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三十九章
魂兮归来天落泪
北风呜咽九州悲
我爷爷叫我爹去了趟勉池县城，我爹一脸悲伤回来，呜嘤着告诉我们，我姑爹的血淋淋的头颅昨天还在北门上挑着，今天就放进了一个木笼子里，仍然挂在南门示众。他找过我姑妈娘家亲戚，商量给我姑爹收尸，虽然程家亲戚是勉池县的望族，毕竟是近亲，也不敢出面收尸，他们希望姑爹的邻居，也就是我爹或我爷爷出面最好。
我爷爷眼含悲愤的泪花，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沉吟半晌，磕了磕烟斗，对我爹说：“儿子，你书生哥死得这么惨，不可能不让收尸吧。我一把老骨头了，我这老头去收尸吧。然后，你们去几个年壮的，把他抬回来，入土为安。”
我爹点点头，就找了一副抬箱柜的夹杠，带着哑巴老何，和我爷爷一起去了勉池县城。
起雾了，夹带着小雨，淅淅沥沥如泣如诉的雨声。
我爷爷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让我爹和几个壮年小伙在城门外侯着，他和哑巴老何走到城门口，摸出一包“大前门”给站岗哨兵，露一脸谦卑之笑容： “小兄弟，我想找你们上峰。”
哨兵半推半就接过烟来，面无表情道：“你找我们上峰做什么？”
我爷爷说：“我是城门楼上断头者的邻居，你看都几天了，俗话说，人死入土为安，我该找哪位长官7……”
哨兵挥挥手：“你进门找我们王连长吧。”又悄悄说：“王连长不好说话，你找王团长或其他长官为好。”
我爷爷找到王连长，王连长是个三十来岁的光头，正在屋子里烤火，听说要为重犯收尸，巴不得有人领走，但他嘴里却是拿腔拿调：“这孙思茂啊，重罪……”
其实，我爷爷明白，王连长打官腔只是为了讨要好处，就从兜里摸出预备好的两块大洋，递给王连长，轻声说：“我只是邻居，去年天旱，收成太差，就这点，不成敬意。还望老总开恩……”
王连长斜着死鱼眼睛瞟了我爷爷一眼，见这小老头浓眉大眼，一身青衣长衫，花白须发根根顺溜，清爽利落，欲再榨几个大洋，就捅捅炉火，灰尘混着茶盅里的气雾袅袅升腾。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对我爷爷说：“老头，你下午来吧，我得跟上峰商量商量。”
其实，我爷爷办这事，也是有底线的，两三块大洋可以出，若是多了，不但兜里没那么多，还会亵渎他的人格，就轻声嘀咕：“难道死人也不放过？”就往外走。王连长听后很不高兴，喝住我爷爷：“老头，站住！你说我们死人不放过，但活人更不会放过，我怀疑你跟重犯孙思茂是同伙，绑起来！”
我爷爷呵呵地冷笑道：“你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何罪之有？凭你说我是他同伙就是同伙？我都六十好几的老人了，你还是留点口德吧。”
王连长觉得他的权威受到一个乡下老头的挑战，如火烧屁股般从竹椅上蹦了起来，叫几个大兵把我爷爷绑起来。我爷爷伸出双手，依然冷笑着，不愠不火道：“长官，我可没犯法，你不可随心所欲。”
王连长指着我爷爷的鼻子骂道：“我看你像共匪，我说你是共匪你就是共匪。”
我爷爷对两个大兵说：“小老弟，先别绑我，你去问问你们团长王怀冰，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王连长听我爷爷直呼王怀冰，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老头不是善茬，就悄悄出门，两个大兵站在我爷爷面前，不知是绑还是不绑，就拿着麻绳愣愣地看着门外。
真是无巧不成书，恰这时，王怀冰路过，两个大兵忙向王怀冰敬礼：“团长好！”
王怀冰见我爷爷，如见到了恩人，忙握住他的大手，亲热地问：“大爷，你来这里有事么？”
我爷爷说：“我是来给孙思茂收尸的，王连长说要跟上峰商量商量，还没回来。这不，你就来了嘛。”
王怀冰说：“虽说孙思茂是重犯，但他已经死了好几天，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楼子上，分别示众了，是该回乡入土为安。”
就叫那两个大兵去城楼上，把我姑爹的头颅放下。我爷爷跟我爹和哑巴老何，把我姑爹的身躯和头颅放在白布里包裹好，搁夹杠上。 我爷爷眼含清泪，轻声叼念：“书生啊，我们回家吧。你跟他们斗了十多年，你多次虎口脱险，凭你的智慧和谋略，没人斗得过你，你心大，明知人家诡计多端，你偏要闯虎穴龙潭……”
有人放一挂鞭炮，烧一叠钱纸，我爹就和几个邻里壮汉，抬着我姑爹的尸首，斑竹夹杠一路晃动，就叽嘎叽嘎地一路响着，晃悠着欲回糖房坝。
没走多远，王怀冰骑马追上来，大喊道：“大爷留步！”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