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去公园溜哒了一会儿,月色朦朦,只看见两只鱼形的风筝带着灯斜斜飞在城市上空,晚风吹来是刺骨的寒凉,已经深冬了。公园里大妈们依然就着锣鼓喧天的音乐,跳着欢喜的广场舞,她们就这样从春天跳到了冬天。
回家路上走过胡同口时,突然飘来一阵剧烈的肉香味,从气味判断,应该是炖肉的味道。这味道,一下子就把我拉回到小时候家里过年。然后我望了这假装狂欢的城市一眼,好像那些被遗忘的年味都在记忆深处苏醒了,它们争先恐后从寒如冰的夜色里钻出来……
小时候的年味,总是很浓。
腊月二十三,要送灶王爷上天;腊月二十四,烟熏火燎了一年的窑洞总要扫一扫,好显得干净体面一些;母亲总要专门腾出一到两天的时间,蒸过年馍馍,馒头、包子、花卷,变着花样蒸出来,一层一层码起来,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踏实。
整整一个腊月,父亲都要骑着威武的加重自行车,冒着三九寒天,来回于邻近乡镇的年集,有时是去买东西,有时是去卖东西。每次回家,我们都眼巴巴望着他,看到炒瓜子、炒花生、牛奶糖成包成包掏出来的时候,就觉得很充实欢喜,只盼着年快来,从来想不到生活的艰辛。
过年有压岁钱拿,过年有新衣裳穿,过年还可以一饱口福。腊月的最后一天,从早上开始全家就忙起来,裁剪整张的大红纸,祖父开始挥毫写对联,写的最多的永远是那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那时候那么小,小到永远体会不到其中的悲哀与祈福。
到了下午两三点,我和弟弟就端着浆糊碗,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念叨着左上右下贴春联。大红的春联贴好了,噼里啪啦一串炮仗,年就算正式来了,路上行人匆匆走过,脸上永远挂着喜色,经过门口时见我们贴好春联,总要问候一声过年好,此起彼伏的炮仗声打破了整个村子一冬的沉寂。
下午吃过饭,照例是要先去祭祖,提着小笼,笼里装着线香和纸钱
浩浩荡荡跟着大人们,朝着只有大致方位没有坟头的祖坟进发。寒冬还没有过去,黑魆魆的夜里,纸灰在赤红的火焰上纷飞,看起来格外温暖却又让人黯然。从墓地回来,是不能随便进家门的,必得先跨一堆火,我们小孩子就在火焰里窜来跳去,像猴子一样。
到了晚上,就开始走家串户的吃酒席。拜年要从最年长的长辈家里拜起,月色不明的夜里,一群人打着手电筒,呼兄唤弟走得春天来了似的。几番会师,队伍就壮大了,人也齐全了。每到一家,必须要吃年夜饭,不吃就是看不起人家了,弄不好还会因此翻脸的。我们总要跟着大人们,一则图热闹,二来图压岁钱,压岁钱其实都是等价换来的,然而我们不管这些,只觉得自己发了一笔横财,揣在兜里很是开心。
我祖父是祖辈里排行最靠后的,轮到上一家时,我们就跑回家报信,厨房里立刻就热闹起来,锅碗瓢盆碰撞声、热油切菜剁肉声、锅铲互相摩擦声……整个家族的人都到齐时,祖父必定是一身整齐的中山装坐在炕上,大家七嘴八舌尊称他一声,然后集体纳头便拜。祖父照例要客气一番,嘴里说着不要磕头啦,却笑眯眯坐在炕头上,看地上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太多屋子里跪不下,我们小孩子都跪在院子里,磕完头就听见一片拍打衣服的掸土声。
大年初一,院子里的土不能扫到外面去,不然会破财。祖父搬出老黄历,对着光看上半天,说喜神东南,十点出新。我们就早早吃过饭,到了十点钟,父亲拿镐头刨开一点土,我们把长串的红炮仗挂在树上,用香头一点,捂着耳朵就赶紧跑,有时没点着还要畏畏缩缩半天,被大人们笑话是胆小鬼。牲口们也要跟着出新热闹一番,每次放炮仗,我家的狗黑黑都像疯了一样叫半天。出新完,新的一年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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