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呼唤

                  文/天涯明月 （原创）

                 

迟来的呼唤

                    （一）

“爹我错了，你就原谅女儿吧。”小芸跪在舅舅的坟前泣不成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回响在这个清明节的灰暗阴冷的天际里，淹没在凄风苦雨中…

小芸是舅舅的亲生女儿，N年前的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舅舅老实愚钝且死板，和外婆守着两间老屋子相依为命，外婆一样顽固守旧，从来没有积极替舅舅寻找一门亲事。眼瞅着者快四十了，还是光棍一条。可不是咋的，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又老又穷的男人呢？

舅舅讨不到老婆，母亲着急得很。她常常念叨：“老天爷呀，可别让我娘家断了后哟。”为此她花了不少心思，费了不少周折，总算替舅舅找了一个媳妇，只不过是个疯女人。

她叫秀兰，三十多岁了，因为有羊羔疯，生下娃后，她婆婆不要她了，把她赶出了家门。母亲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母亲的心思其实很明简单，只要能生娃就行。有了秀兰，就不愁娘家断后了。

舅舅虽然是个可怜人，但也确实可恨。自从秀兰到她家里，他自己就不再做饭，硬逼着秀兰去做，秀兰傻乎乎的，做的饭不是酸了就是咸了，他就把饭碗扣了，直着嗓子骂秀兰，外婆也在一傍帮腔。秀兰吓得一惊一乍，呜呜的哭个不停。唉…

磕磕碰碰的日子过得挺无趣，母亲也跟着操心，劝了外婆劝舅舅，让他们善待秀兰。直到第二年，秀兰怀孕了，母亲的心才稍稍的安慰了一点。只是秀兰的病犯的越来越勤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秀兰总算要生了。母亲火急火燎的赶过去，已经来不及送医院了。母亲只能赶着鸭子上架，平生第一次当了一次接生婆，凭经验用剪刀绞断了脐胎。孩子哇哇坠地，是个女孩很健康，她就是小芸。

秀兰生完孩子，已经耗尽了自己的精气神。目光变得呆呆痴痴，有时候盯着一个地方，突然又傻傻大笑。看样子彻底疯了。小芸饿得哇哇直哭。她呆呆的依在墙角，不会给孩子喂奶。舅舅急得手忙脚乱，无计可施。只能扯着脖子，一边又一边的骂秀兰。

艰难的熬过月子，小芸也长大了不少。秀兰的病却变得愈发严重了，稍不留神就会披头散发的往外跑，舅舅的脾气也越来越大，每一次找回秀兰又打又骂。每每这个时候，秀兰大声嚎叫，小芸在不停的哭闹。那段暗淡的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迟来的呼唤

                      （二）

小芸好不容易挨到七八个月的时候，秀兰却失踪了。那几天舅舅忙着秋收，外婆也大意了。秀兰出去已经两天了，没回来。舅舅心里窝着火，不愿意去找。打算第二天去找，结果找遍了周围的村子遥无音信。后来忙着秋收，也不提寻找秀兰的事了。再后来听人说掉进干渠里淹死了。

照顾小云的任务，一下子落在了外婆的肩上。外婆苍老年迈，佝偻着腰抱小芸都费劲，常常忍不住偷偷的用枯枝似的手抹泪。由于过度的劳累，外婆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一一驾鹤西去了，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了理完外婆的后事，舅舅像个闷葫芦，一声不吭。母亲望着躺在床上嗷嗷待哺的小芸，伤心落泪。一岁多的孩子，面黄肌瘦，像一只柴火棒。很明显营养不良。母亲当即决定，把小芸抱回家自己抚养。

舅舅很是不舍，但有无可奈何。耷拉着脑袋，坐在门槛上，屁也不放一个。母亲很怒火，也不管舅舅愿不愿意，抱着小芸就回家了。从此我们兄妹又多了一个可爱的妹妹小芸，大家开心的不得了。

小芸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那年我正在上高二，取芸芸众生之意，就叫小芸。俗话说贱名好养活，小芸在我们家特别受宠。尽管我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兄妹们都变着法的呵护小芸，小芸快乐的像个年画里的福娃，越来越招人喜爱。

刚把小芸抱回我们家的那两年，舅舅隔三差五的来看小芸，看到小芸蹦蹦跳跳，跑出跑进。舅舅高兴地老脸乐开了花，爱用他那硬胡茬扎小芸，小芸呵呵的笑个不停。粉红的小脸好似一只熟透的苹果。

轻松的日子过得非常快，小芸不知不觉已经四岁多了，她朦朦胧胧的，有点明白事理了，再看舅舅的眼神就变了。那次舅舅来看她，她总是远远的躲着，害羞的睁大眼睛盯着舅舅。母亲让他叫爹，他就低下头，抿着嘴不吱声，逼急了她就哇哇的大哭。大家既生气又无奈，只好作罢。

小芸六岁的生日到了，过完这个生日，他就该上小学了，这天舅舅高高兴兴的来看小芸，还特意给小芸买了礼物。红包袱里面包着一条红色的裙子，一双小鞋。绣着花的小鞋很别致，每只鞋子的鞋口拴着一只铜铃铛，黄灿灿的亮的耀眼，一碰叮当作响。

可是小芸看都不看一眼，满脸鄙视，愠色骤起，一点儿也不高兴，更别说叫爹了。母亲只好叹着气，把红包收起来。舅舅流着泪，悻悻地走了。从那以后舅舅很少再来看小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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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转眼间我们兄弟都成家了，大妹远嫁到新疆去了，小芸也小学毕业了，他在学校很快乐，很贪玩，但学习却不理想。毕业后自己不想再上了，加上母亲也老了，颇为孤单。就留在母亲身边，帮母亲打理家务，一点都不知忧愁，难得自由轻闲。

舅舅已经好几年没有到我们家了，人老了，不想走动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兄弟轮流去看望他，岁月的磨难，已经在他脸上刻满了皱纹，诉说着孤独与艰辛。每每聊起小芸，他几度哽咽。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真让人揪心且伤感！

一晃到小芸到出嫁的年龄了，婚事是由母亲定下的。母亲有个表姐，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陕西，老太太说那里山清水秀有多好多好。母亲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竟然答应了。

我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母亲已经定下了结婚的日子了。我埋怨母亲，有点操之过急。可小芸她喜欢那个地方。她想到新的地方去去过自己的生活。

婚礼那天，母亲打算让舅舅到场。小芸执意不肯。她怕舅舅来了，婆家的人会瞧不起，她不想让婆家的人知道有这样一个父亲。母亲无奈，拿了两千元彩礼钱，专程去送给舅舅，也算是对舅舅养育之恩的交代。

舅舅接过钱老泪纵横。哆哆嗦嗦的包起来，塞到自己贴身的衣兜里，这是他一生的念想，他要小心保存！

接下来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我们为了各自的生计忙忙碌碌，兄弟们自顾不暇，竟忘记了远方还有一个妹妹。再联系上小芸，手机已经很普及了，那天母亲接到了小芸打来的电话，娘俩聊了很久很久。

从电话里得知，小芸已经有了孩子，三岁多了，日子过得并不好。她的丈夫是个酒鬼赌徒，好吃懒作整天不着家。每天都在麻将桌上混，想想这日子还能好吗？她公婆还算勤快，可就一个儿子，又舍不得管教。

为了孩子为了家，没办法小芸只能自己打工挣钱。就这样还要时不时地受她丈夫家暴。天天以泪洗面，挺可怜的。母亲听了，既痛心又悔恨，只能一个劲的安慰小芸说，等再过几年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舅舅出事那天，是母亲告诉他小云的近况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那天母亲给小芸打了电话。小芸支支吾吾，有气无力的接了电话。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母亲。在母亲的再三催问下，她才告诉了母亲实情。

原来小芸的丈夫赌输了钱喝了酒。又逼着向小芸要钱，两人发生了争执。她那个混蛋丈夫一脚把她踹下了花池，把腿给摔断了，头也碰破了，血流不止。她的公婆把小芸送进了卫生院，小芸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住院的事，所以…

母亲听了气不过，第二天就把小云的情况告诉了舅舅。母亲原打算和舅舅商量一下，等大哥回来了一起去看小芸。舅舅着急得寝食难安，他等不及了，决定自己先去看。按照母亲留给他的地址，坐上了去陕西的火车。

迟来的呼唤

                    （四）

舅舅是第一次出门，稀里糊涂的下错了车站，他想到附近的镇子上，去问一问人。结果让一辆皮卡车给撞了，当时天已经黑了，肇事的车跑了，幸好被一位开小店的大叔，看见了，他报告给了车站派出所，然后被送进了医院，舅舅一直昏迷不醒。

派出所从舅舅的身份证信息，联系到了我们，让我们到当地把舅舅接回家。母亲听到这个情况，当时就急了。哭哭啼啼，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们一边安慰母亲。同时又买好了当晚的车票。

当我们在医院里看到舅舅，头上缠满了纱布，母亲悲痛欲绝。我和派出所办完交接手续，带着舅舅回来了，一路上心里堵得难受，胸前就像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舅舅在老屋里躺了两天，始终没有清醒过。母亲陪了两天，泪水链链，从来就没有干过。第三天早上舅舅似乎有点意识了，嘴里不断的低声呢喃着，一只手吃力地摩挲着自己的前胸衣扣，母亲马上明白了。他解开扣子，从里面套出了红布包。母亲知道，那是他给舅舅的2000元彩礼钱。

母亲把红布包打开，放在舅舅眼前，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的明亮，他挣扎着，他想努力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母亲晓的舅舅要说什么，流着泪轻轻的点了点头。紧接着舅舅的目光凝滞了，一动不动，两行浑浊的泪水流下来，枕头湿了一大片！

舅舅走了，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最放心不下的是小芸，他的希望全在那个红包里，那是他唯一的念想。我们知道只有尽快的解决小芸的问题，才是对他最大的安慰，舅舅在九泉之下才能瞑目。

迟来的呼唤

                      （五）

在没有看到小芸之前，我曾努力的幻想小芸现在的模样，也曾对照她过去的模样，想了好多种样子。但真见到他的时候，让我彻底震惊了。

我怎么都不相信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的妇女就是小芸，他拄着拐杖，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病床上，颧骨高高地突出来，两只深陷在眼眶里的大眼睛，闪烁着惊恐而迷离的光泽。可她实实在在就是我们的小芸。

我愤怒懊恼，心中的怒火让我咬牙切齿，发誓要找到那个人渣，我要揍扁他。我必须要为小芸讨回公道，母亲紧紧的抱住我，小芸也死死地拽着我的胳膊不放，怕我吃亏，再说我又能上哪儿去找他呢？于是娘仨放声痛哭。

那家的公公婆婆知道自己理亏，再说了，秀云当初结婚的时候就没有领证，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他们答应我们带回小芸，但希望能把孩子留给他们。

小芸舍不得孩子，总想再看一样孩子，可是孩子早被他们藏起来了。可怜了不谙世事的孩子，就这样母子分离了。只希望上天庇佑，让那个孩子健康的长大吧。

回来的路上，小芸低着头一言不发。内心深处的痛苦无以言表。火车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急驰，小芸的心里也像这漆黑的夜，看不到一丝光亮。

但夜晚终究会过去，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小芸脸上的时候，她已经到新疆了。小芸不想和我们一起回老家，怕她闹心，我们也没有把舅舅去世的消息告诉她，她直接到新疆去找大妹了。

也许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小芸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后来在大妹的撮合下，找到了自己的真爱。她的新丈夫虽然岁数大了一点，有点跋脚，但一直拿他当宝贝，知道疼她，前年还生了一个男孩，活泼可爱。一家人幸福祥和，其乐融融。

母亲已年过古稀了，人老了心事越来越重。总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是时候把藏在心中多年的心事放下了。那天他再一次让我拨通了小芸的电话。

小芸和她丈夫是清明节的前两天到家的。母女相见，依旧动情落泪。晚上母亲从自己的老木箱里，取出了一个红包袱。里面是一件红裙子，一双栓着铜铃的小鞋，还有暂新的两干元钱的小红包…

小芸再也抑制不住，他捧起红包袱，紧紧的捂在自己的脸上，放声大哭。哭声凄惨而虐心，也感然了其他人，大家跟着哭泣流泪，这是注定要悲伤的夜晚！

清明节的下午，天气阴沉沉的。丝丝的小雨，随风飘落。小芸准备了好多祭品，她要去给舅舅上坟。我开着车，带上母亲和小芸两口子缓缓而行，小芸一路低声哭泣，大家都很忧心。一路天语，只有小芸在不停地哽咽。

小芸有太多的心里话，想对舅舅说。她相信舅舅一定能够听得见。她想忏悔，她想得到舅舅的原谅。她想把积压已久的，心酸，委屈，懊悔与不舍，一股脑尔全道出来。

小云哭着喊着，撕肝裂胆的声音，在天边久久回荡。那句：“爹，你就原谅我吧，女儿错了。”让人扎心落泪。我沁着泪暗暗祷告：舅舅你在九泉之下安息吧！你女儿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