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闫志刚在火车上看到许陈曦文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
那是一个多么娟秀文雅的女孩：圆润的鸭蛋脸，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一条闪亮的粗辫子，头顶束着一根藕荷色的布发带，月白色的斜襟褂子凸显出她玲珑的腰身。
她坐在座位上，低头捧着一本《苏曼殊全集》，读得全然忘我。
她那沉静的气质与火车上熙攘吵闹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闫志刚的座位本来在离陈曦文两排远的斜对面。
陈曦文对面坐着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者，闫志刚厚着脸皮走到老人面前，满脸堆笑地说：“大爷，咱俩换换座位吧！我想和我妈离得近点。”
一座的人都抬眼望着他。老大爷也是询问的目光：“你妈在哪儿呢？”
闫志刚指指大爷身边的空座：“我妈的座位就在这儿”，又指指车厢尽头的厕所：“她人去厕所了，一会儿就回来！”
老人不疑有他，弯腰拖出行李，跟闫志刚换了座位。
闫志刚心满意足地落座，忙着跟陈曦文搭讪：“姑娘，你这么爱看书，是在读大学吧？”
陈曦文抬头扫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闫志刚不死心：“你也是去南京吧？你是在国立中央大学、南京高等师范还是金陵女子大学？”
陈曦文轻叹一口气，索性把书合起来，挑起一只眉毛饶有兴致地盯着闫志刚看。
只见对面这毛头小子，生得肩宽腿长，两道浓眉似刀裁过，一双星目囧囧有神，坚毅的方下巴看起来很有性格。
闫志刚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引起了陈曦文的注意，说起话来更是神采飞扬：“咱们认识一下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闫志刚，南京中央航校35级学员。此次去南京是参加空军训练，以期他日能走上战场驱除日寇，扬我国威，保家卫国!”
一说起中央航校，闫志刚声如洪钟，腰板笔挺，能考上中央航校可是他最大的骄傲。
陈曦文笑了，她并不反感闫志刚。尤其知道他即将成为一名军人，她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她刚要作答，一个黑壮的年轻姑娘背着包袱走了过来：“让一下。”
说着，她做到了闫志刚身边的空座上。
陈曦文噗嗤笑了出来：“这就是你说得老母亲？”
一座的人这才反应过来，都跟着哈哈大笑。
黑壮姑娘一脸茫然。
闫志刚搔搔头：“嗐！我这不是为了能认识你，才出此下策吗？”
“呜——！”
离站的汽笛拉响了，火车徐徐启动。
这对年轻人不知道，今日的偶然相遇已注定了一生的痴缠。
02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中日战争局势日益紧张。闫志刚本已考取了第一工科学校，但看到国土沦丧，他决心弃文从武，遂以优异成绩考入了中央航空军校。
中央航空军校位于南京郊区，是当时中国唯一一所培养空军的学校，校长是蒋介石。
闫志刚一到校就开始了紧张的新兵训练，体能训练、射击训练、战术训练……轮番上阵，每天的训练时间都达到15个小时以上。
经过两个月的达标训练后，闫志刚有了一天的假期。
天刚蒙蒙亮，闫志刚就起身刷牙洗漱。
同宿舍的乐以新坐起来睡眼朦胧地问：“志刚，你不是真的要去找那个姑娘吧？”
闫志刚从厕所探出身子，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等等，我和你同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神让你这么念念不忘。”乐以新一掀起被子，跳下了床。
乐以新今年刚17岁，是全班最小的学员。按照规定，航校招生必须年满18岁，他当年是冒名顶替了哥哥的身份和学历才得以报考。
乐以新出生富庶，书香门第，祖辈都是行医之人，南京和上海都有他家的大药房。然而，为了考取中央航校，他放弃了早已考取的医科大学，也放弃了继承家族产业的机会。
临行前，他给父亲留下了一封家书，上书：“国将不国，何以为家，保家卫国，即当尽孝”，即日就踏上了这场生死未卜的空军之途。
闫志刚比乐以新大三岁，对他很照顾，两人以兄弟相称。
话说两人走了半天的路，等赶到金陵女子学院，已是中午十分。
闫志刚从怀中掏出用毛笔写了“陈曦文”三个字的白布条，高举在空中，笔挺地站在校园门口，守株待兔。
他和乐以新都穿着军装，两人并肩而立，看起来英气逼人。
过往的女学生像看西洋景，频频回望他们。
乐以新没底地问：“这样就能找到她？万一人家跟你说的名字是假的呢？”
“不会，她不会骗我！金陵女子学院，陈曦文，没错！”
正说着，只见远处走来一个穿月白色斜襟长袍的窈窕女子，气质不俗。
乐以新目光像聚光灯追了上去，他喃喃道：“你看，那个姐姐可真美！”
闫志刚踹了他一脚：“我要找的就是她！”
陈曦文走过来，抱着肩忍俊不禁地望着眼前的两人。
“刚才我朋友跟我说，有人在门口举着我的名字，原来是你呀！”
闫志刚收起布条，脸上尽是讨好的笑：“你不告诉我你是哪个院系，我只好用这招了。走吧，我请你吃饭。我只有一天的假期，时间紧迫。”
“是是是！他为了来找你，天还没亮就出发了。我们得赶在天黑前回去。”乐以新赶紧帮腔。
闫志刚一脸诚恳地望着陈曦文，鼻尖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望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陈曦文感到心底对这个鲁莽的小伙子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情愫。
她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在学校附近选了一家水饺店入座。
吃饭的时候，闫志刚不住地打问：“这次你该告诉我，你在哪个班了吧？我以后好给你写信呀！我们航校在郊区，出来一趟不容易。”
乐以新嘴里塞满了饺子，哈着热气说：“是啊，姐姐，你就告诉她吧！你再不说，他该疯了！你可不能残害祖国空军的栋梁之才！”
陈曦文被两人的囧样逗得笑弯了腰，再抬起头来，她的眼神温柔如水。
她说：“有缘就会再见，以后你会知道的。”
03
那次会面后的一周，闫志刚开始了文化课培训。
除了要学习飞机的操作、维修和外语，他们还要学习必要的地理知识。
今天是第一节地理课。
据说来上课的老师是外聘的，还是个美女。学员们都有几分好奇，几分期待。
待来人走进教室，乐以新不由地一声惊呼：“曦文姐姐！”
闫志刚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在火车上，陈曦文告诉他自己是金陵女子学院的，他想当然认为她是学生，却没想到她竟是学院的讲师。
陈曦文的课讲得极好，她温文尔雅又不失幽默，既像老师又像姐姐，第一堂课就把所有人都征服了。
夜晚熄灯，舍友们逼问闫志刚和乐以新。
“说吧，新来的美女老师和你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志刚哥喜欢的人呗！”乐以新八卦道。
“据我所知，陈老师未婚，不过年龄可比咱们志刚大了3岁！”大队长李桂阳提供信息。
“学生追老师，这也太不靠谱了？”
众人七嘴八舌，唯独独闫志刚沉默不语。
等大家议论够了，他才开口道：“陈曦文是我真心喜欢的人。我不管她年龄多大，只要她没结婚，我就有追求她的权利。我要娶她为妻！我警告你们，都别打她的主意！以后也不许随便议论她！睡觉！”
黑暗中，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战友们明白闫志刚是动了真情。
年轻人的爱情，总是来得汹涌又猛烈。
04
为期半个月的地理课程很快结束了，陈曦文又回到了金陵女子学院。
闫志刚开始给陈曦文写信。
他写得多，她回得少。
即使回信也多是探讨国情，鼓励他专心训练。
第二年暑假时，陈曦文回了杭州家乡。
那时候，闫志刚已经开始了上机训练。
他们训练的返程路线，刚好能经过陈曦文的家。
一天，陈曦文的妈妈在阳台晾衣服，忽听头顶响起一阵巨大的嗡鸣声，她看到楼下那些追跑玩闹的孩子都站住了脚，一个个仰着头，跳脚拍手，嘴里兴奋地高喊着：“飞机！飞机！”
陈妈妈好奇地仰头看天，只见一架飞机在距离她家几米的上空，低空盘旋，时而还要侧转机身做几个叫人惊心动魄的特技，引得下面的人惊叫连连！
陈妈妈知道女儿一直在跟一位空军学员通信，这个青年该不会就是那位痴心人吧？
别说，他的飞机开得还真不错！
后面的几日，陈妈妈时常能看到一架飞机在她家上空盘旋，只要她趴头看，开飞机的年轻人总要做几个特技表演给她看。有几次他竟还伸出头来冲她打招呼。
惊得陈妈妈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陈曦文白天在家附近的学校做义工，只有晚上才回家。
她一回家，母亲就迫不及待地把这几日的见闻跟她汇报：“你是不知道那飞机飞得多低呀！还要侧翻猛转，太惊险啦！他还不忘伸出头来跟我打招呼。电线杆子都被他震得抖动了！”
陈爸爸合上手中的报纸，插话道：“他不是一直在跟你通信？这个青年，倒是很执着！”
厨房锅里炖得肉汤滚了，飘来阵阵香气。
陈妈妈忙着去端汤。
等一家人坐到饭桌上，陈妈妈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对女儿说：“女儿啊，我看这个青年不错，你就答应了他吧！”
陈爸爸沉吟道：“人是不错，可是他的职业太危险了！曦文，你是怎么考虑的？”
陈曦文笑了，她拿起一只筷子，在父亲的酒杯里沾了点酒，在桌子上写下了一行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原来，陈曦文的心早就被闫志刚攻陷了。
陈曦文出身书香，年纪轻轻就留学日本，是全校最年轻的女教师。身边追求她的官富子弟络绎不绝，可她的心却独独被这个莽撞直率的青年所牵动。
05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
中央航校的学员们提前结束了训练，整装待发，随时准备走上疆场。
这天，美国教官康纳德在给学员们讲解敌我飞机差距。
康纳德面色严肃地介绍：“目前我方仅有300架霍克双翼机，速度慢，善缠斗，而日本的主力战斗机是2000架九六式单翼机，特点是速度快、专门针对缠斗机。我方空军防备几乎全靠国际支援，飞机打掉一架就少一架，所以，你们既要完成歼敌任务，又要尽可能地保全飞机！”
下课后，众学员一面往宿舍赶，一面议论纷纷：
“九六式比霍克时速快60公里，我们还呜呜慢飞的时候，小日本嗖一下就过去了！这仗怎么打？”
“所以啊，这就更考验我们的技术了！”
“怕什么，别忘了，咱们空军的信条可是：誓死报国不生还！”
“谁怕了？等这一仗等了两年了！跟他们拼了！”
走进宿舍大楼，远远地闫志刚看到一个女孩站在他房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那不是陈老师嘛！”几个舍友也看到了。
闫志刚飞跑过去，既惊喜又疑惑：“你……？”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陈曦文大大方方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这有什么难，别忘了，我还是你们学校的客座讲师！”
“走吧，我有话跟你说！”说着陈曦文转身离去。
闫志刚乖乖跟在她身后。
众学员起哄地欢呼起来。
宿舍楼后，陈曦文从脖子上取下一只拴着红绳的羊脂白玉佛，踮起脚来将它套在了闫志刚的脖子上。
闫志刚摸着玉佛，傻傻地望着她。
“闫志刚，只要你打一个漂亮的胜仗回来，我就嫁给你！”陈曦文掷地有声地说。
闫志刚这才回过神来，他兴奋地拦腰抱起陈曦文，孩子似的连转了好几个圈。
头伏在闫志刚怀中，陈曦文也笑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春日雨后洁白的百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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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奇奇，一个内心彪悍的大学教师，专栏作家。写火热的人生，温情的生活。不求爆文，只愿与读者心灵相通！关注我，我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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