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昊从来不把城市的新区看作城市,但他依然把它看作原野。
那不很拥挤的建筑,展现着开阔的蓝天。秋天金色的叶子,还有在阳光下显出橙色的梧桐树干,像能引导人们走向很远,那未开垦的土地。从城市中心喧闹的地铁钻出地面,文昊觉得自己就像鸟一样的飞翔,虽然是一只正受伤的鸟儿。
有谁在枯燥的世界中沉迷很久而不能自拨?无论他是叔本华还是尼采。痴迷于抽象的事物,时时不免让人感到悲观。那些天体的研究者,已经想象出宇宙终结时的衰变,但文昊不这么认为,那宇宙之外是什么,难到不又是一个光明?文昊望着那玻璃幕墙罩着的隐身大楼,深秋午后的斜阳,就像照在那离这并不遥远的江面一样,大片大片的光斑,不是在山峦原野之间,而是悬在半空。但在这片状的光斑间,还有耀眼如星的光粒,朝向很远的江船闪烁不停。
一个女孩子,她是先于文昊坐在城市新区明亮的大巴上。这车上每个人之间都不认识,也不相互招呼,大家都望着窗外,或迷惘,或沉想。窗外绿色装点着的街心影像闪烁,那一幅一幅,恍然如梦,而我们大家也都是匆匆过客。
文昊的腿脚在一次野营活动中被砸伤,衣衫褴褛。远看,他就像一个落魄者。但文昊觉得自己心理很充实,可别人并不清楚晃动的车厢,悬吊在车棚钢管上的拉手在转。车上所有座位都已经坐满,也只有文昊坚强地站着。但也只有他,一个自认为充实的人,在这开往城市新区的滨江大道的车上,旁人看着却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你好,请坐吧!”一个身穿粉红色短大衣的小姑娘站起,也许她看见文昊野营后的脚伤。文昊道过谢之后,很有礼貌地坐下,但文昊看见小姑娘单薄的身体在飞快开启,又迅速急刹的车厢内晃动,似乎要坠落。请牢牢抓住生命的扶手。如果她有一个什么闪失,文昊觉得便非常地欠对了。
终于,文昊身边的一个先生下车了。哎,有时人就这样,那一站的路程。但曾经就有的冷漠的世界。
文昊的身子往外面移挪了挪,他让姑娘回到靠窗的原位。但姑娘并没有像其它乘客茫然地望着窗外,她翻开粉红色封皮的一本书,继续如同她让座位之前一样仔细地看。文昊忽然觉得这封面的粉红特别而眼熟。书每页的左上角,印着一枝玫瑰花,花饰图案上写着:心曲。
文昊整个心咯噔一下,这不是他写的情爱小说吗。而就在这时,女孩子忽然放下书,半靠在震荡动的车窗前,像是要睡去一样。文昊用眼斜视着她,但她并没有睡。她用右手半遮住美丽的眼睛,她的眼睛通过手指留着的指缝看着文昊。他们都没想到,彼此注视,却被对方同时相互发现。
文昊说:“谢谢你,能买我的书,并这样静心地读书。”
姑娘把书放在羊毛白的领口。文昊注意到了。那书上贴着图书馆特有的标签。
姑娘说:“你真是书的作者?里面有真实的东西呢。谢谢你,但我从来不买书,只是借书。我不求拥有,但我只求想象。那美好与永恒的。”
文昊有些沮丧,作为自费出书者,他主要希望传达一些情感,但也应有些回收,让自身生命机能可以良性循环。
文昊看到了宽阔的江面。那长长的江堤,人看不清船,但能看见向东入海的江水、朝西移动的帏杆,还有岸边凝然不动的白云寺。
文昊依旧衣衫褴褛,他拖着伤腿慢慢下车。这会儿,在宽阔道路上来来回回起步、刹车的行驶的司机好像也有了极大耐心似的。文昊就要下车了。也算是一场简单无比的旅程。
忽然,小姑娘从座位上站起,冲到文昊面前,塞给文昊一个红包,她眼前充满一种对生命的感动。她说:“一路走好,《心曲》一书的作者。”
真的,文昊要下车了,但他想:自己不真需要世人的怜悯,更无需施舍。
文昊还没有来得及塞还给那小姑娘红包,那两扇并不算窄的新型公交车门合上了。文昊想,这会儿离过年还早着呢!乡村的爱心站,就设在城市的新区,他摇晃着朝着那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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