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

饭局

01

其实老万早就想请郑局吃饭了，只是碍于自己脸皮薄，又不善交际，这事便一拖再拖拖了整整一年。在郑局上任的一年内，老万本想着郑局会看在自己带过他的份上将自己的职位提上一提，但是一年内却看到一个个比自己资历浅的人爬到了自己头上，别人的腰包也越来越鼓，妻子越来越多的唠叨声，心里越来越感觉不是滋味。而郑局也好似没有看到自己的示好似的，无动于衷，于是终于沉不住气，决定厚起脸皮，向郑局发出邀请。

下班回到家，老万便向妻子征求意见，可是老万自己心底也不清楚是在征求意见还是在希望妻子给予自己鼓励。

妻子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油和锅缠绵的声音滋滋做响，忽然让老万有种暴风雨来临的感觉。

“早就告诉你了，让你多多发展发展人际关系，就是不听，整日里就知道捣鼓你的破机械，能有什么出息。看看别人家的男人……”

果然，暴风雨还是来了。老万有些心烦，心想当初你还不是看上我捣鼓机械时的心灵手巧。

老万有些怀念以前的妻子，虽然算不上美丽大方，却也是温柔体贴，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唠唠叨叨。老万看着客厅高挂的结婚照，开始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心底一次又一次的感叹：还是年轻好呀。

老万心底知道，这些年来妻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为自己养儿育女，整日里操劳，很不容易。而自己又不似别人那样有能力，一直以来都没有给予过她富足的生活，变得唠叨也是情理之中。

饭菜的味道从厨房飘出来，整个客厅都是一股饭香味，老万却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摸摸兜里的烟。拿起外套，对着厨房里还在絮絮叨叨的妻子说：我出去吸根烟。

便推门走了出去。

老万下了楼，一阵凉风从楼道里直穿进老万的外套。

“他娘的，真冷。”

老万暗暗骂道，顺势紧了紧外套。

冬日的天早就暗了，路灯伫立在路边发出幽幽的光，车辆张着自己的双眼飞驰而过。

老万点起烟看着远方，烟头闪出的光在整个寒冷的夜晚发出丝丝温暖。

一根烟吸完，老万拿出手机和早已准备好的稿纸，心底告诉自己：该打电话喽。

嘟嘟……

“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郑局很官方的问候声。

“是郑局吗？我是老万，万纪方。”

“万师父呀，有什么事吗？”

老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些，口中说没什么事，却絮絮叨叨的说了将近一刻钟，从郑局进入烟草局说起，快速的回忆了自己曾经带过郑局的一段时间，又将郑局夸成了世上少有的天才，然后才提出自己邀请吃饭的目的。

这些词是老万想了很久才整理出来的，老万觉得这些话可以很好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却又不显得那么具有目标性。

但老万感觉郑局在电话里一直插不上什么话，一直都是嗯嗯嗯，对呀对呀的状态，所以在最后便把语速放慢了些。最终经过一番客气，郑局最终还是答应了老万的邀请。

老万觉得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费力气，电话收起，老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着自己的影子傻笑一翻番便整了整衣服，向楼上走去。

楼上妻子早已摆好了碗筷，老万脱下外套净了手坐在了餐桌旁。

“电话打了？”

妻子顺势递过来筷子问。

“打了，饭局订下来了，到时你也一块去，正好咱们也出入一次高档餐厅。”

老万边夹菜边笑嘻嘻的说道。

妻子抬头白愣了老万一眼，说“我才不去呢？我老了，出去净给你丢人。”

老万呵呵一笑：“去吧去吧，好不容易能占我一次便宜。再说我头发都快掉完了，你别嫌弃我就行”。

说完用手捋了捋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

妻子还是瞪了一眼老万，可是眼底却挤满了难以掩饰的笑意。

一顿饭吃的老万的嘴从嘴角咧到了耳朵，眼睛我眯成了一条线，几根头发在昏黄的灯光下随着闯入的微风摇曳生姿。

老万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心里却在想着即将到来的饭局，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丝笑意。

可能是心里事情终于得到解决的原因，老万觉得妻子收拾餐具的声音也变得悦耳起来。

楼上的灯光早早熄了，窗外川流不息的车子还在继续，路灯的伫立在飞驰的车旁显得有些落寞，但发出的光却满是温暖。

终于，又是一天即将过去，

02

能接到老万的邀请电话，早在郑局的意料之中。

最近每一次在局里遇到老万，郑局就感觉老万都在有意无意的想和自己走进，有时候是一根烟，有时候是一杯顺带的水。可能是看他没有什么反应，终于鼓起勇气打了电话。

想想老万进到烟草局也有十年时间了，自己刚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是老万带的自己。十年来，升职的升职，转走的转走，只有老万像个被人遗忘的灰尘，一直没有挪过自己的位置。以前的局长与他没有什么可以接近的关系，不好开口，现在自己多少和他有些关系，也难怪他耐不住气了。

电话来的时候，郑局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妻子和姐妹出去聚会不在家，保姆在宽大的厨房里忙碌着。除了油滋滋的声音，家里寂静一片，所以电话响起的时候，郑局下意识的打了个惊颤。

郑局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没有很快去接，而是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水，才缓缓接起响了许久的电话。

然后电话里就传来了老万掩饰的很好的有些颤音的声音。

听着老万絮絮叨叨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和对自己的奉承，郑局在嘴角不经意的扬起一丝冷笑，老万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聪明却又自作聪明。于是浅笑着把电话来到外放，重新拿起还没有舒展的报纸。每到电话停顿的时候答上一句“嗯、是呀、对对”等语气词。

终于在客气的推辞一番之后，定下了一场早就该到的饭局。

挂上电话，郑局心底不自觉的轻笑一声：真是岁月磨平脾气呀。想当初老万可是眼底没有任何人，现如今却也是不得不放低自己身段。

郑局准备重拾报纸，却听到锁开门的声音，郑局想着应该是妻子回来了，于是起身开门。门吱呀的声音从屋内传到渗着冷意的屋外，郑局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屋外妻子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身上的酒水味参杂着香水味为空气里的冷意镀上了一层奢靡诱惑的气息。

郑局弯下腰去接妻子手中的包，妻子却装作若无其事的闪躲了过去。

郑局有些讪讪，只好跟随者妻子进入房屋，呼叫保姆开饭。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妻子简单的吃了几口就收拾了东西进入卧室关上了门。郑局想想即将到来的饭局，本想唤住匆忙的妻子，可是不知为何长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听见卧室的门撞击墙壁的声音，悠悠的回荡。

一个人的饭桌和诺大的房子形成了鲜明对比，郑局吃的也无聊，于是草草结束，唤了保姆收拾饭桌。

收拾好一切，郑局躺在副卧的床上，有些惆怅。

“唉，现在这个局面能怪谁呢？还不是我自己作的。”

郑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叹气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落寞，它在整个房间里游荡，然后随着空气隐匿不见。孤独的台灯站立在床头发出幽幽的光，像是个深夜的倾听者在附和这无奈的叹息。

夜里的寂静让毫无困意的郑局有些怀念妻子絮絮叨叨的声音，怀念妻子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身影，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当妻子看到自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这一切早就回不去了。

虽然自己的反省以及妻子对孩子的考虑最终保住了自己的婚姻，也使得自己的升迁没有受到影响。但是郑局心里很清楚婚姻的实质早已是名存实亡，妻子也不再是以前的妻子了，不再絮絮叨叨，不在为他省吃俭用，自然也不再为他委曲求全。

这个家自然也再不是家了。

月光初上，大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画出美丽的身影，窗帘随着闯入房间的微风轻轻荡漾，又是一个夜晚即将过去。

饭局

03

饭局定在这周五晚上7:00，丽景大酒店。

这天老万和妻子早早来到提前订好的饭店包间，静候郑局的到来。

今天妻子穿了一件驼色的呢子外套，是专门为了这次饭局刚买的，脸上还化了淡淡的却很精致的妆。

不知是妻子化了妆的缘故还是酒店灯光柔和的原因，老万觉得今天的妻子特别漂亮，虽然脸上的皱纹依旧明显，眼睛也不似从前明亮，但是却有种说不出的漂亮，总感觉有种独特的韵味在里面，可以接近却不可亵渎。

郑局是踩着点过来的，来的时候头上还残留着点点未被融化的雪花。

老万心想，看起来外面的雪又大了些。

和郑局一块来的是局里刚刚来实习的小姑娘小张。老万认识，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脸的稚嫩和懵懂。在局里对谁都是一腔谦和和热情，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

刚看到小张的时候，老万有些诧异，但一想今天郑局加班到很晚估计是两人碰上了，凑巧一起来。

只是老万心底有疑惑，为什么局长夫人没有来呢。

可能是听到了老万心底的腹测之语，郑局边坐边解释道：今天来的时候，凑巧看到小张还在工作，正好你弟妹她今天同学聚会不能来，我就把小张叫来了，凑个热闹，不介意吧？

说到最后抬头看了看老万，旁边的小张也在旁边一直说到“真的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老万笑了笑正待说话，不料妻子抢了先：“不就是一副碗筷的事情，有什么介意的。小姑娘快坐吧。”

于是，一顿早该到来的饭局就这样开始了。

这样目的明确的酒席上总是免不了喝酒，老万把自己珍藏了几年的却一直不知道名称的洋酒都拿了出来，想要和郑局来个一醉方休。

可是郑局却借口开车不能饮酒，于是所有的酒都被小张接了下来。

看着小张一杯接一杯的畅饮，脸色开始泛红，逻辑却变得越来越清晰，口齿也越来越伶俐，老万有些惊讶，也有些敬佩。

“看来现在的小姑娘酒量都很不错呀。”

老万心底暗暗想到。

老万的妻子看着脸色泛红的小张，想到自己在国外读大一的姑娘，有些心疼。有种想要劝老万和小张少喝的欲望，却被小张敬酒时不小心透过衬衫露出的点点红印伤了眼。

除了老万的妻子，三人都是同事，所以聊起天来有很多的话题，所以一场饭局吃得很是尽兴。大家都是酒到好处，话到恰处，一切都在客套中尽量显示出亲近的感情，只是老万当着小张的面，怎么也向郑局提不出来自己早已想好的晋升要求。

而郑局也好似并不知道老万的想法，只是一味的聊一些琐碎的话题，每次都是恰到好处的将老万委婉的表示转移到其他的事情上面。

其实每次看到老万抓耳挠腮的样子，郑局心底都会出现一股戏弄的想法。其实不光是针对老万，在和其他下属吃饭是时，也会时不时的冒出这种想法，有时郑局也觉得这种想法不对，自己也会想克制一下。

不过许是当官久了，处的饭局多了，郑局看着对面的人抓耳挠腮的样子会有种身居高位的优越感，而这种感觉又太让人上瘾了，让人欲罢不能，所以每当这种想法一次又一次的出现时，郑局自己也越来越掌控不了了。

所以郑局总是下意识的逃避老万的话题，看着对面的人在酒精下的囧态，郑局的心情莫名的好起来。

郑局将眼光转到老万旁边的女人身上。老万的妻子安静的坐着，一番典型的中国式贤妻良母作为：时不时为老万夹菜，小声劝老万少喝点……

“老万这人，自己不怎样，媳妇倒还不错。”

又想想自己，郑局不自觉的发出轻轻的啧啧之声。

然后回头看到有些脸红的小张，心底莫名的叹了一口气，有种失落感从脚底一直蔓延到每个头发丝，仿佛是一根很细的针从内而外在扎着自己的头皮，疼痛却无从解决。

一顿饭结束，老万喝的有些微醺，小张却依旧是清醒异常，老万不自觉有些感叹自己年老，就连酒量也变得小了。

虽然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有没有达到，老万在和妻子送郑局和小张的出去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的一个大石头终于掉落了下来，只是不知道究竟会砸到谁的脚。

但又想到饭局上妻子没有太多的话语，搞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再次被数落。

老万心里又开始有些忐忑了。

两人结了账再次从酒店出来的时候，雪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在没有车辆经过的地方安静的躺着，给这个有些萧瑟的冬日添了一丝丝温暖。

“我们走一走吧？”

妻子挽着老万的手臂，忽然对着空气说，像是在询问老万又像是自己已经做了决定。

“好久没走了，走走也好。”

老万愣了一下，随着妻子的目光望去，声音便顺着雪花飘了出来。

远处雪花在灯光的照耀下翩翩起舞，明日应该是一个银光素素的世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