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01〗鲲鹏

图片来自《大鱼海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逍遥游·节选》

1

行走世间，全是妖怪。

但我不是妖怪，而是天神，准确的说应该是半个天神。

我生于万物复苏的二月，北海至北。

哪一年已经不记得，在我还是一条小鱼的时候，每至隆冬盛夏两季，总有形色各异年岁参差的人类，怀着各自的心思，前赴后继昼夜不分地赶来北冥。

巨大的渔网，尽入我眼；震天的号子，尽入我耳。

这些人类渔民，视大海为神，执拗地以为大海可以给予一切他们生活所需要的一切，千百年来，他们不在乎这是一座没有路的寒川，无视大海深处的累累白骨，依旧前赴后继的踏浪而来。

也许，鱼，天生就该是他们的食物。

虽然我有点讨厌人类，但我还是渴望有一天能变成人类，海上的世界，是我一直所向往的。

在与人类世界平行的空间里，我们是一个规规矩矩、遵守秩序的族群，我们为神工作，掌管着人类世界万物运行规律，我们生活在海洋深处，天空与人类世界的大海相连，这个地方的时间比人类世界要快得多，七天等于人类世界的一年，七天是一个四季的轮回。

我的生命在幽暗的海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扩张茁壮，我心里很清楚，离开了水，鱼只会有一个下场。

为了更好的活着，我只有等待。这就是身为鱼的宿命，有点无奈，有点残忍。

而这一等，就是整整九百七十九年。

从小鱼长成大鱼需要七七四百九十年，再从大鱼破水为鹏也需要七七四百九十年，一旦化鹏成功，那就会成为真正的神，可化人形。稍稍振动翅膀就能到千里之外，获得无上荣光，得到永生。

但是这漫长的岁月岂是能轻易的熬过去，且不说化鹏失败就只有一年的寿命，海底的世界本就险恶，再加上人类的大肆捕捉，要想熬到化鹏的那一天该是多么的幸运。

身为一条鱼，我的时间很无聊，我的生活很孤独。北冥海底就是我全部的世界，除了这里，我哪里也不能去，数百年如一日地看着同一片海水，鱼来鱼往，除了看着同伴不是被其他怪鱼吃掉就是被巨网捞走，没有哪一天是特别的。

不过，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日子。比起那些死于非命的，我兴许能说得上是幸运了。每当目送着心满意足的人类离开时，我总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跟他们一样，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水面上的世界，是我一直以来的渴望。

然而，我不能离开这里，寸步都不可能，至少在我化鹏之前。

我也想过某一天别某个渔民捕去，顺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这么多年，我都幸运的错过了，而现在，九百多岁的我，估计也没有人能将我捕走吧。

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活着，我不能撑不到那天便化作一汪海水，形神俱消了。我等待着可以化鹏成神的那天到来，那时候九州四海，任我遨游。

2

有些鱼是永远关不住的，因为，它们属于天空。

一条深海大鱼，却渴望自由，任谁听了都会笑掉大牙的吧。

静如止水的无聊日子，幻想与绝望并存。

化鹏的日子终究还是被我等到了。

这一日，北冥变得热闹了起来，以前见过的没见过鱼儿和其他水族都在名叫“临界”的瀑布前汇集，或许是为了见证这一九百多年才能目睹的伟大时刻，或许是为了嘲笑失败者落寞的身影。

“临界”，顾名思义，就是最接近神的地方，临界之高，肉眼不能得见，根据飞过临界的前辈流传下来的说法，临界之高，高于九重云霄，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临界的水就会倒流，短短数息，确实是我们飞天化鹏的最好时机。

为神工作的我们，虽然被传为半神，其实在没有成为真正的神之前，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是海底的一条鱼，或大或小。有多少和我一样的鱼渴望有一天，从这里驭水而起，迎风展翅飞过“临界”的大门。

满心欢喜的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的游到临界之下，蓄势待发，准备扶摇直上九万里。

可谁曾料想，到手的天神，就那么溜走了。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只见一根硕大的石柱应声而倒，直挺挺的向着北冥倾斜过来，顿时整个北冥惊涛骇浪，海水翻滚的厉害，那些个过来凑热闹的水族死的死，逃的逃，石柱也盖在了临界之上，等我回过神来，临界的水流已经恢复，我破水而出的最后希望就这样断送了。

我想这下完了，逃掉了海底的险恶，逃掉了渔民的捕捞，却没有逃掉命运的捉弄，我心不甘却也无力回天。

似乎有生命的东西就不会有永远，人类如此，妖精如此，更不要说我们了。百年也罢，千年也好，总有消亡的一天。没有不死的人，也没有不死的妖怪和鱼。

海底的动荡终于停下来了，我顾不上难过，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现在更重要的是守护好自己生长的地方。

我慢慢探出水面，原来是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因故吵架而大打出手，最后祝融打败了共工，水神共工因打输而羞愤的朝西方的不周山撞去，但他哪知那不周山是撑天的柱子，不周山崩裂了，撑支天地之间的大柱断折了，天倒下了半边，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地也陷成一道道大裂纹。

传说神界之主盘古大神坐下有八大弟子，这八位弟子各有长处。

大弟子轩辕为神龙战体，防御惊人，一手剑术天下无敌，绝招轩辕斩更是令人闻风丧胆。

二弟子女娲为大地之母，修炼的地皇经为大地本源之术，弹指间可使世间万物新生或凋零。

三弟子伏羲贵为妖皇，所修炼的万兽决可御天下万兽。

四弟子后羿为九阳之体，为修炼九阳神绝，箭法超群，名声传入八域九荒。

五弟子夸父为巫帝，所练就的一手巫术可令天地变色。

六弟子公共为水神，控水求无人能及。

七弟子祝融为火神，控火术可与公共一拼。

八弟子战龙为雷龙之体，防御惊人，并可以放出九天神雷，为人狂傲不羁。

这八位弟子相处还算融洽，唯独这共工和祝融，二人水火不容，时不时都要吵上一架，然后大打出手。

在这深海中呆的久了，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心里一再祈祷。

能不能成神已经无所谓了，成了神也未必过得比现在好。

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值得庆幸，是吧？！

3

遇见他是在三日后的清晨，我刚从睡梦中醒来。

看见眼前这个长得像人的生物，白衣素带，我着实吓了一跳，在这幽暗的海底从来见不到几个天神会来，更别说凡人了，可眼前的这一切我似乎又无法解释。

“你是谁？”

“你来这里干什么？”

心里想了半天的话居然就冒出来这么两句。

那人见我硕大的身躯，也不吃惊，然后有条不紊的慢慢靠近我。

“你可是鲲鹏？”

“我可不是鲲鹏，顶多是条鲲，还算不上鹏，因为前几日天神的打斗波及了北冥，是我无法飞跃临界，所以也就没有化作大鹏了。”

“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么”，见他不慌不忙地，我有些着急了。

“我是女娲坐下的大弟子，你可以叫浮黎，我此次奉命前来，是为了赠与你一段机缘”

“机缘？是什么机缘啊？”我开始对这个人有些好奇。

“前几日共工和祝融大打出手，共工撞倒了不周山，那不周山是撑天的柱子，不周山崩裂了，撑支天地之间的大柱断折了，天倒下了半边，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地也陷成一道道大裂纹，这你知道吧？”

“害我成不了天神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但这和你说的机缘有什么关系呢？”见他谈吐间十分温和，我也就放下了警惕。

“九天之上，出现的那个大窟窿若不及时补好，天河之水不日定会将整个人间大地化为汪洋一片，我师父作为大地之母，不忍心看见这等事情发生，于是便采集四方神石，炼化补天，但九天之高，是师傅无法逾越的，听闻北冥有鱼，化而为鹏，可达九天。”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补天？可我，可我不是鹏啊。”我有些不解。

“这就是你的机缘，师傅特赐你鹏身，这是夸父炼制的金丹，服下它便可跻身天神，补天之事，还望你好好考虑考虑，为了天下苍生。”

看着浮黎拿出的金丹，光芒照亮了原本幽暗的北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以为这一辈子就要老死在北冥海底了。

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事情终于要实现了，实在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你知道那种等了几百年然后看到希望破灭又从新燃起的的心情吧。

“那我可以化成和你一样么？我是说人类的样子。”

“当然可以，但前提是你要协助好我师父完成补天，事成之后，师傅定会让你如愿。”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能去自己梦寐以求的外面的世界，我就随你走一趟吧。”

我迫不及待的接过金丹，放在口中，顿时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鱼鳍也开始发生变化，我想折这应该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化鹏了吧。

我煽动翅膀，奋力一跃，眼前云雾袅袅，山川河海尽收眼底，九州大陆一览无余。

“师傅在不周山等你，快随我来。”

我应声而去，转眼已是不周山的地界。

“师傅，鲲鹏已到，请师父受命。”

浮黎站在以为白衣女子面前，弯腰作揖。

“小神鲲鹏，特受命前来协助女娲娘娘补天，请上神告知该如何行事。”

“不必拘礼，想必浮黎已经告诉了你一些大概，事不宜迟，你要做的就是扶摇直上九霄，我便立于你背之上，只要能到九天，我便可补好那个窟窿。”

我使出必胜的力气，用力的振动翅膀，九天云霄，尽在咫尺。

女娲手举七色神石，念动咒语，巨大的窟窿开始慢慢缩小，倾泻而下的天河之水叶慢慢减少。天空出现了阳光，阴霾渐渐散去，放眼九州大地，洪水减退，万物又开始活跃起来。

4

我还在欢喜，我终于成神了，我终于可以变成人了。

我在不周山下的海水里高兴的扑腾跳跃，完全没有估计自己的形象。时而吐水，时而歌唱。

我唱的是我们北冥有名的歌谣，名叫“涅磐”，讲的就是由鱼到鲲，再由鲲到鹏的故事。

“这歌声确实动人心魄，惹人心醉。”

待我回过神来，发现浮黎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心想自己那毫无礼数的游戏不会都被他看见了吧。

“祝贺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他嘴里说出来，我尽然毫无反感。

浮黎告诉我，那日天是补好了，可是却找不到支撑四极的柱子。要是没有柱子支撑，天就会塌下来。情急之下，女娲只好将背负天台山之神鳌的四只足砍下来支撑四极。可是天台山要是没有神鳌的负载，就会沉入海底，于是女娲将天台山移到东海之滨的琅琊，女娲补天之后，天地定位，洪水归道，烈火熄灭，四海也归于宁静。经此一折腾，所以没有及时将可以化作人形的金丹送过来。

我听后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劳烦人家专门跑一趟，是在有些过意不去。

“金丹你赶紧服用吧，不要弄丢了。”说着便把金丹递给了我。

我从来不敢想象有一天我变成人会是什么样子，浮黎话还没有说完，金丹已经在我腹中产生了变化。

顷刻之间，我觉得自己身轻如燕。

“如今以为人形，该有个像人的名字才好”浮黎看着我。

名字？我摇头。这个东西我从不需要。

“叫鲲鹏不行么？”

“不行”他双眉微憷，似在沉思。

很快，他舒展眉头，看定我：“以后就叫你鱼歌吧。”

鱼歌……鱼歌……

我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好听极了。

“你也别发楞了，此次补天你功不可没，随我来吧，以后同我一道修行，争取早日在天界神榜注上名号得成正果，别枉费了一身灵气。”他如长者般和蔼地摸了摸我的头，起步往山颠的另一端走去。

修行？神榜？

这些看似陌生东西我现在还不能完全领会，但我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我当心翼翼地抬起了脚，迈出了我梦寐以求的第一步，带着满心的欢欣与憧憬，随他而去。

从今而后，北冥之北少了一条孤独的大鱼，多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神仙。

寂静短暂的夏夜，不可参透的命数，已在悄悄变化……

山中无甲子，岁月人不知。

往后的命运如何，未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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