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

作者: 小小七 | 来源:发表于2017-07-25 17:09 被阅读1177次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举国同庆。

    这一天,万里晴空,天蓝得画般模样,白云一朵一朵簪在天上,大大小小,疏疏散散,美呆了人心。黄历上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宜嫁娶,想来果真是没差的。

    李大鹏穿着新郎官的衣裳,红袍黑襟,戴着一顶绑着红巾的黑沿帽,和迎亲的队伍站在船头上,看着江水淼淼,秋风和畅,所有的一切都是雀跃,都是满满的希望,心情也跟着异常开朗。从今日起,他将成为别人的丈夫,成为别人的依靠,背负起那名女子的一生。

    李家村和吴家庄就是这么一河之隔,它们都处在中国的南端,古代这儿是官家最害怕的蛮瘴之地,朝廷最喜流放官员之地,可是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却是爱着这里的,他们勤勤恳恳地劳作,努力地活着,延续这里的香火,世代以来,李吴两村之间互通嫁娶,结秦晋之好,绵延不息。

    下了船,敲锣鼓,吹唢呐,一行人红红火火就朝着吴招弟家而来,路上挤满了吴家庄看热闹的人,大家欢声笑语,你一句我一句,你指指我点点,说着新郎官,谈着待嫁的新娘,李大鹏笑笑着给大家发喜糖,派喜饼,走进招弟家的门,接走新娘。招弟在出门的时候大哭了一场,大家都说这女孩好,留下这么多泪足够给娘家兄弟买田买地了。

    渡过河,走过街,拜过堂,成了亲,招弟着一袭红衣,盖着红盖头坐在洒满百合,莲子,桂圆的床上,这是村里的规矩,说百合百年好合,莲子早生贵子,桂圆团团圆圆,招弟红了红脸,晃了晃脑袋不再想,安安静静地坐等新郎,吴家村的人都说他长得好,高大,模样也端庄,二弟说他看着也老实肯干,是个能依托的,可是他家却这么穷叮当,也不知是好是不好,想到这,招弟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了,这日子总是人给过好的,她咧开嘴角,给自己打气。

    吃过了筵席,新郎领着小伙子们来看新娘,揭开盖头,喝过交杯酒,这一辈子她就成了他的女人,大伙熙熙攘攘,说新娘子真俊俏,大鹏好艳福,说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以后娃娃肯定满街跑……吵吵闹闹,闹到招弟的脸红过猴子的屁股。

    人散去,一切回复平静,招弟和大鹏坐在床上,四目相对不知道说些啥,大鹏傻傻地笑了笑说:“天色不早了,奔波了一天也该累了,早些歇着吧。”

    两个未曾谋面的人,就这样将各自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虽是家里穷,但是赶上了和平的年代,两人心里还是百般感念的,勤勤恳恳地耕着自家的几亩地,养着自家的鸡和鹅,忙着割草切草,给田地施肥,不让鸡鹅饿着冷着热着,有好吃的好喝的也总念着两家的老人,每天操心这操心那,但日子还是过得和和睦睦,踏踏实实,大鹏娘总觉得讨到这样的儿媳妇,是上辈子积了德。

    招弟也觉得自己幸福,虽是比在家当女儿时忙了些,累了些,但大鹏是打心眼里疼惜着她的,挑挑担担的活都自个干了,有鱼有肉却都分给她吃,就是晚间关了门也给她捏捏肩膀松松脚,招弟跟他说过不合规矩,大鹏却只是笑笑,说没人知道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总要给人添点不愉快的心事。嫁了一年有多,招弟的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大鹏娘急得三天哭两次,拉着她的手总跟她说他们家就只有大鹏这一个娃,要是在他身上断了香火,到阴间她不知道如何去见大鹏爹,还有大鹏家祖宗。招弟听着看着,心里也难受,抹着眼泪跟婆婆说:

    “娘,明年要是再没娃娃,我就回娘家去,大鹏再娶个能生养的。”

    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剜她的心,放她的血,她怪这老天,怪她自己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夜里,跟大鹏一番巫山云雨之后,大鹏刚想离开她便抱紧了他,叫他再呆一阵子,大鹏的心里疼了一下,亲了亲她的额头说:

    “不急,咱还年轻呢。”

    招弟点点头,轻扬了下嘴角,又跟他说:

    “大鹏,我好久没回娘家了,明儿个我回去一趟。”

    “好。”

    一夜无梦,不多一会天就翻了鱼肚白,太阳一寸一寸地冒了出来,给冰冷的冬季添了些许暖意。

    招弟煮了粥,舀好配菜,又洒扫庭院,喂养了鸡鹅,这才叫醒了婆婆和大鹏,吃完早饭,洗了碗,大鹏到邻村去给人修墙,她自己带了点番薯便渡河去了吴家庄。

    二弟还在河里撑船,二弟媳妇和爹都下田里割草,大姐带了团圆也回娘家来了,一进门就听到大姐在那哭着数落大姐夫,

    “昨儿个喝了酒,赌输了钱回到家就骂骂咧咧,我就顶了他一句赌鬼他就对我拳打脚踢,这日子都没法过下去了,团圆被吓到直哭,娘,怎么就让我嫁给这么个畜牲呢。”

    刚数落完招弟就迈进了里屋,叫了声娘,姐,来弟一见妹妹来了,收了声叫着她过来坐。招弟坐了下来,见她娘愁眉不展,本想跟她娘说的打算现在一点也不敢说出来,只说带了点番薯过来给大家尝尝。

    “妹夫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到邻村去修墙了,下回再来。”说着转过脸看着她娘,“娘,你和爹身子骨怎么样?”

    她娘说:“都好着呢,就是你们这两女娃让人操心,都说闺女命,随处随意种,好坏天注定,你们这两,一个种得不好,一个种得好,天却看不过眼,”说着摇摇头叹了口气,拉过招弟的手,“肚子还不鼓吗?”

    招弟倒是笑了笑,跟她娘说都还年轻着,不着急,越急越是不好。

    她娘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说大弟过年要回家来,吴家庄今年正月十五要闹灯……

    直呆到晚间,大鹏渡过河来寻,过河的人都笑他,老婆才回娘家一天,这就火急火燎来找了。大鹏也只是笑笑。


    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地过,不多会就临近过年了,今年招弟给大鹏和大鹏娘做了两套新衣裳,两双新鞋,腊八那天夜里,招弟坐在床边还给衣裳收尾,大鹏过来就把针线给收起了,

    “明天再做,仔细眼睛呀。”

    招弟笑了笑,倒是把衣裳都收好了。

    “怎么今年要做两套新衣呀,一套就好了,明年又做啦。”

    “今年功夫多呀。”

    “还多呢,看你都忙成啥样子了!你自个才一套新衣裳,干啥我们要两套呢?”大鹏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刮了下她的鼻子说道。

    招弟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乐意呀。”

    两个人相视而笑。

    正月十五,吴家庄闹花灯,大鹏和招弟两个人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大姐大姐夫,大弟大弟媳妇,二弟二弟媳妇都在,大家吃了团圆饭,一起上街去看花灯,猜灯谜,孩子们最是开心了,叫着嚷着要买灯笼,走灯龙,招弟也开心,看着璀璨的灯火,看着人们喜上眉梢,觉得如果时光就停下这一刻,真好。大鹏也欢喜,看着招弟这么开怀,觉得这节日办得好,也给招弟买了一盏兔子花灯,招弟说他浪费,他说也就浪费这一次。其实,她的内心是欢喜到开花的。

    花市灯如昼,欢声笑语,郎在身侧,珍视珍视。

    三四月,竹梅好时节,招弟买了一堆的竹梅,又买了粗盐,卤了好几大罐的梅,大鹏看着,笑了她一番,

    “这么多梅,是想吃到猴年马月呀,招弟你是不是要变懒啦!”

    招弟撅了撅嘴,

    “你不给呀。”

    五月粽子包得多,直到立冬锤橄榄,她也锤了好大几罐,好像南姜和橄榄都不用钱一般。

    大鹏这几天心里一直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但是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小雪那天,他回到家发现老娘在做饭,心里咯噔了一下问了句:

    “娘,招弟呢?”

    她娘抹了抹眼泪说走了,于是把一年前跟招弟做的约定都跟大鹏说了,大鹏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气他娘擅作主张,气招弟什么都不跟他商量一下。当下转头要走,他娘急道:

    “你上哪去,你敢去就没你这个娘了!”

    大鹏顿住了脚,冷静下来跟他娘苦苦地说了一番话,还出门让村里大脚医生来了一趟,霎时间李家村的人都在说大鹏家的媳妇不行,不会生养还走了人,气坏了大鹏娘,闲言碎语一时间飘过河,传到了吴家庄这儿,气坏了吴老儿,吴老儿即刻想动身去找大鹏理论,被他老妻给拦住了。

    大鹏那里也没歇着,跟乡亲们说招弟只是回娘家一趟,刚巧他娘受了风寒,这才去叫了大脚伯到家里来瞧瞧,大家别胡乱猜想,也别胡乱讲。这边说完那边便渡河去了吴家庄,剩李家庄的人不管信与不信都把话给吞回肚子里。

    到了吴老儿家,吴老儿一点也不待见,本来是看好这个女婿的,没想到他竟是个这样的货色,抡起锄头就想打,还好给二弟拦住了。

    大鹏跪了下去,泪如雨下,把话从头到尾说了遍,说完便要讨招弟,老汉心生愧疚,说招弟让家里大弟领到城里去了。大鹏心里像被雷击了一下,又想着今天刚走,该是走不远的,转身就要跑去追,吴家二弟追了出来,跟着他一块去。

    果真是还没进城,那天夜里在城外香江镇就找到了她,见到的那一个大鹏心才安了下来,三下并做两下走,也不管什么害不害臊,一把就把她抱住了。

    当天夜里,他抱着她,说起了话,

    “遇事也不找我商量一下,大主老意。”

    “我就不想拖累你,不想你跟娘起冲突。”

    “我是那样的人吗?孩子的问题我想过,就等娘跟我提,我来跟她说,就没想到你们两个人暗地里达成这么个破协议。”

    “那你打算怎么跟娘说?”

    “现在不告诉你了。”

    “哦,你原来今年东西做多就是想着以后走掉了吗!”

    招弟闭上眼睛不敢说话,假装睡着了。

    大鹏看着她,摇了摇头,心想都怪他不好,没有早些察觉到。


    村里村外,女人都开始羡慕招弟嫁了一个少有的男人;庄里庄外,男人都在笑话李大鹏娶了个石女不开花,还捧成宝。只有他们两口子,把所有的闲言碎语都自动屏蔽,依旧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可是好的人就总会有人惦记着,吴家庄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去了外地,被人骗了身子便回到家来,那女儿以前和招弟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名称吴亦可,这会儿听见招弟嫁了个宝,心中自是羡慕,更是嫉妒。又听到传闻说招弟生不出孩子,当下心中就有了计较。

    转眼间清明将至,李家村和吴家庄的人们都在忙活着准备祭祖的纸钱和礼品,走街窜巷地买东西,准备得十分隆重。这地区的人们是非常相信祖先和神灵的,所以他们十分虔诚地祈祷跪拜,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得到庇佑,早日实现,招弟也是一样。

    偶遇吴亦可的时候她刚买完梨准备走,吴亦可拍了拍她的肩膀喊了声,

    “招弟!”

    招弟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她在甜甜地对着她笑,两颊的酒窝还是那么好看,她兴奋地叫了声

    “亦可呀!你也来买东西吗?”

    “是呀,我娘叫我来买点水果,过两天好去祭祖。招弟,听说你嫁的男人好,真为你高兴。”

    招弟羞涩地笑了笑,随即又想起村里边关于亦可的只言片语,心中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怜惜。亦可这女孩以前在她们姐妹间是最出色,最有见地的,她总想去外边见见世面,连她爹娘要给她说亲她都能拒绝,自个去外面闯荡,可是谁知道就遇上那种事呢!招弟掩去了自己的心事,牵起亦可的手便带着她往家里走,

    “亦可,到我家去坐坐,我们好些年没见着,好些话想跟你聊聊。”

    吴亦可稍稍推迟了一下,就跟着来到招弟家。

    烧水烹茶,拿花生瓜子招呼客人,大鹏娘看着这姑娘长得花般模样,看起来也乖巧,便也跟着一起说长道短,嘻嘻哈哈,玩玩笑笑,不多会天色就黯了,吴亦可便要告辞,大鹏娘和招弟非要留她下来吃晚饭,推迟来推迟去最后也就应下了。

    招弟煮了番薯粥,又弄了些甜冬菜,老菜脯配着,一顿饭倒是吃得爽口。

    而自打大鹏进屋后,吴亦可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琢磨着他,人高大结实,模样也俊俏,看着老实巴交的,越看越心生喜欢,又不好太快表现得这么明白,只好掖掖藏藏,隐埋心事。

    为了赶最后一班渡船回庄,即便互相间聊得正起兴,也得作别辞行了。大鹏出门送了送吴亦可,新雨初霁,空气清新凉爽,晚风一阵一阵轻拂,撩起吴亦可的裙角、发梢,也撩动她的心洋,她相信,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偷腥。

    月色美得刚好,一路上也是崎岖坎坷,她小心地崴了一下自己的脚,倒在大鹏身上,大鹏接住她,将她扶正,开口问道:

    “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说没事,可是一走脚却疼得发紧,大鹏看着她的样子,估摸着她是回不了了,只得叫她先原地等着,自己跑到渡口跟二弟交代一声,叫他去跟吴亦可家报个平安,又回头搀着她回家。

    处理完之后大家又七七八八说了一会话,便要睡了,大鹏自己睡在庭院里,让招弟陪着亦可睡在里屋。

    清明节那天,招弟和大鹏上山去扫墓祭祖了,亦可自个就来陪着大鹏娘,大鹏娘真心喜欢这个女娃,长得俏人还有趣,总和她掰扯着外面有趣的东西,逗得她哈哈大笑。聊着谈着便说到自己,她说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干净的女儿也没正经人要,与其去做老头的续弦,富贵人家的妾供人玩弄,还不如就这样老死算了。大鹏娘听着心里也难受,想着这么好好的一个娃怎么就……就这样了呢!拉过她的手,边拍着她的手背边安慰说:

    “别说这丧气话,你还年轻着,人又有趣,谁娶着你都是福气。”

    亦可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什么福气呀,要说福气,倒是招弟是个有福的,嫁给大鹏哥这样的男人,我要是她,该是做梦都在偷笑。”说着倒是开怀笑了起来。

    大鹏娘也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到底都是没福的,她嫁给大鹏也苦了她,到现在都没有个一儿半女,这老天见不得人好哇!”

    吴亦可这才知道原来是大鹏不能生,村里村外的说法都是错的,这才抱着大鹏娘道:

    “大娘快别哭了,都是我惹了您的伤心事。”

    本来是想借招弟不能生养来进李家门的,如今看来,还得另想法子,她以为大鹏对招弟这么好,以后她进门,应该也是一样的。

    自去了两次后,亦可就隔三差五来招弟家串门,偶尔太晚了还在他们家留宿,招弟和大鹏娘都挺喜欢和她相处的,除了大鹏总觉得她霸占了自己的招弟,有些反感。

    日子平平淡淡,一日复一日,就这样到了夏天收割稻谷的时候,大鹏忙着收割,招弟忙着晒稻谷,只有吴亦可家里人手足,帮不上忙,所以来到李家相帮,这天招弟正在打谷场上披开湿稻谷,亦可在身边帮忙,两人边聊天边做活,

    “招弟,说实话我真羡慕你,找了个踏实的男人,相帮相持着过日子,谁也不嫌弃谁,不像我,在家被家里人嫌弃丢他们的脸,在外边被乡里乡外的人嫌弃我不要脸,不干不净,”说着瘪嘴哭了起来,“你说,那也不是我想要的,我也想好好过活,可现在真是……你说这活着挺没意思的。”

    招弟走过来,把手在身上抹了几下,拿起手绢帮她擦眼泪,

    “你看看你瞎说什么呢!谁嫌弃你呢?你别想太多了,你看我们娘多喜欢你。”

    亦可噗嗤一下笑了,眨巴眼看着她说:

    “也就你们家不嫌弃我,你看我这才巴不得天天往你家跑。说真的,如果能让我跟你们生活在一起,叫我怎样都愿意。”

    招弟听着话有些不大理解,懵懂地看着她,亦可又哭了起来,

    “招弟,我说句不要脸的话,我就想跟你们生活在一起,跟你们在一起舒服,觉得自己还像个人,真的,我不图什么的。”

    老妪在里边也听到了这话,想着或许换个人也就不一样了,还是挺好的。

    招弟心里也弯了几转,自己连个蛋都没给李家下,而且亦可也确实挺惨的,儿时姐妹要是能帮也是好的,她收起心中的醋意,勉强笑了笑说:

    “晚上我跟他说说。”

    吴亦可破涕为笑,一把抱住她千恩万谢。

    晚间待两夫妻睡在床上的时候,招弟牵了牵大鹏的手,大鹏累坏了,那时候有点睡迷糊,感觉到招弟的手反而清醒了点,他反手握了握道:

    “怎么了呢?”

    招弟有些吞吞吐吐,

    “也没什么,就是……”

    大鹏睁开眼看着她,招弟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心疼了一下,

    “大鹏,你觉得亦可人怎么样?”

    “挺好的呀,你和娘都挺喜欢的。”

    “大鹏,那你呢?”

    “我怎么了?”大鹏瞪大了眼,“招弟,你傻呀!”

    招弟躲开他生气的眼神,又捏了捏他的手,

    “我这样是有道理的,你看我又不能生养,而且亦可的事你也知道,她遭遇也不好,收了她过来对李家好,对她也好——”

    “那你呢!”大鹏大声地说。

    招弟垂下头,低低地说:

    “我能接受的。”

    大鹏甩开了招弟的手,蹭地就坐起来,

    “你能接受,我不能,吴招弟我跟你说,我李大鹏娶了你,这一辈子就认你一个,我没你那么大肚量,也没那么大能耐,左拥右抱的事我做不来,咱平平淡淡两个人过完这一生就成,别的人我们这辈子都别掺和,下辈子该跟谁过老天再去做主。”

    一顿话把招弟训得没话说,也把隔壁的老母亲吵醒了,她听完也只是摇摇头,复又倒下睡觉了,这儿子,像足了他爹。

    隔天吴亦可来的时候大鹏还没去田里干活,他专门等着她来的。

    “亦可,吃过饭了没?”

    吴亦可有些紧张,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回说吃过了。

    大鹏点了点头跟她说坐,吴亦可在对面的板凳上坐了下来,招弟想过来坐着听他讲,却被他训着去田里先做点能做的活,招弟委委屈屈地走了,吴亦可心想事情不好办。

    “亦可啊,招弟昨晚跟我说了一番混账话,被我训了一顿,你放心,混账事我是做不出来的,你看你还年轻,人又长得好看,肯定能找到一户好人家的,你要是喜欢我们家,那咱就结拜兄妹,你想来就来。”

    这边说着,那边吴亦可已经哭成泪人,她越发觉得招弟走运,找了这么个好人,心里有些不平地说:

    “为什么,我哪点比不上招弟,我长得比她好看,我能做的活比她多,我见过的世面比她广,我——”

    “这些我都知道,可只有招弟是我的妻。我的妻子,这辈子就认她一个。”

    吴亦可瞪大了眼睛,那眼睛里写满了惊讶,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天意如此。”

    “知道了,那我走了。”

    从那之后吴亦可再也没有来过了,招弟听说她后来给王家村的王二做了续弦,生了个女孩。不过这都不干她的事了,她就觉得这辈子嫁给大鹏,真是幸福。


    情节曲折离奇的有时不是小说,而是现实生活。1976年9月9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北京逝世,而这一天招弟晕倒在庭院里,大脚老伯来看,一把脉发现招弟有了孩子,当下哈哈哈大笑了起来。旁边的大鹏急红了眼,看着大脚伯这样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问道是怎么一回事,老伯伸出手指着他说道:

    “你小子,20多年前来我药铺里苦苦哀求要我跟你老母亲说你不会生,我老汉昧着医得来胡说了一通,如今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哈哈哈。”

    大鹏反应过来,高兴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旁边她老母亲心中百味交杂,最终化为全部的感激,念念叨叨着:

    “菩萨保佑,祖宗显灵,菩萨保佑,祖宗显灵……”

    村里人都说这孩子长大后肯定是个人才,说不定是毛主席投胎的。

    大鹏倒是不在意,只是更加百倍地呵护招弟,招弟现在四十三岁了,生孩子是个难活,他知道。

    所幸十个月之后,孩子平安落地,是个男娃,母子平安。之后他们的生活就越过越红火了,

    只是岁月不饶人,家里的老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他们也在岁月的河里渐渐地皱了皮。

    2008年汶川大地震,那时候他们的儿子还留在四川读博士,这一年刚好是博士毕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招弟急得突发脑溢血,中风偏瘫了,只是庆幸他们的儿子没事,后来李平安回家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心里说不出地疼痛,只是也无能为力,只能抓住这最后的时光,也父母共享天伦之乐。他留在了广东的省城,买了房子,和父母住在一起,白天就由父亲和护工照顾母亲,晚上就是他和父亲。

    大鹏依旧疼爱着招弟,就连护工看着也觉得感动。那天周婶给他们弄了个手抓饼尝尝鲜,因为两个老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于是她就煎了一个,剪成两半,让他们一人一半,谁知道老先生喂着老太太吃完了,又将自己饼里边的鸡蛋,火腿全挑出来给老太太吃,真真是爱到骨子里。

    后来,招弟得了老年痴呆症,什么人都忘了,唯独记得李大鹏。再后来,招弟走了,接着大鹏也走了。

    大鹏对平安说:

    “爹这辈子能娶到你娘,是爹的福气。你娘先我而走,让我留下来料理她的后事,爹觉得高兴。”

    他说人这一辈子,就得做个负责任的人。

    大鹏的葬礼上来了许多人,平安说,前些时候在书上读到《从前慢》这首诗,觉得他爹一定会喜欢,因为木心的感想,他一定有同感,所以在送他的这最后一程上,他也把这首诗送给他爹。

    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    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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