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义出了集团公司宾馆大门,过马路走向对面小公园。小公园里有比他还早的人,习练易筋经的,正在那里神龙探海;一群老头老太太忙着弯腰压腿,为打太极拳热身。
全义就在公园弯弯曲曲的甬路上走着,心里感叹着离开这里十年,这小公园已有模有样。以前这里是一片平房区,有空间的地方全盖起了棚厦,有的年轻人结婚没房,就在这样的棚厦里将就着。现在建起了公园,那些老住户可都有了宽敞的房子?
全义漫无目的向前走着,突然眼前出现一个拄双拐的人,两只拐杖向下一用力,身体就悠荡到他的前面。那人拦住全义,竟弯下腰来,给全义一个深鞠躬。全义一时呆住,不知所以。待那人抬起头时,全义感觉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人看着全义说,哎呀全处长,认不出我了?我是邸峰啊。说着话,用腋窝夹着拐杖,向全义伸出手来。全义这时醒过神来,有点吃惊地说,你是邸峰?你还好吧?
邸峰说,全处长,我好着呢。当年多亏了你给我照顾,让我走上正道,过上了好日子。
全义说,你腿不方便,我们到前面的长椅上坐下聊吧?邸峰说,好啊,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我们就过去坐坐。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起了当年。
2001年春天,全义被调到集团公司下属的一个工程处任处长。初来乍到,他好奇工程处办公楼的楼梯间里怎么住着人呢,还是一家三口。
他找来行政科长,问这是什么情况。科长说:别提了,一提这个人脑袋就大。他叫邸峰,不到四十岁,工伤五六年了,福利分房没赶上,商品房又买不起,瞅空子就占了这个楼梯间,三口人就在这里过起日子。邸峰高兴还好,不高兴了就拄着拐杖串办公室,瞅谁不顺眼就噢噢两嗓子。虽然烦他,但谁也不敢,也是没有办法撵他。
哦,是这么回事。邸峰儿子上小学三年级,一家人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老婆没有正式工作,到处打零工。邸峰工伤工资不高,脾气阴晴莫测,打老婆骂孩子的事家常便饭。有时出外碰到不顺心的事,也像炮仗一样,点火就着。人们看了他像见了瘟神,能躲多远躲多远。
全义了解了事情原委,没说什么。他只觉得这一家人不易,可能也拿不出钱租房子。如果有条件,谁能住到这一天黑到晚,又阴又潮湿的楼梯间?可是自己也变不出房子,也无能为力啊。邸峰虽然不是这个工程处的员工,但终归是一个集团公司的人。身有残疾,行走不便,他的苦痛,他的不如意,不都是他峰烟四起的根由么?
全义接手的工程处经营不善,也是一个烂摊子,他到这里一切都要从头干起。全义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尽己所能,让这一家三口先“安静”下来。人在办公楼里,若让邸峰发起飙来,不说掀起楼盖,地震的感觉还是有的。真有个客户前来洽谈项目,遇上这样一个主儿,还不吓跑了?
挨着楼梯间有一个小房,是保洁存放工具的地方。房子不大,但那毕竟叫一间房。全义就让行政科把那间房收拾出来,重新粉刷,让邸峰一家三口搬了进去,把楼梯间改成了保洁房。全义又给保洁员另行安排了工作,让全义老婆在工程处当临时工,扫厕所,扫楼梯。
住的条件改善了,老婆又有了固定的活,每月能拿到一份工钱,邸峰的心情好多了。他不再无事生非,拄着拐杖到处找茬,没事能帮着老婆做点家务,还能翻看一下孩子的作业。邸峰的老婆也不再挂着一张哭瓜脸,有了笑模样。
第二年秋天,集团公司出于通盘考虑,计划把工程处这栋办公楼改为老干部活动室,在郊区另选了一处办公区域给工程处。公司的总经理带相关部门的人来找全义谈这事,全义说我们作为下级单位,理应无条件服从,但楼下住着那位工伤人员无处可去,是不是能让他一家继续住在这里?另外老干部处也需要保洁,也可以让全义的老婆继续做保洁员。领导听了觉得可以啊,就按全义的意思办了。
全义和他的工程处搬走之后,就再没回到这个地方。一晃二十年了,全义早已忘记了这件事,不想邸峰还记得,还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全义看着邸峰,面色红润,眉眼带笑,不等全义再问,他自己就打开了话匣子。
邸峰说,全处长,我现在可舒心了。儿子大学毕业,回到了集团公司信息处,老伴还在老干部处当保洁,干得好,人家都不让她走,工资也给她涨了不少。
全义最关心的还是他的房子,打断他的话头问,你现在还在那里住吗?
邸峰说,早搬出来了。儿子参加了工作,工资还可以,我们买了一户老式五十几平米的两室房,跟儿子一起住。
邸峰和颜悦色,全义不胜感慨。多年前的一件小事,没成想却让邸峰感到如此满足。
退休后,全义去了上海的儿子家,这次有事要办才回来。最近他知道了昔日同朝称臣的个别熟人,有的被请去喝茶,进了FF基地,还有的已经进去了……就为这些人感到不值。
全义看到了邸峰,更加多了一份感慨。如果有职有权之时,心里给别人留一点地方,将心比心的做个好人,到啥时心里都是安稳的,舒服的。何至于老了老了,鸡飞蛋打,繁华散尽,惨淡收场?为自己谋求再多的利益到最后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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