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一种怪病。
全身开始生出绿豆大小的脓包,她们甚至还在不断生长、扩散,我有些忧虑,生怕有一天他们会长到足以撑破我上衣的大小。
医生说我这种病不能见光,甚至对于温度都有些敏感,我只能生存在22℃的环境中,高一度或者低一度都会让脓包加速扩散,而且我必须每周做一次化疗,两周打一阵封闭,借此使自己的病情更加稳定。
林茹茹大我两岁,是我的青梅竹马,老实说我对她的印象比我那生了我很快就逃之夭夭的母亲要深得多,我见证了她从俯视我到仰视我,见证了她过耳的短发到及腰的长发,我们的默契程度堪比孪生姐弟。
单亲家庭的孩子极其容易与四周格格不入,甚至被判定为另类,我们的孤僻与敏感,注定了我们内心的动荡不安。茹茹很懂我,尽管大多数时候我一言不发,她也可以通过我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了解到我想要什么。
当我再一次由于病痛的折磨昏倒住院后,我决定辍学,家里人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脱口而出,“我希望25岁之前在每个省都留下足迹。”
家里东拼西凑给我买了辆房车,工作辞了后带上几万块钱打算帮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临出发前我给林茹茹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不管还能不能再见面,希望她能不断地想起我,在每个清晨、午后及日落。
半个小时后她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气喘吁吁的。
“你个……王……王八蛋,不早点说……跑……跑的累死老娘了……”
茹茹她申请了休学,跟家里也打了招呼,决定陪伴我完成这个愿望,让我的家人留在这里。我们两家都很熟悉彼此的情况,所以尽管双方家长都没说,但很多时候我跟她都清楚,家长其实是希望我们走到一起,让两个家庭更像一家人的。其实在我病重后两家的交集明显少了很多,谁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说不定哪天就会提前撒手人寰的男生呢?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林茹茹对自己的家人软硬皆施,说只是陪我最后一程之类的。
我是如此懦弱,又是如此可悲,像临近春季消融的雪水,更像八月塞北扬起的骨灰,我们都对未来太过无奈,对尘世太过依赖。孤单会有时,幸运的是她出现的总是恰逢其时,我无以为报这样的恩惠,只好在心里默念相约来世。
这台几百万的房车包括了卧室、卫生间、厨房、恒温的化疗室以及驾驶室。我们从鸭绿江附近出发,沿东北方向行进,路过白河再到长春,及哈尔滨,又返回沈阳。每到一站我都只能投过房车上半平米大小的窗子瞥一眼窗外的风景,然而大多数景区我是无法进入的,我离不开这辆房车,离不开这样的温度,更不离开身边的茹茹。
“下一站去哪儿?”她正在厨房给我煮粥,轻声细语地问道,“记得你妈妈就在沈阳吧,要不要去见一面?”
我摇头,叹气,“我没妈。”
她从厨房走出来,朝我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不要这么愤世嫉俗的感觉嘛。”
“洗了手再摸我。”我朝她翻了个白眼,内心又多了几分惆怅,身上的伤痛让我不受控制地颤抖,再次莫名其妙地怒不可遏了起来,我把头别向一遍,生怕会对茹茹迁怒,她也没再理我,把电视关掉,又挤进了厨房。
“对了,”她突然从厨房伸出了个脑袋,大概也知道我并没睡着,“我们下一站去海边吧,我想看看日出日落。”
就这样,我们开始向西南方行进,下一站定在了秦皇岛。
本来万里无云的天气在我们抵达的当晚就开始飘雨,不过对于我而言,低温总比高温要舒适得多,茹茹脸上有明显的沮丧,我们去了北戴河,她下了车打着伞,我靠近车窗,雨水将玻璃打的有些模糊,举起手机,拉动镜头,拍下她俏丽的背影。
几分钟后,她带着泥土跟芬芳回来了,将雨伞挂在门口,喃语道,“你要能一起出去就好了,外面的空气闻起来舒服极了。”
“哈哈。”我干笑了两声,感受到她从室外带来的凉爽身子开始发抖,她紧张坏了,来不及擦干头发,抱出一床被子盖到了我身上,眼神里满是担忧:“好点了吗?”
“你说,我要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话,怎么办?”我小声问了句,声音混杂在了雨点的滴答声中。
“什么?”她问。
算了,“Nothing。”
我们继续向前走,我身上最大的脓包已经有乒乓球大小,我跟茹茹开玩笑地说,要是能选择长在哪儿就好了,胸部一边一个,再大也没事儿,正好跟她当姐妹儿。
只有我自己深知这种折磨有多痛苦,千言万语道不尽百分之一。
奇怪的是,我们每到一处海边都会下雨,我倒无所谓,只可惜林茹茹这丫头一次次垂头丧气让我有些心疼。
到深圳西涌的时候终于天公作美,一道彩虹悬于半空,看起来唾手可得,却有清楚太过遥远。茹茹光着脚在沙滩上跑来跑去,留下一拍足迹,我继续拍下这样风景,只因为风景里有关于她的风情。
我们已经去过大半个中国了,脱发成了我最大的困扰之一——不,也许说新增的困扰之一才好,因为就目前来看,除了合适的温度跟喜欢的她,一切都是我最大的困扰。
发际线开始后移,直逼后脑勺,我觉得沦为秃顶指日可待。茹茹撇嘴,却挤出笑容,眼含泪水。
“我能出去晒晒太阳吗?”我向她恳求。
林茹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不行,病。”
我娇嗔道:“就一小会儿嘛。”
她终是妥协了,帮我穿好外套,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去。短暂的失明后眼帘的景色被蓝天白云取代,相比透过有色玻璃遥望,这样近距离地靠近大自然让我觉得有几分梦幻。
晚上,我被撕心裂肺的疼痛叫醒,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林茹茹打开灯,掀开被子,发现我的身上已经开始有脓液流出了,她叫了出租车,带我去了医院。
医生劝我留在隔离室观察,等待脓包自然脱落才好进一步化验,而我清楚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还没开口茹茹就对医生说道:“不了,医生,我们还有些路没有走完,不能停下。”
回到家后茹茹再也睡不着了,陪我失眠着,眼睛里噙满泪水,“你不要骗我,你很不舒服对不对?很疼对不对?”
我笑的云淡风轻,“有点疼。”
她一拳锤来:“你骗人,明明很疼的。”
“是的,你打这一下确实很疼的。”见她依旧不放心,我开玩笑道:“我真的没事儿了你再不信,我睡你试试,这样你就相信我身体依旧健康了。”
“臭不要脸,把你扔出去。”
我以为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幸福的模样,但又时常在想这样会不会过于自私,或许累赘。
在西藏,我们遇到了一个朝圣的少年,三步一拜,也正是因为遇上他,改变了两个人的一生。
少年叫多吉,刚刚二十岁上下,据说朝圣的目的是为了病重的母亲——他的母亲今年已经年近六旬了,老来得子按理来说应该是一种幸福,但她的母亲却得了癌症,求医无果后他选择祈求上苍。
我们邀请他进入房车闲聊,他掏出加查核桃与我们分享。
“看到她生不如死的样子我们太痛苦了,无能为力的我们万分自责。”他不住地搓手、叹气,“其实都清楚,她的日子不多了,甚至盼望她早点离开,这样能减少痛苦,无论对于她还是对于我们,这样的病都太过累赘。”
听他说着,我的内心开始泛起波澜,望向林茹茹,她也正看我,没懂我的想法,点了点头,“是啊是啊,很理解你。”
总有更痛苦的存在,没有谁值得被可怜,更没有谁有资格占用别人的人生来改变自己。
我这样想着,内心无比痛苦,于是一言不发,听着两个人谈天说地,渐渐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前面已经离开了,茹茹在前面开车,我们继续行进,这一路上除了朝圣的人还有不少旅人,大概总有一个地点叫远方,总有一双翅膀叫梦想。
按照日程,再去新疆、银川,然后就可以踏上归途了,身上的脓包不断破开流出令人作呕的液体,可惜并不脱落,而我的脑袋里还在不断回放着朝圣少年的那些话。
在新疆,我们又遇到了一个女生,向茜,年纪轻轻就一个人跑出来见世面,去过不少国内外城市,同时是不少平台的签约摄影师。
林茹茹在厨房做鸡蛋羹的时候我们正分享着彼此的故事,她说想将我的故事写下来让更多人知道,我说好啊,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茹茹出来的时候我正跟向茜忘我地接吻,她手里的碗筷跌落到地上,眼泪开始啪嗒啪嗒滴落,却在保持微笑,“怎……怎么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我的内心在破碎。
我坏笑道:“林茹茹,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我决定跟茜茜继续走下去。”
她一下子就止住了泪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道了句“好”就出去了。
爱情,大概已是我心生向往而又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如此便好。所有的遥远都不止代表距离,我站在未能看到你的角落里,依旧满心欢喜。
晴时有风,阴时有雨,而我想你却再不愿相遇。
透过窗子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那恰如我此刻的心情万分落寞,打开车门,让阳光一跃而入,我享受这大概最好的温度。
又开始了一个崭新的夏季,我能不能只忘记病痛不忘记你?
我觉得心有些痛,甚至比胸口的伤还要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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