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沈杨是最好的朋友,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多年来,我们友谊的小船一直行驶得相当平稳,取决于两点,第一,我们俩除了彼此没有朋友;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俩有着致命的相似点,都很穷。
我们唯一的乐趣,就是每个月领了工资之后,找一家喝一送一的摊子,象征性地点两个菜,撸几个串,然后一瓶接一瓶的喝啤酒,直到老板催着收摊了,才搭着肩跌跌撞撞的回家。
“木木,你说咱俩啥时候才能有钱呢?”
那天我和沈杨躺在公园的草地上晒太阳,他大概是看到不远处有情侣在草地上秀恩爱受了刺激,又和我聊起了这个伤感的话题。
“只要坚持不懈,总能达到你想要的。”我眯着眼睛,给他灌鸡汤。
“滚!”
“大杨,你不能妄自菲薄。咱俩那是没机遇,如果有机遇,就凭咱俩的实力,发达就在眨眼间,到时候你可不要太怀念现在的平静生活哟。”我坐起来,严肃地向沈杨说。
沈杨看看天,又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嗯,这样的天的确比较适合做白日梦!”
“你这人,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我不屑理他,又躺下眯上了眼睛。
“木木,说真的,上次那个项目,要不咱考虑考虑?”沈杨犹犹豫豫地说,我瞪了他一眼,他赶忙解释,“你看你,我就是讨论讨论,怎么还瞪眼了呢?”
“大杨,咱穷不假,可这种谋财害命的事咱打死也不能干。”
“这怎么能叫谋财害命呢?这可是咱俩的真本事。要不是你不让用,咱俩至于这么穷吗?街边摆摊算卦的都有车有房呢。”沈杨说得特别委屈。
我刚想接着给他灌鸡汤,电话响了。屏幕上的号码让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我像弹簧一样几乎没有缓冲地坐了起来,定了定颤抖的双手,清了清嗓子,确定整体比较自然之后,点了接听。
“木木,我是莫依——”熟悉的声音,只是开场白换了,分手以前她从来不用自我介绍。
“我知道——”
有来电显示。不过我没说,这种情景下只有这样的台词才能凸显出距离感。
“这周末我结婚——虽然我们分开了,可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这样的幸福才是完整的。”莫依说得内容很诚恳,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阴谋的意味。
或许我心理太阴暗了。
只是听她说完举办婚礼的酒店名称,我觉得自己阴暗得很有必要。那个酒店的档次,比我和沈杨经常去的路边摊高了不是几级,而是地下负几层和高层顶楼的区别。
挂了电话,我连晒太阳的心情都没有了。
“大杨,这周末莫依结婚,咱上大酒店消费。路边摊就暂时不去了。”我努力做出很随意的样子。
“得了吧,不出去喝酒不就是为了省钱给莫依随礼吗?”沈杨鄙夷地说。
好吧,你是对的。
把衣柜翻腾了好几遍,总算找出了一身比较上档次的衣服,沈杨对着镜子端祥了半天,说:“你确定穿工装参加婚礼没问题?”
我沮丧地说:“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要不随便穿件衣服算了,咱哥俩主要靠气质。”
沈杨的阿Q精神很快就感染了我。
“对!只要红包厚度够!”
乐观的我们,在婚礼现场遭受了无情的打击,从婚礼场面,到随礼时看到的礼单上的宾朋随礼金额,一浪接一浪,几乎要把我拍死在沙滩上。
没有等到新郎新娘敬酒,我和沈杨就草草地吃了些硬菜,狼狈地离开了酒店。
在路上,我的心情是灰暗的,沈杨的胃口是大好的。他竟然还打包了婚宴上的东西!
“随那么些礼呢,吃不回来多浪费!”
大杨,你真是——
我一边给沈杨上思想政治课,一边吃着他打包的东西,不能让他吃独食不是。才走到小区楼下,沈杨两眼放光的说:“哎,这不是那赵老板的车吗?一定还是来找咱俩的。我说你也别那么犟,那个项目还是有一个的可行性的。”
我是一个正义的人,绝对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事实证明我见过的钱太少!
赵老板的下属把两个装钱的箱子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和沈杨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只是开始,两位真的不打算考虑合作吗?”赵老板笑得很老谋深算。
2
我和沈杨是某高校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括弧:被学校勒令退学!
退学之前,我和沈杨都是学校师生眼中的高材生,未来不可限量。后来发生的事情,沈杨总结为我们俩生不逢时,我没有他那么执着,开始反思我们俩的错误。
事情的起因,是我和沈杨研究的“传染性自催眠”体系,是心理学界的黑科技。我们可以像定制程序一样,把催眠术也变成一种程序,只要对方进入程序,就会被催眠,而且会把这种状态传染给具有相同条件的人。
简单点说,就像感冒病毒一样,会从一个人身上传染到另外的免疫力较差的人身上,但是免疫力强的人就不容易被传染。我们的催眠程序也一样。
老师发现了我们的自催眠体系,一致认为是离经叛道,且违背三观的,所以果断而坚决地把我们俩从心理学界清除了。
没有学历,我们俩只能找一些对学历要求比较低的工作,因此,工资也相对低一点。
这个赵老板是个极钻营的生意人,身家已经上多少万了,但是只要发现有赚钱的机会,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生意开发出来,把钱赚起来。
“能赚钱的项目不利用起来,是一种极大的浪费。”赵老板极富耐心地给我和沈杨做工作,大概是鉴于上次和我们谈吃了闭门羹,这会儿态度真是极好。
不过他实在是高估我们俩的境界了,在见到了满满两箱子的钱之后,在听到他说这些钱只是开始之后,我们俩早已沉浸在人民币的海洋里了,根本无心听他说些什么。
“既然赵老板这么有诚意,我们哥俩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不然就合作试试?”沈杨眉开眼笑地看着我,征询着我的意见。
我瞪了他一眼,心说一点世面都没见过。我正色向赵老板说:“我看看合同!”
赵老板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笑逐颜开地拍着手说:“好好好!有钱大家赚!”
签了合同,赵老板派人把要植入“传染性自催眠”体系的程序送了过来,是一个大型的网络游戏,名字叫“一线生机”。不愧是砸了巨额人民币的大制作,那画风,那音乐,那啥,我俩把体系植入到哪儿呢?
催眠都需要辅助介质,我们要在这个游戏里找辅助介质并不难,难得是可用的元素太多了,利用哪一个才能让催眠效果实现最大化。
我思考的时候,沈杨已经忍不住开始玩游戏了。
“你别说,这游戏做得真不错,即使没有咱俩的催眠体系,也一定能吸引不少玩家。”沈杨玩着游戏,还忍不住哼起了主题曲。
我灵光一闪,这主题音乐几乎贯穿整个游戏,不如就以这音乐为载体。我把想法和沈杨商量了,他也同意。
“不过,咱们得定个底线。我要设置个解锁通道,以防万一。”我拦着马上就要行动的沈杨。
“干嘛?”
“凡是接触这个游戏的人,都会被自催眠体系催眠,同时也会传染给具有相同爱好的人,万一所有人都沉迷游戏,地球不就毁灭了?”
沈杨做出要下跪的姿势,同时抱拳向我说:“大佬,你真是圣人!小生佩服得五体投地!就一游戏,你怎么就想到毁灭地球了?咱俩有那么大能耐吗?”
“我不管,反正有条后路比没有强。你不能告诉赵老板,否则,杀无赦!”我恶狠狠地警告沈杨。
催眠体系植入成功,游戏很快上线,所有的人都被游戏深深吸引,玩过一次之后,就如同上瘾一样。“一线生机”很快就把其他游戏打得落花流水,整个网络中,几乎只剩下了这一款游戏。
所有的媒体热点,都是“一线生机”。
赵老板的想法越来越多,衣食住行几乎各个领域都有涉猎,而每个他想要开发的生意,都会有我和沈杨的催眠体系。每个人,即使不玩游戏的人,也都成了赵老板公司旗下产品的狂热拥护者。
我和沈杨也告别了狭窄的出租屋,搬到了宽敞的大别墅,出门有豪车,回家有保姆,做菜的师傅都请了四个,各地特色菜换着吃。
“木木,我有点想念喝一送一的感觉了,要不咱俩今晚到摊上吃去?”
成为有钱人之后,我们俩把各种酒都喝了一遍,始终觉得少点什么。沈杨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是少了点感觉。
说走就走,我们俩驾着百万豪车,去吃啤酒喝一送一的路边摊,周围的人都向我们投以异样的眼光。
3
“两位吃点什么?”我和沈杨刚在我们常坐的位置上坐下,服务员走过来说。
以前的服务员是个大嗓门,每次见我和沈杨来,就一脸嫌弃地冷哼着,不客气地问:“吃啥?”今天这个声音甜美,而且彬彬有礼,我和沈杨都不禁抬头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看之下,我和沈杨以及服务员都愣住了,原来服务员竟然是莫依!她显然没想到会遇到我们,表情颇为不自然。
“莫依,你——”我不知道该怎么问算是比较礼貌,没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自食其力不好吗?你们想吃点什么?”莫依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挺好,挺好!随便来几个菜,啤酒先上!”沈杨打着圆场。
莫依转身去向老板说了,老板把最贵的凉菜上了几份,又向掌勺师傅吆喝了一声,报了几个最贵的热菜,然后亲自拿着两瓶啤酒,笑容可掬地走到我们桌前。
从老板的口中,我打听出了莫依家里的变故。莫依的老公具体有多少身家,我在她婚礼现场已经深有体会了,听说她老公平时喜欢玩游戏,原本只是玩一些小游戏,放松身心,最近不和怎么的迷上了一个网络游戏,一下子就扎到游戏里了。公司也不管了,家也不要了,有钱就投到游戏里充值,家底都败得差不多了。莫依无奈之下,才出来打工的。
莫依样貌身材都是上等的,言谈举止也是极有修养的,要找工作,哪儿不能找,就是去卖个化妆品,卖个包也是完全可以胜任的,怎么就沦落到了要在这路边摊当服务员了?
“现在社会经济不景气,各行各业的人不是沉迷于游戏,就是热衷消费,你看这一排门面房,以前多热闹,要不是他们我的摊子也做不下来。可现在都关门了。挣不着钱,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别说请服务员了。也就是我这小摊子,还勉强能坚持,就这,要不是我老婆这阵子身体不好,我也不敢请服务员。你说,现在的生意怎么就这么难做?”
生意难做不难做,要看谁在做,赵老板只会笑着说钱太好赚了。
现在,除了赵老板大概没有有心思做生意的人了吧?玩游戏的沉迷于游戏,不玩游戏的热衷于衣食住行的消费,全都是赵老板的生意,因为有我们的催眠体系,各个行业,赵老板都没有竞争对手。
那天我和沈杨点的菜一口都没有吃,啤酒也喝得很少,肚子里装满了心事。
“要不咱俩启动解锁通道,把催眠体系封闭了吧?”我和沈杨商量。
沈杨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遥望着窗外的大海,半晌才说:“一解锁,这海景房,豪车,说没就没了,你舍得?”
我还没答话,听到有人敲门,我应了一声,佣人带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小男孩约莫八九岁的样子,手里紧紧抱着一只小猪存钱罐,表情羞涩紧张。
“小朋友,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我蹲在他面前,尽量温和的问。
“我听妈妈说,你们是‘一线生机’的老板。”男孩紧张地搓着手里的存钱罐。
赵老板为了让我和沈杨也过一把明星的瘾,特意让我们做了“一线生机”的代言人。
“叔叔是代言人,不是老板。你要找游戏老板吗?”
“你们认识他吗?”男孩有些失望。
“认识啊,你找他有事吗?”
男孩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点点头,激动地说:“很重要的事!我想把我的压岁钱都给他,希望他放了我爸爸!”
我和沈杨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赵老板还干限制别人人身自由的生意?
“妈妈说,爸爸被‘一线生机’那个游戏绑架了,什么都不管,每天就知道玩游戏,我想把我的压岁钱给那个老板,希望他把我爸爸放了!”男孩说着把存钱罐谨慎地送到我面前,“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
我托着存钱罐,沉甸甸的,压得我心都要掉在地上了。我摸着男孩的头,望着他纯净无邪的眼睛,那里有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我,可是我看得很清楚,因为那双眼睛是如此透明,没有被一点点杂质感染。
“好孩子!你把钱拿回去,叔叔认识那位老板,叔叔去找他,让他把你爸爸放了!”
4
两把大号的西瓜刀架在我和沈杨的脖子上,和我们脖子的距离只有零点几毫米。能在这种情况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绝对都是英雄。
我和沈杨从来都没有当英雄的梦,但是,俗话说得好,时事造英雄,我们俩就是被造出来的。
赵老板冷笑着把玩着手里的小匕首,还不时地用它切个水果以示锋利,然后不怀好意地看看我们俩。
这种情景真是——好尴尬啊!
事情的起因是那个要用压岁钱换回爸爸的小男孩的出现。
“大杨,你不觉得咱俩也被催眠体系传染了吗?从拒绝和赵老板合作,到今天一步一步地帮他把所有的生意都垄断,咱俩也被他的贪婪传染,看不清自己了。”
男孩离开之后,我和沈杨都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中。从莫依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他们的生活都在不经意间被我们改变了。
赵老板没有错,我和沈杨也没有错,可错就错在不知足,得寸进尺地吞噬着所有可见的东西,把一切的利益都归于自己,这不是长袖善舞,是冷酷的掠夺。
我和沈杨现在才明白,当初老师强烈要求封杀我和沈杨的“传染性自催眠体系”是多么正确的选择。面对诱惑,没有人能全身而退,如果有,只能说明你面对的诱惑不够大。
当赵老板第一次找到我们,要求合作的时候,我义正辞严的拒绝了他,并且要求沈杨和我一样严于律己,坚决不使用自催眠体系,哪怕我们穷得只能两个人住几平米的出租屋,哪怕我们的女朋友因为嫌弃穷而和我们分手,哪怕我连参加前任女友的婚礼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哪怕我们一个月只能够吃得起一次啤酒喝一送一的路边摊,可我们的心里是踏实的,因为我们虽然穷,可心是干净的。
不知不觉中,我们迷失了,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我们动摇了,在所谓的光明未来面前。我们踩着别人的肩膀,一步一步登上了自己想要的高度。
可我们却没有了回头的勇气,因为怕一回头,会看到脚下堆放的是累累白骨。
所以,我们义无反顾地启动了当初在植入自催眠体系时所预留的解锁通道。所有的人都从催眠中醒来,赵老板基于自催眠体系所建立的商业王国轰然崩塌。
然后,他就带着两个人,每个人手里一把刀,把我和沈杨压在了沙发上。
“赵老板,有话好说,都是自己人,这咋还动上手了?”沈杨谄笑着说。
“自己人?自己人还拆我的台?我说你们俩是不是傻,放着好日子不过,硬是要和钱作对?”赵老板情绪甚为激动,在我俩面前不停地挥舞着他手里的匕首。
“赵老板,冷静!冷静!”我尽量笑得自然,其实心里很怕,“这是个漏洞,你做网络应该知道,凡是程序都有漏洞,我们的自催眠也有漏洞,只不过以前没发现。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能做好。”
“你少胡扯了!我还没听说过催眠也有漏洞呢。识相的,就跟以前一样把程序再给我做回来,否则——”赵老板把匕首在我们俩鼻尖上轻轻地挥动着。
“好的,你是老板,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沈杨先表态了,说完瞪着我,轻微地向我动了一下眼皮。
我和沈杨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彼此间的默契也是无人能敌。只需要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既然向赵老板表了态,我也态度良好的附和了。
赵老板见我们两个人突然转变态度,有点不大相信,让人用西瓜刀押着我们走到了电脑跟前。
“一线生机”游戏登录成功,主题音乐响起,我和沈杨也跟着哼了起来,半首曲子还没有哼完,赵老板和拿着西瓜刀的两个人,都主动放下了手里的刀,围绕着我的沈杨嘘寒问暖,揉背捏肩的。
从那天之后,我和沈杨又回到了之前工作的地方,开始了住几平米的出租房,每个月吃一次啤酒喝一送一的路边摊的生活,偶尔会有一个热情洋溢的赵老板,一言不和就请我俩吃饭洗澡K歌。生活过得还是挺有滋有味的。
至于赵老板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当然还是因为我们的“自传染性催眠”体系。只是,那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用,而且没有解锁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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