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大山里的故事——致江爷爷

我的第二故乡，地处鄂西南的群山之中，那里的青山绿水怀抱着一些“三线”工矿企业。入夜之时，它们就像是散落在群山之间璀璨的星星一样。我们的工厂就是其中之一，它深藏在大山里，被大山包围着。它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公路的一边是靠山劈路的悬崖石壁，另一边是一条山涧溪流，过了肖家隘之后，就离我们的工厂不远了。由于，重山叠嶂，你无法想象就在这里藏着一个几千人的工厂。这里有一个山洞叫赤云洞，有一道山泉水，叫龙头泉。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名称，当地人称之为：18公里。正好符合当时“三线建设”安家的条件，就是“靠山近水扎大营”。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当我听见孩子的欢歌笑语。让我想起尘封在孩提时代的故事。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代，父母亲忙着搞“三线建设”，并没有时间管理家里的事情，也不太看管自家的小孩子。小孩子们还要承担许多家务工作，比如：每天清晨，大喇叭一响，我就要起床去买馒头；放学回家要去蒸饭房，取蒸好的米饭；还要去开水房打开水。我去打开水时，曾经认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他长得有些微胖，身材不高，脸庞圆圆的，总是笑眯眯的样子。他夏天总是戴着一顶草帽，身着褪色的黄军装，背着一只军用水壶，一只手拎着竹壳的开水瓶，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铁的军绿色饭盒，就是这样一位既普通又平凡的老头。在我脑海里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我那时很小，大概只有9岁。我每天去打开水，他也去打开水，因此不期而遇，他总是背着绿色军用水壶，提着水瓶和饭盒。每次见到我，就会摸摸我的头说：“小姑娘，你又来打开水了？”

有一次，我有好几天没有去打开水，等我再去打开水时，遇见他，他又摸摸我的头说：“小姑娘，怎么好几天没有见你来打开水?”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好意思的说：“我把开水瓶打破了，把腿烫伤了。妈妈说，没钱买开水瓶，等发工资了，才买了水瓶。”

他拍着我的头，关心地问我：“好了没有？”我回答说，已经好了。他只是叹息了一声，但仍然是笑眯眯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是一位和善的老头。那天，他还给我讲了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时，一位小红军战士饿着肚子，历经千难万险追赶部队的故事，让我以后任何时候遇到困难都要向红军战士学习。讲故事的他，用慈祥的眼睛平静地望着我，像深不可测的潭水一样，让人觉得他是一位充满智慧的人。

后来，我再打开水遇见他，我们会一起从开水房一路同行，经过俱乐部，灯光球场，走过一条长长的上坡的盘山公路，在这条长长的上坡路上，他给我讲了许多打仗的故事。时间长了，我就知道他姓江，所以我就叫他江爷爷。

那时候山沟里的军工厂，所有生活物资都需要凭票供应。每到星期天，我们这些半大小孩子都会去肉店排队，一般都是在早晨四点左右，拿着一两个烧箕（一种竹筐）去排队，因为豆腐店和肉店紧挨着，要排个肉队，还要排一个豆腐队。到了七点钟，肉店就要开始卖肉了。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爸爸妈妈就会接替孩子，小朋友们会站在一旁看热闹，大人们挤挤攘攘，热热闹闹排着队等待着买肉。那个卖肉的杀猪佬（土话，专指杀猪卖肉的人。），称好肉就吆喝着，拎起来，丢到窗口的水泥台儿上。

江爷爷这时也会迈着小方步，从那边走过来，当他还没有靠近杀猪佬的那个小窗口，外面排队的人们会小声议论着说：“老红军来了！”也有人会对窗户里面的人说：“老江头来了！”

里面的人就会大声吆喝着说：“老江头，您老来了！”

他脸上总是挂着慈祥和蔼的微笑，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总是很温和地答应着。那些排队的人们很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让他靠近窗户。他还是背着军用水壶，提着饭盒。杀猪佬会从窗口伸出头来，拎一小块肉，递送到他手上。然后他就缓慢地走着，走向子弟学校山坡上的住处。人们都是用尊敬的眼光，目送他离去。

山里的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过着，好像是与世隔绝一般，人们就像是居住在世外桃源里生活着。江爷爷和我们一样过着这样的日子，他成了我们中间的一分子，孩子们身边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有时，我会听到男同学们说，今天我们放学去找江爷爷下棋吧！也会听到成熟早的女同学们说，江爷爷的儿子打篮球打得非常好。然而，我仍然是每天都会在开水房遇见他，有时他会重复着一样的话，有时他并不说话，我也不太爱说话。就这样，一老一小，提着开水瓶走过山坡，在拐弯处分手。

路边的野花开了几茬，我慢慢地长大，上中学了。某一天，我上学时听到同学们纷纷地议论一件事情，有人说：“今天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喜讯，江爷爷是一个大官，被几个当兵的接走了！”

我回家把这件事情讲给父亲听，他很平静地说：“他一位了不起的老红军，周总理为了防止坏人迫害他，才把他藏在我们厂里的。”

从那时起，厂子里的老人们都说，我们这条山沟之上有条龙脉，应该出名人，出大官。很可惜的是，建设工厂道路时，把龙脉给切断了，所以工厂发展不景气。然而这并不影响这块神奇的地方，竟然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后来，我再见到江爷爷时，他是频繁的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大人物，所以说你遇到过的人和事情，有时候，会很奇怪的。那时只觉得江爷爷是一位打了很多的仗，吃了很多的苦，爬雪山过草地，跟着毛主席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战士，是一位值得我们尊敬的老红军。

山里人很朴实，当时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江爷爷是贵人，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但是他待人处事，有一种独一无二气质，因此很受身边的人们欢迎和尊敬；他在小孩子面前总是具有亲和力，有一种需要传达的精神财富。

在我打开水与他相遇之时，就好像让我遇到了宝藏一样。他讲的故事和做人的道理，远远超越了，我当时所处环境所接受的教育。让我在幼年时，接受到超越我所能看见的世界，让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和地域的无限广阔。

江爷爷离开我们那个山沟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他是我人生中的一位启蒙导师，在我人生的历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每当我遇到困难时，就会想起江爷爷讲的红军长征的故事。现在江爷爷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也许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某个角落里，还有一位认识他的小姑娘，仍然心心念念地没有忘记他。

因此，在今天这个特别的节日里，我想让孩子们记住：人这一生中会遇到许多人，有的人也许只陪你走过一小段路，但是他对你很重要，他教会你处世的原则，让你找到生命价值和真正意义。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少数人的力量吧，他能影响身边的人，有着改变世界的力量。他让我看到平凡与不平凡，是如何在他身上体现。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成为这样既平凡又不平凡的人，无论遇到怎样的境况，学会以平常心对待，学会拥有坚持就会取得胜利的决心，练就具有改变世界，影响世界的能力和智慧。

写于2017-6-1星期四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