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的一天，经过石头家的门口，他正在拿着扫把扫地。我们对视了一眼，没有多年未见的激动。他比以前更瘦了些，脸上的颧骨也更加明显了，我没问他这两年是如何过的，在里面的生活好也好不到哪去。
门口的石墩，被人摸的锃亮锃亮的，矗立在门的两边。儿时我们一人一边骑坐在石墩上，模仿着骑马的样子。那时他像骑在马上的勇士，向我讲述着打架打败了高年级的学长。我一脸的崇拜，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的故事，就像我自己战胜了一般。而我只是一介书生，很难体会到勇士骁勇善战时的意气风发。但我们是兄弟，我内心不止希望他能打败所有强大的对手，更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两年前我看着他打败了一个个对手，见证了他的崛起，却也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最终在铁窗内度过了他的豆蔻年华。两年中我去看过他两次，两次都是平安夜的那一天，那天隔着铁窗我塞给他一个苹果。他看了我一眼，用衣服擦了擦苹果，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1.
我们双腿单边坐在石墩上，没有更多的话，我们默默的盯着前方。前方一望无垠的田野，就像我们的未来，广袤并绿意盎然。他嘴里吐出的烟圈腾飞在他的眼前，我透过他眼前的烟雾看去，看到的却是灰蒙蒙的一片。
高中是在县城里，对于孩提的我们来说，也只有逢年过节父母偶尔才会带我们去一次县城。犹豫了一会，我还是给他讲了我在高中的一些趣事。从他家离去的时候，他扔掉了烟头，好像是想通了什么。我回过头来，告诉他我在学校可以联系上的电话号码。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房东在楼下大喊着我的名字。
“华子，有你电话。”房东老太一副不耐烦的语气，大半夜的电话声将沉睡中的她吵醒。
在印象中只有父母知道房东的电话，这么晚找我肯定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急忙跑下楼梯。快步走向客厅中放电话的桌子边，话筒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想起之前也有给过石头电话号码。
“你那边现在方便吗，我去县城找你。”没有拉家常，石头开门见山。
“好啊，我这边的地址是XXX”。确认了一遍地址后，那就电话就是盲音了。
“晚上不许带陌生人来住宿。”挂了电话正准备上楼，房东老太对着我的背影大吼。我却没有理他，头也没回的走进了楼道。
想起房东老太一惯小气的作风，待会肯定不会给石头开门。回房间穿上外套，决定坐在大门口等。刚出门，门就被迅速的关起来，并听到用门栓栓门的声音，“一会你敲门我再给你开”门缝传来房东老太奸诈的话语。
漆黑的夜晚中，一个瘦小的身影靠在门角，偶尔打一两个冷颤。我从小就属于阴寒体质，四季都怕冷。又一直比较胆小，晚上看不见的声响处，总觉得是有人在盯着自己。远处一个黑影晃动着，走走停停，我试探性的叫了声“石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抖动，发音都不是很清楚。
黑暗中传过来了我的名字，打散了四周的寒冷与恐惧。隔着黑暗，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他笑着说，那是别人的。
2.
那天我和他坐在石墩上，他心里一直在纠结着。当他出来的时候，以前的那一帮小弟主动找上门，邀他再次出山，他就像他们等待多时的主心骨。中学时代，就是他带着他们打败了一个个社团势利，最终独霸一方，他被铁窗囚禁了年华，他们如一盘散沙游走在江湖的底层。
那天我和他坐在石墩上，对面的田野。我看到的是青春与未来，他看到的却是江湖与未知。铁窗内的两年，那份江湖梦被压抑了两年。他的江湖不再是学校的霸主，而是更广袤的天地。
那天我和他坐在石墩上，给他我的联系电话。我是他的兄弟，在江湖的厮杀中可以给他暂时的庇护。
今夜，他和他江湖上的兄弟，去争夺一处地盘。狂舞的砍刀不失他当年的风采，他说他尽量避开了要害去砍，不知道砍了多少人，身上的血分不清是对手的还是自己的。他独自坐在家门口，门上挂着一把冰冷的大锁，父母应该是打麻将还未归来。他需要找个温暖的角落舔舐伤口，摸着口袋里仅有的两块钱，犹豫了很久，拨打了我的电话。
3.
没有去敲开房东的门，我扶着他去巷子深处的民宿招待所里。帮他擦干了血迹，包好了伤口。他却早已熟睡了过去，我留下了外套，以及外套里这一个月父母辛苦挣来的伙食费，走出了招待所。
夜晚还是那么黑，那么冷。我却没丝毫没有感觉到。终于在兄弟需要的时候我帮他抚平了伤口。
接下来的一个月只能一日三餐啃硬馒头了，心里想的却是麦芽糖的甜。
第二天去招待所找他的时候，店主说他大清早就已经走了，没说去哪。我知道他肯定是继续追寻他的江湖梦了。我不敢想下一次见面，是隔着铁窗，还是满身的血腥。只能默默的为他祈祷。
4.
很久没有石头的消息，他那消瘦的身影慢慢淡出我的生活，但每个平安夜的晚上，我的平安祝福里都会有一份是给他的。不知道他在何方，对着漫天的星空祈祷平安的祝福。我的世界和他的江湖没有交集，却在一片星空之下。
一日网上闲逛，浏览家乡本地新闻。家乡这几年发展很快，每篇报道都是家乡的风景与歌功颂德。在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里竟然看到石头的名字，一种不安涌上心头。认真看完那篇报道，我瘫坐在电脑桌前，四肢没一点力气。报道里歌颂的不是他，而是通过他歌颂正义的人民警察。他又一次被捕了，我不懂法律，却知道这次是他的最后一次。
抱着侥幸的心理，网上咨询相关的律师和查找相关的法律条款。每个结果都是相同的，哪怕他的罪责减轻一半，也是20年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如同大多数的古惑仔，最终都是如此的命运。他为他的江湖挥洒热血，可惜21世纪不是乱世，只恨生错了时代。
5.
又一次铁窗相隔的见面，他依旧是笑着和我说话。他说踏入江湖那天，他就已经知道到了今天这样的结果，却依然奋不顾身的走进江湖。如果能重生，他希望活在乱世。
伴随着枪声，我手里的平安果掉到了地上，摔成了几块。江湖中没有平安，只有未知，未知却不恐惧，他们在步入江湖的时候，就已想到了未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
兄弟，走好。你的江湖不需要平安，每个平安夜我却依然会为你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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