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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没有月亮。灵山的黑影厚重,天上的乌云阴沉,两者在天际相连,雪的暗光显出山体绵延曲折的轮廓。
头顶滚过雷声,快下雨了,空气潮湿。整片灵山笼罩着浓浓的黑雾,根本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
“没办法找。”秀芝的嘴几乎被冻僵了,说话都困难。她手也冻得刺痛,感觉快牵不住凌锋了。
“那我们下去。一点点地搜寻。”凌锋不肯放弃。
“殿下这么肯定他们就在这里吗?”秀芝问。
“我们贴近山峰再找找吧。”他也不确定,但是就这么高空转两圈无功而返,他不甘心。
秀芝带着他先降落在山顶歇歇脚,暖暖手。
“轰隆隆——啪!砰!轰隆隆!”雷声似乎就在飞船边上爆破,把方知吵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伏在风灵身旁打起盹来,手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在这之前他用寒冰功给她疗伤,几乎体力耗尽,也毫无效果。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虽然他不想看重生死,不想轻易动感情,但这种感情真的不是意志力能够控制。他在做着与最初的计划完全相反的事情。
他心情沉重地叹口气,睁开眼睛,看见那些蓝色的颗粒凝聚成了圆柱体,整齐划一地往风灵的伤口里钻。他有些吃惊。
“父王,是你吗?”他试探着问。
没有人回答他。
又一声炸雷砰啪地响,他感觉船舱在晃动。窗外天空劈开树根似的闪电,把山峦照得雪亮,紧接着又陷入黑暗之中。豆大的雨滴拍下来,四处是嘈杂的风雨声。
“父王,您认识我吗?我是方知。”他说着凑近圆柱,仿佛这就是他的父王。他的手指戳进圆柱,那些颗粒散开来,避开他的手指。
难道,这些灵魂仍旧愿意跟着风灵?包括父王的灵魂?按道理,父王的灵魂一旦离开了风灵的身体,因为基因感应,他会自动归集到儿子的身上来,为何,他却不肯离开风灵呢?
“父王,您就这么嫌弃儿臣吗?“方知感觉心跟捏碎了一样地难受,委屈地说道,”从我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您。您宁愿在外面漂泊也不愿意见到我是吗?而且就算死后也不愿意回到我的身体里吗?到底是为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父亲,可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在乎他,而且因为他的冷落而格外地感觉无助。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外表的冷漠,是为了掩饰被母亲苛求被父亲忽视而导致的强烈的自卑感。
他本就因为杀了风灵而痛苦,杀了她却没有任何灵魂理睬他,他更是难以自制地悲哀,放声大哭起来。
“谁在哭?”有个声音在问。这声音是从圆柱体里面发出来的。
“父王?是我,我是方知。”方知赶紧抹掉泪。
“我不认识你。”那声音说,“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找错人了。”
方知有些震惊,灵魂就算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孩子,因为通过基因链他能感应到自己孩子的存在。而且灵魂不会撒谎。
父王看来真如母亲所说,他是一个任性的人,任性到不要王位不要荣耀不要妻儿的地步,而且就算成了灵魂,也本性不改!
“父王,您为何要如此任性?您宁愿眷恋一个陌生人的肉体也不愿意眷顾亲骨肉的肉体吗?”方知痛苦地问,“您知不知道,我比任何人都需要您?”
“你很莽撞!”那声音生气地说,“你用寒冰剑伤害了她!你破坏了我的安宁。看在你及时弥补的份上,我不找你麻烦,但请你走开,不要打搅我,如果你真的不希望她死的话!”
“您这是在救她吗?您能救活她?”方知惊喜地问。
“否则我在干什么?”
“那您救完她是否就会回到我的身体里?”方知眼露渴望的神情。
“不,我只有进入她体内,留在她的体内才能救活她。”
方知又难受起来,这个灵魂果然任性到不可理喻,为了救别人而不肯认自己的儿子,孰轻孰重他分不清楚吗?
母亲说对付不可理喻的人不要去讲道理。如果他的灵魂不肯进入你的体内,你就使用招魂术,迫使他进入你体内。
看来我只能使用招魂术阻止他了。
可是难道我不希望风灵活着吗?否则我之前在做什么?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杀她是为了什么了?我不也很任性吗?
我该怎么办?她的生命与我的未来只能二选一。我选哪个?
方知犹豫着,痛苦着。不,我生而为王,我来的目的就是找到父王的灵魂并把他装入我的体内。我不能像他一样地任性,置自己的星球于不顾。爱恋,只是某种冲动,孤独中的产物,会时过境迁。爱恋归爱恋,责任归责任。责任为先!
他下定了决心,把招魂香拿了出来,燃香念咒。
“回来吧,寒冰王,您的孩儿需要您,我就是您的孩儿——”他席地而坐,集中意念,双手重叠捂住自己的胸膛,反复地念着这句话。
圆柱体的形状散开来,其中有些颗粒开始往他的身体飘过来,围着他转。
门上的灯忽然在闪烁,警示有人来了。接着门持续地被捶打着,仿佛门也变得很愤怒很急躁。这种噪音影响了方知的注意力。他烦躁地停止念咒,起身摁开监视屏。画面很暗,两个人站在雨里,其中一个看上去很像凌锋。他没等到风灵回去,一定是着急了,所以找到这里来了?
开门还是不开门?方知别过头看风灵,蓝色颗粒在她身上散乱着,飘到他身前的颗粒又开始回头往她的方向跑。
不能中断招魂!寒冰王的灵魂一旦完全进入风灵的体内,风灵苏醒过来,他就再也唤不回它了。难道还要他再杀她一次吗?他实在难以下手。
他运用寒功将耳膜冻住,让自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然后继续念咒。可是这样他也听不见了自己的咒语,他感觉脑袋里乱哄哄的,会有许多别的东西跳出来,根本集中不了意志力。他再次停止念咒。
那些蓝色颗粒也跟他的心情一样乱成一团,飘得满船舱都是。
他必须先把那个讨厌的凌锋赶走再说。
他把风灵抱进卧房,关上卧房门,然后来到舱门前,扬了一下手臂。门开了,暴雨立即扫进来,打湿了门框。灯光照出雨帘中两个浑身湿透的人。那俩人都冻得嘴唇发紫。一个是凌锋,一个秀芝。
“风灵呢?!”凌锋焦急地问。
方知没吭声。凌锋一眼就看见了他身上的血、地上的血。他脑袋嗡地一下,骂道:“好你个恶毒的家伙,你真下得了手,真敢杀了风灵?你该千刀万剐!”他说着就往前要跟方知拼命,却撞上方知的寒力所形成的无形的冰墙,根本靠近不了他。
方知冷冷地看着他。
凌锋不管不顾了,摸着自己被撞疼的地方,继续骂道:“你这无赖,有本事别使妖术,用真本事跟本宫斗。”
秀芝赶紧拉住他,劝道:“他天生如此,殿下没法跟他斗。”
“好,那你就杀了本宫。”凌锋挺直胸,昂着头怒视着他。
“你想寻死自己跳崖好了,就像上次那样。”方知讽刺地说。
遇着这种冷漠无情又本事高强的人,凌锋万念俱灰,求道:“让我看她一眼吧,然后你怎么杀她就怎么杀我,我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方知没有理睬他,看着秀芝问:“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是的,王子殿下。”秀芝忍着对他的不满行了一个君臣礼。
“你把这个人带走。”方知命令她。
“我也想看女王一眼。”秀芝没有听从于他。
“要我说第二遍吗?”方知对着秀芝亮出自己的蓝宝石戒指,这是寒冰王子身份的象征,表示自己的权威不容置疑,否则他可以杀无赦。
秀芝只得遵命。她并非怕死,只是风灵既然已经出事,她不想凌锋再受伤,便强拉凌锋走,却被凌锋甩开,嚷道:“不,我不走,我死也要看风灵一眼!”
他企图冲进门内,被方知一掌推倒在地。
方知从怀里掏出风灵请他转交的玉坠和玉镯,扔到他身上,说道:“她死之前要我转交给你。她要你忘掉她,好好地活着,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凌锋跪倒在地,颤抖着双手捡起玉镯,捧在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我要见她,求你让我看她一眼。”
方知盯了秀芝一眼,转身,门无情地关上了。
秀芝流着泪强行用白绫卷着又哭又喊的凌锋离开。
暴雨依旧,雷电交加,这是一个对很多人来说都很悲伤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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