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老鹰崖下面的甘家補子，距河坝街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那儿为什么叫甘家铺子直今都是一个迷，那里没有一户姓甘的人家。

从我记事起就只记得老爷和姥姥两个人居住在甘家铺子，由于在半山腰上，甘家補子缺水，老爷和姥姥吃水都得用一个木桶到反背的花椒坪沟去背水。

花椒坪沟的水一年四季不大也不小，白哗哗的水从遥远的大山深处奔涌而来，特别惹眼。我常常站在甘家铺子瞎想，这花椒坪沟的水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突然流出来的呢？是高山上有一深不可测的龙洞吗？是龙为了照顾山脚下的人家不至于渴死才将水吐出来的吗？沿岸的花草鸟兽啜饮花椒坪沟的水得以成长会心存感激吗？

我也曾经产生过无数次的冲动和暗想，若是能够沿沟而上，去蹋访一下花椒坪沟源头一定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但想到一路上的艰辛和遥远的里程又没有勇气成行。万一路上碰到毒蛇或是豺狼虎豹怎么办？凭我一个人的能力怎么应对这些可怕的天敌，还有一天走不了个来回，吃饭睡觉怎么办？一个人在野外孤独和恐惧的侵袭也让人顾虑，何况还有家人的担心和牵挂。

老爷家养了八条黄牛，我的任务就是将这些黄牛赶到草坪子吃草，等牛吃饱再将它们吆到甘家反背喝水，然后再将牛群吆回老爷家的牛圈关起来。

不久老爷就过世了，没有多少痛苦，那是肌体衰竭后自然的消亡，没有什么遗憾，老爷走后姥姥一个人撑起了那个家，我的任务除了看牛还替姥姥到甘家反背背水，从姥姥家到甘家反背背水虽然不足五百米，但下山时轻松上山时就困难，加上背上三十斤的水，得在路上歇两次脚才能到家，姥姥用水很节约，除了喂猪喂鸡从不浪费，一桶水可以用两天时间。

老爷走后姥姥一个人生活三年又走了。姥姥在离开前还特地叮嘱父母要见我最后一面。那一刻，姥姥用干枯的手握着泣不成声的我的手安慰道：她要到天上去了，要我一定要听父母的话，好好读书便阖上了双眼。

老爷和姥姥一生清贫，也没有留下什么财产。他们生在这个世上是孤独的，他们离开对世界也没有什么影响，他们只是一个自然的人，从自然中来又回归到自然中去。

按照习俗，女人们给姥姥换上了新的衣裳和裙子，换上了新的头帕和鞋子，姥姥安详地躺在临时架起的台面上，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小得可怜。一个人有血有肉的时候显得精神，而一旦血液凝固、肉体僵死便成了一块让人不敢相信的东西。

对，是东西，我只能如此形容。把姥姥比作僵尸于心不忍，比作一块木头或是石块并不恰当。亲戚们在灵前嚎啕大哭，以此释放内心的思念和痛苦，但无论如何姥姥都不可能死而复生。

灵柩停放了三天，年轻人便将姥姥抬上了山，在老鹰崖下砍了一棵大树分段码成一个长方体，便将姥姥的尸体平平地放在柴堆上，然后点火引燃柴火，姥姥便化作一缕轻烟升上了天空。

那青烟绕着山脊慢慢升上了老鹰崖，在鹰的上空飘荡，然后消失在天空与大山交接的地方。

姥姥从天上下来，踩着老鹰崖的山顶来到了甘家铺子，在甘家铺子生活了八十年，然后又顺着老鹰崖的山脊化作一缕青烟升上天空，回到了她最初生活的地方。

姥姥走后没有多久，按照习俗，父亲请来了祭司，在姥姥化作青烟的地方做了一场法事，生怕姥姥找不到回家的路，让祭司给姥姥念指路经，希望姥姥按照祭司的指点加入到祖先的队伍中去。

人活着的时候有亲人相伴，而死去了也不要在山林间游荡，尽快回归祖先的怀抱，大家在世时能够相互支持和帮助，共同对付恶劣的环境，死后也不要孤独和寂寞，尽快融入亲人的队伍。

就这样，姥姥算是渡过了自己清贫、寂寞、孤独的一生，从自然中静静地走来，又在自然中静静地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