个交代。”
“好嘞。”
殷三听着痛苦地呻吟和求饶声一步步走到方昊面前,方昊看着他,勉强挤出个笑容“谢,三爷不杀之恩。”
殷三冷冷地看着他,淡淡道:“刚才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你例外。”话音刚落,殷三把匕首插进了方昊脖子里。
9
很多年以后,殷三和亚男带着一个孩子给师兄尚秋离烧纸。
“爸爸,为什么给师伯烧纸要让我戴着假牙和指套,还要跳到坟前呢?”
殷三宠溺地看了孩子一眼,温柔的说:“这是你师伯家乡的规矩。来,给师伯磕头。”
“哦,师伯,我叫小九,我给您磕头了。”
10
值一代僵尸道长林正英先生逝世二十周年,谨以此文纪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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