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老师是"口语俱乐部" 最老的老太太,年纪约摸在七十岁左右,背已微驼,脸色红润,一水儿的老英国范儿。金色,褐色,银色混杂的发色加上微卷的造型,使她的发型看上去极富层次感。再配上椭圆的金丝边眼镜,知性侧漏。
她永远着各色净面长裙和毛衣开衫,声音低缓,语调很像《唐顿庄园》中那个骄傲的老祖母,她喜欢带领我们朗诵并示范口型。
后来我知道了,她叫Mary——玛丽。
有一次,她让大家坐成一圈,玩一个听力测试游戏。
她对第一个童靴耳语了些什么,然后让他以耳语的方式依次往后传,无论你听到什么,你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快速准确地传下去。然后,再在纸板上写下你听到的内容。
传完之后,玛丽老师让每个人走到台前,把各自的纸板举起来向大家展示。然后公布了自己的答案:
Big Elephant.大象
再对照纸板上那些五花八门的答案,可以说不光是富有戏剧性,更具有千奇百怪的创造力。比如:
big element 大元素
何为"大元素"?是受"大数据"的启发吗?
big ELLE phone
大《依尼》电话,一本很牛的世界时装杂志,这个貌似勉强能说得通。
big Ellen fender
大艾伦的壁炉挡板,这么生僻的词儿,怎么想出来的啊?噢,据那位童靴解释,大艾伦好像是个品牌,很可能是壁炉挡板的发明人,瞬间脑洞大开。
pig Ellef
一只名叫埃里弗的猪猪,是受了《粉红猪小妹》的启发吗?
大家全都笑喷了。
然而,这并不是一堂创意课,这事儿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笑。因为,新闻是求真的科学,是容不得半点想象的。
如果撇开学外语的语境来看,这个游戏其实就是一个关于传播、关于新闻、关于谣言、关于误读,以及一个人如何被妖魔化的绝妙寓言。
毫无疑问,它指出了这样一个事实——几乎就在几分钟之内,“大象”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演变成了“小猪”,中间还夹杂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误读,而在这个传播链条上的我们每个人都认为结果的谬误和自己无关,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自己尽了最大努力而颇感自豪。
突然就想到了这几天众说纷纭持续发酵的“罗尔事件”,整个套路,剧情,脚本,群演是何其相似,已有太多的“道德卫士”们挥舞着大棒对罗尔穷追猛打,大有除之而后快,不除不足以平民愤的架势,已无须本宫赘言,只是觉得其中的公众心理同样很值得玩味。
在一个信息多元却混乱不堪的时代,人们来不及去思考、甄别、判断,只是近乎本能地转转转,传传传,发发发,作为信息链条上的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我们好像生怕掉队,被忽略,不合时宜,没有存在价值,越是吃瓜群众可能越有这种恐慌,于是,到处标榜、彰显、作秀,便成了必不可少的日常功课,微信转发当然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因此才有了想知道一个人的品位,看看他的微信足矣的说法。
当我读英国古典小说时,一开始一直不明白,那些热衷于沙龙趴体的贵妇人们,为何刚刚和宴会上的人们说过“Good bye“,“See you”,乘着马车刚到家,便马上又在书房里摊开纸笔,把刚刚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琐细写下来,然后再挨个寄给那些在宴会上刚和她说过信里那些废话的人。
甚至有的作者认为,贵妇人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写信的样子都很美,于是大费笔墨极尽描摹。
写信真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吗?难道不是太“作”了吗?
但后来逐渐明白,这就是她们的生活,无非一种刷存在感的方式而已。因为上流社会的人都在写信,你不写,则显得落伍。就像富豪的金表从来就不是用来看时间的,贵妇的LV也不见得是用来装东西的,充其量一个道具,而离开了那个道具,许多人就找不到了自己,因为道具才是最重要的标签。
人总是自作聪明地以物为道具,而人又何尝不是道具?尤其被物控制的时代,究竟手机是人的道具,还是人是手机的道具还真说不清。
只见一拨又一拨成千上万的网民们前赴后继,选择了快速地以讹传讹,无非是想以此来证明,我们正在或曾经参与过这个世界,我们不是麻木的吃瓜群众,我们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类。至于再多的意义,便是可以获得些廉价的道德优越感吧,毕竟,转发是成本最低的付出,而“善良”的道德标杆却已立竿见影。
其实“罗尔事件“只是因为数额有点儿大,运气有点儿背,才最终浮出了水面,因此惹怒了曾经参与或未来得及参与的吃瓜群众。这颇有点“我连群演还都不是,你凭什么已剧终”的黑色幽默。
现实从来不乏荒诞,只是我们的荒诞小说明显跟不上节拍。
细想一下,每天微信群、朋友圈里充斥着多少拉票、集赞、跪求关注、孩子走失、准考证丢失、“XXX希望见父母最后一面”、“今天是XXX老总生日……我已试过”等等不一而足的类似营销闹剧,你敢说你一直冷静旁观,从未参与吗?
即使如此,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没人觉得你理性、清醒、睿智、审慎,吃瓜群众们也许会给你贴另外的标签,比如:自私、冷血、落伍、悲观等等。
而在这场据说是名为“互联网+”的营销博弈中,那些静心做事的人,如果不借助“炒作”、“热点”、“头条”,“标题”,“迎合大众”,“低级趣味”等等一些无节操无下限的手段,几无任何胜算的可能。
所有的竞争,几乎都是“底线竞争”,这就是我们的现实。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网中,每个人只能被裹挟,你以为自己选择了,其实根本无从选择。冷硬的现实就是一个流氓软件,无论你点“YES”或“NO”,它都会不由分说地蹦出来,抢占你的视线。
西方人喜欢过愚人节,“愚人节”顾名思义,就是搞点儿恶作剧,相互骗一骗,愚弄一下,黑谁一把,给生活增添点而乐趣。不但无伤大雅,反倒其乐融融,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比如借愚人节向心仪已久的人表白,即使被拒了好像也可以不那么尴尬,比如借愚人节愚弄一下平时太过刻板的上司或老板以报老是加班之仇。
他们为何能屡屡得逞,年年得逞呢?因为有诚信,信任才是欺骗的前提。
其实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每到愚人节,大家都希望自己的计谋得逞,同时也希望中了别人的圈套,这不是傻,只因相互信任的那份美好。
《美丽心灵》从头到尾讲的都是一个关于父亲欺骗儿子的故事,但是却看哭了所有人,因为满满的都是父爱。这就是区别所在——你撒谎的动机是什么?
而我们从影视剧中得出的却是这样的人生经验:
看了《投名状》,兄弟不可靠;看了《色戒》,女人不可靠;看了《集结号》,组织不可靠。
在中国,人们最常说的一句话是:“骗子太多,傻子都不够用了。”这种自黑大概不能算是危言耸听,从路边的乞丐富豪到网上的众筹闹剧,感觉我们真的到了连“我是我妈生的”都要质疑的地步了,从此,便只有道路以目。但是,道路以目就真的安全了吗?你敢担保自己某一天走着走着不会“被XX”?
朋友莫凡说:
从来没有谁能骗得了我的钱。
我刚想佩服一下她,然后她又说:
因为我根本就没钱。
"没钱"成了"不会被骗"的安全保障,这大概是穷人唯一的福祉。
因为“碰瓷儿”,“讹诈”,导致的“老人跌倒没人敢扶”的报道太多,以至于后来看到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出门只好戴一个牌子:
我是自己跌倒的。
每每看到这样的新闻,只觉得悲风扑面。
贾平凹在小说《怀念狼》里说:为何狼越来越少了?因为越来越多的狼被人赶尽杀绝,没有了生存空间,只好附了人体,变成了人。
在真假善恶面前,我们是多么迷茫无措啊!犹太学者汉娜·阿伦特曾提出过“平庸之恶”,而“罗尔现象”反映出来的却是“平庸之善”,只是这种善意一旦被“欺骗”绑架,马上又倒戈为“平庸之恶”,说到底,也许缺乏认知的“平庸”才是最大的“恶”。否则,世间的任何恶都没有立足之地。
想起王小波的一句话:
我自己当然希望变得更善良,而这善良应该是我变得更聪明造成的,而不是相反。
写此文无意抹杀人间本就凉薄的体恤之情,只希望大家能少些盲目跟风,多些理性鉴别,好让我们的善意实至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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