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斌长的高高瘦瘦的,戴着耳机,不怎么说话。但眼睛亮亮的,见到认识的人总是咧着嘴微笑,我那次初见到他时,他就把嘴咧着高高的,两边向上翘起,对着我笑。我先和他说话,
“你是做什么的?”
“搞冲压的”
“来了多久了?”
“前天才来的。”
他每说完一句话,就把包子塞进嘴里咬一口,
阿斌是公司新招的冲压工人,是从贵州来的。家乡闭塞,收入微薄,阿斌想结婚时体面些,于是离开刚订婚的未婚妻前来浙江打工,准备挣一些钱后回家结婚,家乡人都爱排场,讲体面,他也要这样。
我很少去车间,但有时也会去车间看看。冲床的声音总是车间里最响的,轰隆隆的响个不停,有时繁忙时会一直响到深夜。
我在车间每次见到阿斌他都在忙碌着,他看到我,就又冲着我咧着嘴笑,手却不停的把薄钢板放进冲模里。随着他脚的踩动,一个个的半成品零件就从后面掉下来。
时间很快过了有三个月了,因为平常没有别的交集,我都快忘了他,直到那个星期三的早上,我先是看到厂长跑了出去,随后又急匆匆的跑回来,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就走了。我疑心出了什么事,但不知道是什么。
中午午饭时才听到别的同事在议论,原来冲压车间出事故了,有人压到手。冲压车间出事故是常有的事,我竟然有些麻木。
下午在办公室里。我听到厂长和经理正在暗暗的商量,他们不想让这个出事的工人去做伤残鉴定,从而可以减少补偿和赔付。我已经无心做事了,我不知这个倒霉的工人是谁。
但我后面终于知道了是阿斌出事故了,因为当晚我去了车间看的时候,发现只有他的位置空空的,上面有一些残留的血迹。
两个星期后的上午,我终于再看到了阿斌,他从路口向我走来。他右手上缠着绷带,等他走近了,我看到他右手除了拇指,其余四根手根全部齐根断掉了。那个手好像握着的一个白色的拳头,其实他右手永远也握不了拳头了。
我们在包子店前站住了,我欲言又止。他却还是冲着我咧嘴笑,我分明感到他嘴角已经不再上扬,脸上充满了苦涩。
“怎么搞成这样?”我小心的问他。
“那个冲床坏了,”他也小声的说,“我正在放板料,脚都没踩,冲头就掉了下来。”他眼睛忘向远方,好像在说一个遥远的事。
“那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等手好些,我只能回家去了。”
我叹了口气,也将眼睛望向远方,我俩都沉默着。
我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来对他说:“你去做伤残鉴定了吗?”
他摇了摇头。
“记得一定要去做伤残鉴定,不管有没有签合同,不管有没有保险,先去做伤残鉴定,然后去申请赔偿。”
那天早上的包子实在让人难以下咽,我只咬了一口,就让它在桌子上慢慢变硬。我之后不知道阿斌是什么时候离开公司回家的。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做伤残鉴定。我更无法想像他该如何面对在家等待着他的未婚妻。
我仿佛看到了一种希望的幻灭,也仿佛是看到了一种光的逐渐暗淡,那个光曾经在阿斌的眼睛闪现着。
年底我离开了那个公司,从些,我再也没有见过阿斌,也没有再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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