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儿童文学】
每天那时候,一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我就抛开一切,一边喊他,一边向大门奔去。他下班回来,打开门听到我的声音,便笑着喊我的名字,连鞋也不换就奔过来。我们奔到中途相遇,我张开双臂,他一把将我抱起,旋上几圈才放下来。
我像是从地上一下子飞起来,一下子与他平齐,眼中的景象一下子变得高大。我低下头,房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他的上身向后仰,即使我们都松开手,我相信也不会掉下去。就算如此,我还是紧紧地搂着他,他的两只手圈着我,我们紧贴在一起。我仿佛抱着一只大鸟,在高高的天空盘旋。
他不转后,有时我会直起上身,看着他的眼睛。我奇怪他的笑在我眼中无限放大,就一头撞上去,咚,应该是把他脑门磕痛了。我再撞,他就巧妙地避开。其实我也痛,但我不管不顾。见他避开了,就两只手轮流打他的脸,他由着我打。妈妈说,不能打人。爸爸说,这时候可以打。
那笑还不见散,我就不停地打。啪啪啪啪啪啪啪,声音真好听。他脸上的样子也令人兴奋,生气不像生气,开心不像开心,倒像生气与开心全有了。打够了,又使劲掐他的脸,他吃痛,一边大叫一边摇着脑袋。我又扯他的耳朵,揪他的头发。最厉害的一次,我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痛得他求饶。妈妈说,两个疯子。我终于发现我的笑也可以像他的一样无限放大,它把他们包了进去,也把我自己包在里面。
有时我会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赖上一会。他就轻轻摇摆,我在他怀抱里荡秋千,既安稳又舒适。我常常要等到妈妈说,好了,快下来,别把爸爸累着。我因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才松开他,他便轻轻将我放在地上。在上面旋转我都没觉得晕,一着地反而晕晕乎乎。我仰起头来,望着那高高在上的脸,寻思着是不是要再来一次。
他蹲下来,捧着我的脸,把我的头摆正。虽然他又与我平齐,但明显与刚才不一样了。他无限的笑在收缩,回到脸上,躲进眼睛里,像只探头探脑的猫。一切都缩回原来的位置,我又成了小小的我。不过不要紧,这才刚刚开始。
今天,一忽儿下雨一忽儿不下,妈妈说老天在跟我们捉迷藏,我们得呆在家里。开始我追在妈妈身后,妈妈干什么,我也干什么,妈妈干活很累的。后来她不让我干,我就自己找事做。做着做着,她反过来追着我跑。
厨房的地上都是豆子,我帮妈妈剥的。壳用嘴咬破,味道酸酸甜甜的。再用手撕开,把圆鼓鼓的豆子抠出来,扔在钢盆里,咚咚响。后来不响了,我就把它们全都倒在地上。一开始它们满地滚,不一会又不动了,也不出声,倒是妈妈看到后尖叫着冲过来。我跑开了,回头看她,她在捡豆子,嘴上还在说,剥得很好,但往地上扔是不对的。哎!妈妈为什么不早说呢?
不一会,客厅的地上都是花瓣。电视柜上有一大束花,那是姐姐的朋友送给姐姐的,姐姐不在家。我念叨着花儿好看我不摘,伸手去摸,它们便一朵接一朵落在手上,一瓣瓣飘到地上,陪我玩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妈妈的叫声又响起。她冲过来,扬起手就要打我。我立即举起手直摇,大声说,不摘了,我不摘了,不要生气哦,妈妈不要生气哦。她的手停在半空,我上前抱住她的双腿,说,妈妈,我爱你。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说,不打,不打,读书去。我又去了书房。
不知不觉,书房的地上都是书。一开始它们站在柜子里,我想起有一回姐姐读书的情形,就把它们从柜子里搬到地上,又往客厅里的沙发上搬。一边搬一边学姐姐,叹口气道,还真不轻呢。搬到沙发上,翻一翻,看一看,又学姐姐说,好好读书哦。读了一会,没找到鹅也没找到两只老虎。不过,找到了蝴蝶,兔子……我把它们抠出来作朋友……这回被妈妈逮住了,她拿着一根失去了花的枝子举起来问我,用哪只手撕的?她要打我的手,我藏了起来。她告诉我,书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撕的。情急之下,我说读书很累的,那也是姐姐说过的话。她一愣,我就跑开了。
她很忙,总有干不完的活,不陪我玩。有趣的是,我自己玩不了一会,她又过来追我。虽然她说这不对,那不好,但是总比没有人陪我玩好。
现在,终于等到他站在我面前,等来了他下班后带我出去玩的专属时间。不等他抱我,我直接抓住他的手,也不看他,径直向门口奔去。抓上手的那一刻,他立即反过来握着我。我手上松了些,由他握着。他的手很大,温暖而有力量,很是让人放心。冲到门口,他先我一步打开门,表现还不错!其实我也可以够着门把手,但我打不开。房间门可以打开,这个门不行,怪不得它叫大门。我顺势来到门外,他紧跟着出来。
妈妈从房间里快步追过来,嘴上说着我不爱听的话:“要不要换个纸尿裤啊?要不要带杯奶啊?要不要换套衣服啊?玩一会就回来……”每次都这样,烦不烦,我只是要他陪我出去玩!我不理她,迅速把门推上,带着他就往电梯跑。他笑得很大声,而我虽然全身都在笑,但都憋在脸上。
来到电梯口,我望向电梯,两个门都关着。他戳了下中间墙壁上一个按纽,动作快如闪电。我根本没看清,我是根据小圆里的箭头红了才知道的。电梯门还没开,我脑子里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听到身后房门推开的怪叫响,我认定她是要跟我们一起去,这是不可以的。我发脾气了,对,他们说的那样子,暴跳如雷吧。我挣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回冲。
她从门里探出头来望着我,嘴里还在叽哩咕噜说着废话。我大叫着你回去你回去,边叫边向门扑过去,她有被我震到。这时,他从后面抱住了我。我在他怀里挣扎着,他们却笑得合不拢嘴。他冲她说:“这时候她不要你去的,你快关门吧。”妈妈说:“可真会哄你爸,去吧去吧,别走远了。”说完她关上门,我这才悻悻地随他离开。
再次来到电梯面前,美妙的声音响起来:“十六楼到了,门要开了。”我破涕为笑。门开了,我们进了电梯,一同转身,他按了一楼。耳朵边再次响起同款好听的声音:“电梯下楼、门要关了。”不知道说话的人躲在哪里,只有大人才知道。我紧盯着电梯门关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左侧有个电脑一般的屏幕,声光和流动的画面一如既往吸引了我。我定定地看着屏幕,仍然停留在对她的恼火中。他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轻轻拍了拍我说,小模小样,发脾气还不能惹呢。我扭过头,就看到另一幅画面,一个框框里,好几个哥哥姐姐簇拥在一起笑逐颜开,他们每个人的脸蛋上都有一撮白色的蛋糕。我如往常一样,想唱上一两句祝你生日快乐,却只是张了张嘴。
我把四周都看了一遍,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我。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哼起歌来。这时电梯停下来,一楼到了,紧接着门开了。他哼着歌昂首阔步走出去,我知道他在做给我看。又来这套,哼!我出到电梯门外停下来,偏不走。他就站在几步开外,回头看着我。我装作不理他,但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他笑嘻嘻的模样,那模样一点也不恼。
他说过来呀。好吧,我就是要等着他请我过去。他话音未落,我一下子冲到他前面。他迅速追上来拧开门,一把推开,又把住门,看着我全身而出方才松手。门在背后关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它也发脾气了?发脾气不好哦。
他去了台阶下站定,在我的斜前方不远处。我的目光离开了他,探向比屋里头更宽广的空间。这是我要的世界,没有边界,他懂的。
刚下过雨,天空阴暗,黑云在其中游动,地上湿湿的,没有人。道路两边是树木,有高有低,树木后面是楼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把两排积木垒成它们那样高。美丽没来,孜然也不在,她们躲在哪里呢?为什么不出来陪我玩?在一起玩得好好的,一分开再找就找不到!我又想起可可和乐乐,对了,他们生病了。小孩子生病是件奇怪的事,可以许久不见。
正前方的道路,一直到最远处的取快递的小屋,道路两边楼房的出口,那些隐藏在树木中的小岔路,我的目光与它们一一打过招呼,它们和爸爸一样变矮了。我期待着忽然跳出一个人来,若是一只猫,或一只狗,或是一个人牵一只狗,那都行。可是,当我一顺扫过,又将它们全部放在眼皮底下反复看了几遍后,它们仍是一动不动,但似乎又变大了些。
我努力保持着平静,维持着内心的期待。期待着那些跳进我的眼中,跳进我的心里。这个姿态时间久了,任它如何柔软,也会变得僵硬难堪,我快招架不住了。有个奶奶,每回见到我,总是笑,那笑仿佛雷打不动,我有点怕怕,担心它把我吞下去。我会低着头,绷着脸,然后转向其他方向,想尽快逃走。现在我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表情也一定很滑稽。
我看向他:“我要去找猫猫,猫猫呢?出来陪我玩。”我们顺着树木一路向前寻找,我时不时蹲下来,向树木丛的底部张望,那里阴暗而寂静,空间错综复杂,比一览无余的天空和马路更令人神往。上次明明看见了猫猫,我固执地认为它们应该在其中某个地方等着我。
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我蹲下来他也蹲下来,我跑起来他就追我,他也让我追他。见我不说话,他就不停地说话,我的目光看到哪里,他就说到哪里。所以我知道很多东西,每次出来又会听到很多新东西。
平时他一句我一句。他说麻雀,我会故意说喜鹊。他说老虎,我就说老鼠。他说小,我就说大。他唱我的家在东北,我就唱我的家没有在东北,松花江上,啊。他唱ABCDEFG,我就啊喔鹅衣乌鱼。他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我就世上只有爸爸好,姐姐好,萌萌好……他唱嗨……你在哪里,我就我在这里。为这些,他们无数次夸过我,说我会举一反三,说我什么都懂,说老二就是聪明,两岁多顶五六岁。我喜欢被他们夸,可是现在,我听他一个人说。
我瞅向路边一棵开着小花的树,他立即说那是紫叶李。我又看向树丛中另一棵更高大的树,他又立即说,那是玉兰花,白玉兰,可香了,要不要摘一朵给你。我还是没吭声,他就走进树丛,伸手够下来一朵,那么高都被他够着了。他一边闻一边说真香,走到我面前,将花放在我鼻子底下。真好闻,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去,奇怪,身上变软了。他大概是见我眉眼舒展,又让我再闻一闻,问:“香不香?”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香。”
“香吧”,他又说:“笑一个。”我咧开嘴嗨了一声。往前走,他指着一树红红的紫荆花给我看。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随口就来。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说:“哇,给你点个大大的赞,回去再告诉妈妈让她夸你。”带你去湖边玩,他兴奋地牵起我的手跑起来。我们又如往常一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听着风儿唱着歌,鸟儿吹口哨,轻快地沿着熟悉的道路向前向下,出了小区门,上了通往湖边的大道。
踏上这条好大的路,远远就能望到湖边高大的树。那些树太高了,有一回我看见月亮姐姐就落在它们头上。湖里可以看鸭子,看大鸟转着圈飞。可以看荷花,现在没有了,可以看鱼。我的心思向前飞去,飞上了树枝,飞上了天空,飞到了月亮姐姐边上。
我一低头,又看到脚下的路。这条路真大,我们走在左边的石板路(人行道)上,石板路比旁边的水泥路(自行车道)要高,与水泥路另一边的路(隔离带)一样高,但那上面种着植物,再过去的水泥路(车道)很宽,车辆在上面飞奔。如果我从右边走,往这边看也是一样。
我从石板路蹦到水泥路,穿过水泥路去看植物。我跟它们一一打招呼,矮的是红槭木,映山红,高的是大叶黄杨,小叶女贞,中间更高的是鸡爪槭,他在边上帮我纠正发音。我又盯着过往的车辆点名,小汽车,消防车,他纠正是警车,垃圾车,他说是挖掘机,校车,他说是公交车。我转身又往回蹦,我要去找猫猫,他递给了我一朵小花。又回到石板路上,我朝迎面而来的一个爷爷张了张手,冲他笑了笑,他没理我,我又冲他后面来的叔叔阿姨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们冲我笑,阿姨摸了一下我的脑袋。这条路人挺多的,我不停地跟他们打招呼,得到了不少夸奖。我把小花送给一个小姐姐,她陪我玩了好久。
他不紧不慢跟着我,还抽起了烟,仿佛没看见我似的。他的烟我咬过,发现很辣后就不咬。一根根把它们从烟盒里弄出来使劲掐,一掐就变成二截。我果然如他们所说,很有劲。不过,自从有一次他点上一根烟,让我捏一下它的红眼睛之后,我就再也不碰了。在家里,他有一根高挂在墙上的细枝条,打人很痛,我有点怕怕。但这里没有。
我有时候会背着手,有时候会把双手抱在胸前,我想说,你走你的,我偏要走我的。然后看着他等着我,跟着我,他也时不时把我引向他指定的方向,我们有输有赢。每天这时候,他最好了,都让我带着他玩。
听他们说,我在黑暗中蛰伏了九个多月,来到这个光明的世界才两年多。可是蛰伏之前的我,如同猫猫一样,每当我去寻找,它便不知所踪。当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时,它又闯进我的视线,猫猫真是神秘莫测。
我一步步向前走去,似乎每走一步,便壮大一些,呼,我在长大。他们经常说,好家伙,又长大了不少。
等到他喊我站定,与我拉开距离时,我知道该回家了。他蹲下来,拍起手掌,掌声密集响起,我便倾尽全力向他冲去,仿佛那是一扇正在敞开的大门,他在我眼中不断放大,就在我以为要撞上他的瞬间,他的手抓住了我,我陡地飞了起来,一连串的旋转,伴随着我的尖叫,天空倒扣下来,大地转到了上方,我所有的想法都被放飞,我紧张兴奋到了极点,当我眼睛定下来时,我如一只张开翅膀的鸟悬停在他头顶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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