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可将女儿忙坏了。她不惦记考得好不好,不惦记别的伙伴的新衣服比她多,她只注意别人的爸爸回来没有。
她像个包打听一样,在村里时时游荡,一到下午两至五点,眼睛总是盯着塘外边的马路,那是每次我从上海回到家的时段。
塘外边一天比一天热闹,每天总有人扛着包裹拖着行李箱从那边路过。然后村里就会有些人飞奔着去迎接,年长者赶忙接过东西,小孩则将爸爸妈妈喊得又脆又响,声音贴着水面,窜进村里的每条巷子,也钻进跟着瞎忙乎的女儿的耳朵。
女儿便被震得一愣一愣地,一直仰着脸,盯着那风尘仆仆的旅人,眼里溢出一汪清水,那清水里有渴盼的蔓草摇曳,缠成一道道丝。
她会一遍遍地问,看到了我没有,怎么不邀我一起回来。都在外面打工,顺便捎一句话,喊一声叫一声就都回来了,我也要回来过年的呀,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肯做,也亏得是一个村的人。
女儿低下头,闷闷不乐,不再看向别人。她的委屈在心里憋成一只困在瓶子里的苍蝇,四处冲突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那人便会拍拍脑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别急别急,我喊了你爸爸的,他明天就回来,你可一定要乖乖的。
女儿高兴起来了,将别人给的糖果嚼得咯嘣咯嘣响。还会与别的伙伴耳语,明天下午哪儿也别去,陪着她一起等爸爸,会有很多好吃的。
于是,女儿便盼着天黑,我早点回到住处来,那儿有网,好与我通消息。
吃过了饭,手机便会叮铃铃响起,女儿的脸就出现在手机里。
爸爸,快说,你是不是明天回?
我不能说不,近段时间,只要我说不,她就会撅起嘴巴吼我,甩出六亲不认的脸色。
可不许哄我,我不是三岁小孩,让你哄了一遍又一遍。听到没有,将耳朵凑过来,我看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女儿面色冷峻,眉毛耸成弯月,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我便乖乖地将耳朵转入手机能拍摄的范围,我看不到女儿的脸,但似乎听到她的呼吸。一股股热气,急促地吹拂着我耳轮的茸毛,痒到心里。
不知她鼓捣些什么,约摸半分钟后,女儿又让我转过头换另一个耳朵,我不得不依,如法炮制。
又过了半分钟,女儿让我盯着她,严肃地说,很好,都听进去了。从左耳朵进的,转了弯,扎到心里去了,没有从右耳朵出来。
叭叭叭几声,她的红唇鲜润地浮在屏幕上,给我的奖励总是那么及时。
一阵娇笑过后,女儿又开始煞有介事。
一定要给我买开心果哈,我答应了xx及xx,可不许赖皮,她们明年要是不跟我玩,你就别想出去。
还有,还有芭比娃娃,街上的不好,我只喜欢你带回来的。
听到没有,莫笑,脸转正。
无奈,我只得拿正手机,看她在那边挤眉弄眼,神里神气。
哥哥非要让我跟你说,他要吃来伊份,他个懒东西,有嘴不说。告诉你,这不是我要的哈。
也是,生的儿子像女儿,低眉顺眼,与我无话可说,远远见着巴不得绕开三里路。生的女儿像儿子,大大咧咧,与我无话不谈,恨不得变成我身上的一块肉。
她们要吃的要喝的要穿的,我都可以答应,只是这个明天,我只能将她当孩子,或者将自己当作一个健忘的老朽。当着她的面,明天触手可见,只是一转眼,明天过了还有不知多少个明天。
我就是将她的话当作一阵风,一阵直直的不会转弯的风,从左耳朵进去了,暖了我一下,却又从右耳朵匆匆溜走。
喂喂,女儿在那边大声起来,好像知道我的耳朵不大顶用。
听妈妈说,你今年不买过年衣服,是不是真的。
说实话,我是不想买过年衣服。在外面天天穿工作服,基本上很少穿自己的衣服,每年买的衣服一年难得穿上一个月。原来的衣服都是崭新的,在柜子里放了一大堆。
喂喂,是不是真的。女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好像两个打架的女子,一个揪住另一个的辫子死不松手,还拼命地使力。
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给自己买新衣服,我们过年都不穿新衣服,上面的东西,我和哥哥都不要。
我们都不要!
我们都不要!
我们都不要!
女儿好像是从哪儿学来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一遍比一遍拖长,一遍比一遍费力。
她在那边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珠一动不动,估摸着那样子,应该也在不停地跺脚。
我听进去了,也都看到了,只是,我无法与她直视。
那些你给的温暖,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偏过头去,耳朵在轰鸣,心中暖暖地,眼里有温润的东西一点点聚集,渐渐凝成珠子,滴落在今天,明天,明天的明天,那些越来越美好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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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我也想再如一个幼年孩子般对他撒娇,说出不觉别扭的关心!
读得暖心又有点儿疼,你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