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必然的逝去,但有些消逝突如其来。我们无法掌握生命的无常,唯有在拥有时倍加珍惜。
(我们老家那边说话喜欢带儿化音,所以都叫的财娃儿哥哥。)
财娃儿哥哥是家族里我们这一辈最大的孩子,生于1982年农历7月18日,卒于2000年农历10月14日晚。
我不记得新千年里的其他任何事情,唯记得财娃儿哥哥的意外去世,事情来得太突然,任谁都不曾预料,任谁也无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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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到各位祖辈坟前祭拜,烧纸钱点香烛放鞭炮,大家给长埋地下的老人们贺新年,谈论着他们生前的脾性、各自与之最后的交集,抑或只是对其生前的零星印象。
可在财娃儿哥哥坟前,唯有叹息,无论祖辈、父辈还是我们这一辈青年。
财娃儿哥哥的小坟后面是他爷爷的大坟,可财娃儿哥哥早两年半在这里驻扎。十多年来,祖孙二人守着山下的老房子,相伴相陪,是否没那么寂寞了?
等坟前的纸钱烧光、烛火燃灭,大家前前后后离去,哥哥便在大家的生活里沉寂了,直到下一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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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娃儿哥哥职高毕业进入广东的电子厂工作一年后,因脚上长了个东西准备回家做个小手术。可还没到家心脏就被货车车轮碾碎了。
在镇上回村的公路上,一段上坡处,坐在表叔货车里的大爹看见走在回家路上的儿子该是多么欢喜,随即叫哥哥上车,哥哥也是很兴奋吧,从尾箱翻上去,可车并未停稳当,他摔了下来,又不知怎的竟被车轮碾压了,是车子后退了吗?除了当事人,没人知晓。在货车这个庞然大物下面,生命是何其脆弱。财娃儿哥哥未及到家就已当场离世。
大妈知道消息后坚决不去现场。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没人能告诉她。
货车是一位堂伯父的,但由一位表叔开着,究竟怎会把人碾压了也无从得知。这场悲剧的负责人不明晰,那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也没闹清楚,但大妈心里一直有个梗,只是她缄默不语十七年。
事故发生地用白色粉笔画了一个人形,当年每次经过时我都仿佛看见财娃儿哥哥躺在那个人形里,睁大眼睛望着高远的天空。
财娃儿哥哥从家族里消失了,只在他青春韶华的天空里给我们留下一个称呼。
年近八旬的大爷爷(爷爷的大哥)突然失去唯一的孙子,大妈疼爱的儿子如云烟般忽然消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无人能够感同身受。
大妈还有一个女儿,1997年嫁到了别的镇,我们很少再见到。姐姐生有一儿一女,每年暑假两兄妹会来大妈家待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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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起财娃儿哥哥更多的是忆起苦难里的大爹大妈。
大爹大妈的生活恍如一曲挽歌,悲情却动听。
两位老人均是三岁不到就失去母亲,又在中年失去儿子,可他们从未失去面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依旧顽强地和命运抗争,满含痛苦和隐忍。
大爹大妈教会我们的何止是爱!
十七年来大妈总是带着笑脸出现在我们的童年、少年直至青年时代里,谈起财娃儿哥哥总说“那个短命鬼鬼儿”,却从不曾在人前流泪,我不知道她是否在深夜难过哭泣。
一直骨瘦如柴的大妈善良、大方、乐观、勤劳、简朴、节约,对土地庄稼有着无比的忠诚。自大爷爷2003年去世后便和大爹相依为命,与家禽为伴,与田地为邻。
憨厚老实的大爹,话不多,爱抽烟喝酒,也总笑嘻嘻的。我总能看见某年大年初二他在田里除草的画面,还有他那个随身携带的收音机,仿佛一直在山谷里回响。
大妈待人友好,尤其对我们家。记忆里不知吃过多少大妈送来的鸡蛋鸭蛋,弟弟也喝了一箱又一箱大妈提来的牛奶,只要知道家里有事宴请客人总会问一问,来吃饭不带东西就塞钱,妈妈每次都极力拒绝,可大妈永远热情。妈妈总说他们也不容易,有什么好吃的也尽量送去,有什么能帮忙的尽量去帮。
记得有年水稻收割时节,我们去帮了点小忙,可大妈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想着她破费那么多心里又过意不去,便高高兴兴地多吃一点多做一点。某年去帮忙收花生,老老少少一群人在一起忙活着特别开心。仔细想来,大家每次帮大妈做事都很有干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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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那年,大妈知道我考上了大学,塞给我50元说路上买点水喝,那么崭新的50元捏在手里,每回想起都热泪盈眶。
可这么多年我却从未为大妈做过什么,也没给她买过什么,大妈也不知道我在写这篇文章,不知道我曾忆起财娃儿哥哥,不知道我时长挂念他们。
我不知道有什么能够抚慰他们这么多年的失子之痛。多希望有一天能拿着一笔钱塞到大妈手里说:大妈,你看,这是财娃儿哥哥从天堂给你们寄回来的,是哥哥孝敬你们的。
只希望那一天不要太晚到来。
大爹今年已61岁,前几年视力渐渐模糊,但依旧去田里干活,如今双目已完全失明,别的家都不去,只有我们家会拄着竹竿被大妈扶着来坐一坐吃顿饭喝点酒。
大妈已60岁,瘦骨嶙峋,病也开始多了起来。不仅大妈,连我都忍不住会想:将来他们老得走不动了谁来照顾?谁来给他们送终?谁来给他们处理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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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日渐苍老,可他们依旧在庄稼地里劳作着,日复一日从不间歇,依旧守着那座土墙青瓦的老房子,房子背后有颗大芭蕉树,树旁是竹林,竹林上面是山林,山林最高处躺着大爷爷和财娃儿哥哥。
我记得那所房子里每一个暗黑的房间,记得那个卧室里的小电视机,记得大爷爷离世时睡的那张床,记得那个厨房里的水缸,记得他们养猪的屋子,放稻谷和杂物的屋子,记得吊脚楼式的厕所,记得屋檐下的石磨,记得屋前的石梯,记得那所房子里发生的许多事。
可唯独不记得财娃儿哥哥的音容样貌,从小就不记得了。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位好哥哥,帅气开朗,被一群弟弟妹妹跟着叫着。
大爹大妈过得如此清苦,财娃儿哥哥知道吗?如果哥哥泉下有知定不忍看着父母孤独终老,在阴暗的地下也会伤心得难以安眠吧。
十七年来哥哥一直看着大爹大妈日渐佝偻的背影,看着他们从黑发变白发,一步步朝黄土迈去。
而此时哥哥会看着我在记录他以及他父母吗?会看着我泪流满面的丑样吗?
在深夜里突然想起财娃儿哥哥,想起大爹大妈,想起那所老房子的一切,一幕幕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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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当年的事情一直有所了解,但还是向母亲做了求证。房屋照片也由母亲代拍后发过来。没敢给大妈打电话,问不出口。
我只企盼着某天能够坦然欢快地站在大妈面前和她聊聊天,和她说说我记忆里的财娃儿哥哥和他们,说说当年的50元给了我怎样的温热。
希望某天我们这群弟弟妹妹们能够一起回去陪陪大爹大妈,哪怕只是站在屋前、田间简简单单地寒暄。
只希望在一切消逝之前情感还能有所依托。
2017.07.21
(在深夜里突然想起财娃儿哥哥,想把他和他的父母记录下来。写这篇文章时悲从中来情绪难控,三度泣不成声泪流满面。也许,我想做的仅仅是铭记。时间长河中一切都会逝去,文字会否永存?
我们这群弟弟妹妹们已许久没有在家乡聚齐,也很少谈论这位哥哥,但都记得他。
我们都知道,财娃儿哥哥曾来过这个世界,大爹大妈也还认真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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