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温暖
文/狗狗吴
我拒绝那个女人走进我的生命。
十岁那年，妈妈被推进一个冷冰冰的房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出来的却变成了一个小盒子，那个时候我还无法理解生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我知道，以后我喊妈妈就再也没有人回答了。
老杨喝得烂醉如泥，平常一醉就睡倒的他却抱着那个盒子盯着新闻频道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我去上学，他满眼猩红，塞了二十块钱在我手里后沙哑着声音说:好好学习，还有爸在这儿。
怎么说呢。我和老杨的关系一直都不冷不热，记忆中他总是在忙，每天我没起床他就出门了，晚上我睡着后他才会回来。上学时小朋友们都会把自己的玩具带到学校一起玩，大家围在一起争先恐后地说:我的遥控车是我爸爸买的、我的手枪是我爸爸买的，之类云云。
轮到我的时候我扭头避开大家的目光，我连爸爸都很少见到，哪里去找爸爸给买的玩具。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
其实老杨也不是什么都没给我买过，有一次他在外地待了半年，回来说给我买了鞋，我兴高采烈地跑过去试，可是半个脚后跟怎么塞都塞不进去，当时难过极了，所有情绪一起撒出来，我冲着老杨大吼: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大家都有爸爸接送，都有爸爸买的玩具，就我没有，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你根本不爱我。
我在一旁哇哇大哭，妈妈紧紧抱着我，老杨摸着后脑勺低下头，眼眶隐约红了一下。
以前老杨从来没出现在学校过，致使老师们都以为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后来啊，就真的成单亲家庭了。
为了照顾我，老杨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倒卖起水果，原来电饭煲都不会用的他每天一大早起来给我做早餐，坚持了三年，尽管一如既然还是难吃。我上初中了，他的生意越来越好，水果店开了第二家，张晓红就这样出现了。
时至今日我依然很讨厌初中的班主任，入学时老杨跟她说我家里只有爸爸，希望她能帮忙照看我一下。这倒好，那个班主任不知道是不是理解能力有问题，开学第一天就在班会上说:杨庆宇同学很可怜，他没有妈妈，我们都要帮助他，让他感受到这个大家庭的温暖。
在那个自尊心爆棚的十三岁，我实在无法接受身边四五十号人用可怜的目光包围着我 ，但是我不敢反抗。我低着头恨不得钻进桌膛里，我已经知道了那种感觉叫做自卑。
接下来你能想象得到，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如果要找，坐在后门垃圾桶旁边，经常被同学戏弄，但是连正眼都不敢看人家一眼的那个怂包就是我。
和那些励志故事不一样的是，我并没有能够亮瞎所有人眼睛的漂亮成绩，第一次期中考我是倒数第七名，但是只有我被叫了家长。
轮到我做值日，扫地的时候一个男生故意踩住我手里的扫把，他双手插着腰轻蔑地看着我:像你这种没有妈的孩子以后也只配做个扫地的。周围的人都附和着笑，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用力把扫把一拽，他一个趔趄跌在地上，我举着扫把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到周围同学满是惊恐的眼神，我第一次在这个学校找到了尊严的感觉。
教导主任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一把推开我，他扶起那个男生把我揪到办公室，逼着班主任给老杨打电话。对了，教导主任是那个男生的爸爸。快到放学的时间张晓红来了，听完主任“暴力倾向”“不良少年”等一堆愤慨的说辞，她低头哈腰连赔不是，主任的气撒完了她和我一道回家。
我还没问张晓红先开口了，你爸今天进货去了，赶不回来就让我帮忙过来看看。我没理她并且始终和她保持着两米的距离，我觉得她太让我丢脸了，要是妈妈在，她肯定会站在我这边……嗯，要是妈妈在。
张晓红开着个面馆，就在老杨的水果店旁边，久而久之俩人熟络起来，她帮老杨卖果子，老杨帮她收碗筷，对于她一直未婚的原因老杨不跟我说，我也不感兴趣。
老杨和张晓红之间一直到我高中也没个明白关系，大半原因在于我。老杨总是装作不经意地说起家里还是需要个女人照顾，他一个人挺难之类的，一听到这个我都默不作声，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别的女人要替代妈妈的位置，我不想管她叫妈，连阿姨都不想叫。
我知道张晓红在想尽办法对我好，给我煮面半碗都是肉，花了半个月面馆挣的钱给我买了一双篮球鞋，可是我还是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面我说难吃，鞋从没穿过，而且永远把她隔在两米外。妈妈没有地方去，我怕她回来看到会难过。
一个星期天，到学校发现东西忘带又折回家，进屋发现张晓红在卫生间，手里搓洗的是我上周换下来的衣服，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后尴尬地笑笑，你爸他洗不干净，我没什么事就想着给你随便洗洗。
我发疯一样抢掉她手里的衣服，谁让你进我家的，谁准你碰我衣服的，我就是天天穿脏的也用不着你来洗，你出去，走啊。
“啪！”老杨闻声从客厅跑过来，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我脸上，张晓红急忙起来推了一把老杨说，你干嘛，庆宇只是个孩子。我瞪大眼睛看着老杨，你今天竟然为了一个陌生女人打我，你对得起我死去的妈妈吗?你根本不配当我爸。
那是老杨第一次打我，当时那种心里火辣辣疼的感觉我现在还记得。
冲出家门我一直跑一直跑，墓园离家不算太远，当时老杨说这样就可以经常去看妈妈，她就不会孤独。
我在妈妈墓碑面前坐了很久很久，眼泪掉个不停，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知道老杨来了。小宇，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你从小到大我都没能好好照顾，但是你不能怀疑的，是我对你妈妈还有你的爱。
别说了。老杨从没说过这种煽情的话，一时间让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我跟在老杨后面走，是从什么时候起，才四十多岁的他竟然有白头发了。
回到家张晓红已经走了，我拿完东西匆匆离开，回到学校我发誓一定努力学习，一定要走得远远的，离老杨越远越好。
能考上普通的二本已经是我莫大的幸运，不顾老杨的反对，我擅自报了哈尔滨的学校，开学前一晚，老杨在客厅留下了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广州到哈尔滨，我很满意。
老杨固执地要送我去，我当然拒绝，他妥协说送到火车站。检票进站的时候我叫他回去，他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张站台票冲我嘿嘿一乐，真是无语。
老杨说，以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了，我能陪一程是一程。
刚准备把行李箱往架子上放老杨就抢过手说，我来，你够不着。我说，我都比你高大半个头了好不好。老杨放着箱子，没说话。
火车开动了，老杨落寞的身影挥着手越来越小，一瞬间，我竟然难过得想哭。
在外地上大学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在外面疯一整天，晚上通宵，不用按点吃饭，但是新鲜感一过就是孤独。其实老杨做的黑暗料理也没那么难吃吧。
张晓红加了我的微信，各种食品安全药物使用健康养生之类的新闻统统往我这发，每次都说是我爸看到叫发给我的。生日的时候老杨给我打电话，听到旁边有声音小声提醒着，天气怎么样，早晚要多穿，同学相处好吗，吃的能不能习惯……
第二天收到包裹，一双耐克的新款球鞋还有一张写着生日快乐的卡片，我问张晓红，她说我爸送的，我知道，老杨那笨拙的手哪能写出这么端正的字迹。
大一过得很快，只有寒暑假在家自然和老杨避免了很多矛盾，至于张晓红，从高中那次闹过以后老杨再也不提，我也不问。
后来老杨告诉我，初中那次张晓红不袒护我，是怕我接下来在学校更受欺负。后来老杨告诉我，张晓红为了给我买鞋，在地上撒过一层面粉然后量我的鞋印。后来老杨告诉我，他开车撞到人，几乎所有积蓄赔进去，不忍心告诉我，张晓红不准他卖水果店，自己偷偷把面馆抵出去给我交了第二年的学费。老杨还说，张晓红告诉他，这些都不准跟我说。
大二寒假本打算不回去，室友走完后又临时决定买票，除夕那天到的，我没跟老杨说，自己先去了墓园。远远地就看见老杨在那里，过了好久他一摇一晃地离开，我走过去，地上还有一阵酒味，旁边放着妈妈以前最爱吃的绿豆糕还有最喜欢的百合花。
老杨的背影走远，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他这几年来所有的孤独。老杨没那么年轻了。老杨也需要个人陪啊。
因为没有提前报备，老杨半眯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看到我后一个激灵坐起来。爸，我回来了。老杨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臭小子，回来就好。
张晓红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到我后整个人僵在那儿，她嘴角抽动了两下，搓着手紧张地说，小宇回来啦，那什么，这不是过年嘛，我、我就是过来给你爸做顿饭，那、那我先走了。
她立马转过身摘下围裙，阿姨，我想吃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张晓红回头满脸的不可思议，老杨欣喜地说，快快快，小宇要吃饺子。
张晓红连忙点头，好、好，阿姨这就去包饺子。我看到她眼睛里一直闪烁的亮光 。
老杨轻轻地说，好小子，长大了。
怎么说呢。妈妈走后，我一度认为自己的世界崩塌了，我告诉自己我是那个最可怜的小孩，老杨说最开始和张晓红套近乎，只是想让我有个能吃口热乎饭的地方，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懂得生命的意义，但是我终于明白，人生可能不一定会完整，但是最后一定会是圆满的，你若张开双臂，自有阳光满怀。
文/狗狗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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