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一株草

作者: g54389043 | 来源:发表于2021-10-12 09:39 被阅读0次

我时常在想,
要是我是路边的一株草,就好了

01

四月的北京,阳光已经足够刺眼了。从窗帘上毫不留情的刺穿,把空荡荡的屋子笼出一层柔和的光。整个房间,像一个被黑暗孤立的高台。

我背着双肩包出门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今天有雨,于是我打开橱柜取了一把伞,塞进了包里。崭新的双肩包没有一点值得挑剔的地方,只是可惜装不了太多东西。我不得不放弃了装满茶水的水壶。这时候,我开始想念我的旧包。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因为新包的作用远远比那个旧包重要。一杯水而已。

我戴上耳机,在关门前,最后看了一眼玄关柜子上那个装满茶水的杯子。我重重地关上了门。走廊尽头有一扇电梯,电梯里空空荡荡的。我松了一口气,按按耳朵上的小玩意儿,一脚踏进了电梯。一切好像都顺利无比。

电梯门在我眼前一点点关闭。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像是某种拖沓缓慢的曲调,带着一点安心和隐秘的刺激感。我慢慢弯起嘴角,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却在最后一秒被打断了。有人从外面按了电梯的开关,电梯门闭合的动作被打断,像两根位置契合的肋骨被生生拉开,痛苦的撑出变形的大洞。

洞外的阳光好刺眼。我漠然地低头,把手机屏幕点亮。旁边便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我不知道他的长相,却能闻到他身上让人作呕的气味。清爽凌冽的男士香水厚重的覆在隔夜的酒气烟熏上,像极了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

那种,披着人皮、咀嚼着血骨头的,精英。抬起眼睛来,就目露凶光的——狼。灰扑扑的,又泛着恶心的血气。我动了动僵硬的脚踝,站的离他远了一点。

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的动作,拢一下袖口,很抱歉的笑了笑,“昨天应酬到好晚,来不及换衣服。抱歉,可能熏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眉眼弯弯的青年。或者是盛夏橘子树,第一颗西瓜从井底被摇上来,再被切开,冒着被新鲜的冷气。

我紧了紧衣服,没有接话。把遮住脸颊的头发撩到耳后。有个小东西嚣张地躺在我的耳朵上。

对方很识趣的没有再说话,却伸了手过来。那只手保养的很好,伸到我面前来,我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有一点点颤动,在各种软件之间切来切去。

我的眼睛看着屏幕,心在看着那只手。嗓子开始紧绷,胸腔疼痛的时候,我居然还分神想了一下家里的那杯水。

我需要它。需要那种澄黄苦涩的液体来浸润我的咽喉,舒缓我绷紧的神经。我像一尾被握在掌心的金鱼,瞪着眼睛,等待审判。

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是鞋跟磕在地上的声音。密闭的空间里,所有的的东西都被放大。

罪恶是,恐惧也是。他的手又往前探了探,食指按在电梯门旁那个数字“4”的按钮上,轻轻一点——看到我抬头,他礼貌地笑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

没有说话,笑得像只兔子。我愣愣地看着那个窄窄的电子屏闪动着逐渐减小的数字,木然的看着血红色的颗粒打散组合,跳动减慢,停止成某个畸形的图案。

他出去了。踩着脆脆的脚步声,背影活像一只穿了蓝西装的大兔子。他的西装居然是蓝色的。我惊奇地目送他走远,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刚刚身边那个灰色的、泛着血腥的人影究竟是谁。我想不出来。

我伸手推了推耳朵上快要滑落的小玩意儿,指甲磕在它光滑的表面,磕出清脆的一声响。落进耳朵里,轻轻的,可是又沉又闷。

02

电梯门缓缓地关上,我慢慢地低头。低头前的一秒,仿佛瞥见楼道里一束晃眼的颜色。铺在地上,亮的扎眼。可是让人忍不住靠近。我捏着手机的手指头紧了紧。屏幕却没有亮。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手臂僵硬,指关节几乎要动不了了。

电梯还在下落。失重感和空旷宁静让我放松。我把手机放进兜里,缓慢的活动发青发白的手臂。身上冷的打颤,僵硬的手臂缓慢充血,皮肤一点点恢复正常的颜色。

当阳光照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阳光太无畏,没有人可以同它对视。我们都是心怀恐惧与遗憾的芸芸众生,害怕见光,害怕亲密。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同面前嘈杂的街道上每一个一样,目光冷漠,下颌高抬。我没什么不一样的,我想。

于是背着那只崭新的包,一脚踩入阳光里。我隐约窥见路边一株翠色的野草。长在它的同类中间,骄傲地昂着头,与众不同,格格不入。

草地里所有的草各自为政,风起时自己横陈折腰,风止时随便直起腰杆。不用担心猝不及防地盘问考验,不用在乎谁揶揄为难的目光。路边的一颗草,一定拥有同阳光对视的勇气。

而我,跟所有行色匆匆的人一样,匆匆走出一栋大楼,再走进另一个。像被关进隔绝天光的骨灰盒子,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挫骨扬灰。

03

“阿空啊,每天都踩点来呀。”

玻璃门里,是个腰线妖娆长发袅袅的女人。她很漂亮,像一只爱笑的狐狸。嘴唇还沾着兔子的血,舍不得擦干,像是在炫耀她的战功。

我抱歉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把耳朵上的小东西捏在掌心里。

“呦,阿空今天换包了啦。”狐狸懒懒的伸个懒腰,从我身边走过,“果然是本地人,说换包就能换包。就算是迟到,有个好爸爸当老板,也不会被辞退呢。”

我听着那尖利的鞋跟慢慢走远。

“小佘,你别听她的。她就是嘴巴厉害点儿。”又有人来同我说话,我点点头,把掌心的小玩意捏的紧紧的,另一只手攥紧了双肩包的带子。

这包很好。不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关注。我不需要再为了它说话,不需要站在好多双眼睛下,心脏疼痛的动着。

我希望我像一根草,路边的一根草,肆无忌惮地拥抱阳光,也不会引起谁的关注。

我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把掌心的那粒小玩意搁在桌子上。我打开电脑,看见熟悉的界面,还有密集的图标。

“小佘小佘,尝尝这个。”

有人伸出手来,捏着一包甜美的食物。我按着键盘的手慢慢停住。转动僵硬的脖颈,我看见对方的眼睛。

她好像一只羊。很乖很乖的那种羊,有着雪白的毛,还有细细长长的眼睫毛。

食物的气息甜甜的。她的笑一点点落在我眼睛里。谁在笑。谁的眼睛圆圆的,有着长长的眼睫毛。

“你看看她哈哈哈,你看看她!”小白羊一笑,变成恶狠狠的狼,在我面前磨着爪子,牙齿森森泛着寒气,

“小杂种,连吃饭都没教养!”

我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有一块软软的肉贴在我的额头上,像针一样刺着我的皮肤。我猛地甩开了它,一切都变了回去。面前的女孩一脸惊愕地看着我,手上还捏着那包甜甜的食物,“你怎么了?”

她还是羊。声音却不小,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好多双眼睛离开屏幕,慢悠悠地转了过来。各种各样的眼睛各种各样的目光,粘连在我们之间,像往一个密闭的盒子里灌进稠乎的凝胶。

无法呼吸。我咬紧了牙关,缓慢的调动僵硬调动脖颈的肌肉,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

我又开始渴了。玄关上那杯澄黄的水俨然成了我的心魔。它勾缠着我的脑子,它控制着我的呼吸,他攥弄我的心脏,让我站立不住。我就要屈服了。

“搞什么啊!莫名其妙。”

那头羊气呼呼地扭回头去,食物香甜的气味随即撤出了我的身边。我有些反胃,却没有说话。我很少说话,像是没有这个功能的假人。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听来的。我甚至不认识说话的人是谁。她趾高气扬地站在人群里,喋喋不休地讲着我。大谈我的来历,我的出身,我的身材容貌,我的行事作风。她说的应该没有错。

04

我把桌子上那粒小东西捏在手心里,慢慢地戴在耳朵上。我又听见了。

“傲什么啊,不就是个私生女罢了。”

那声音离我不远。嘈嘈切切的,不止一个人。我漠然地听着,指尖按着键盘,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轻松和自由。

“嘘,你小点声儿。”

“哎呀她带着耳机呢。你平时不也说,今天怂什么。再说她要是听见了还能这样。“

“那你也小点儿声……”

“一个私生女,老总也没多重视她。性格又怪的很,迟早得出局。每天带着个耳机,眼神木木的,不说话不吃东西,谁看了不觉得瘆得慌啊。”

“……”

我平静地敲击着键盘。耳朵上的小东西松了一下,我伸手扶正它。继续敲着键盘。无所谓敲些什么,只要有些东西做,只要不引人注意,就可以了。

“……你怂,我可不怕她。”

我走了一会儿神,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紧张起来。敲打键盘的手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越来越慢,最后停下。

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我猛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巨大的兽脸。牙齿森森,是吃过人的狼。

“空空,去了爸爸家里,要听话呀。”

有人按住我的肩膀。阳光尖利的刺穿她的身体,她的卷发揉着金边,落在我的鼻尖。

肩膀好痛,鼻尖也好痛。我抬起眼睛,面前已经不是那个女人了。是两个小孩子,穿着得体的衣服,面目狰狞。

他们握着石头,劈头盖脸地砸向我。划破我的鼻尖,血珠滚下来,溅在我的衣摆上。像脚边滚落露水的野草,从安逸的泥土里连根拔起,搁在不合适的玻璃罩里,根茎慢慢腐烂。

他们都在笑。那么多目光,那么多声音,围绕在那可怜的草叶旁,放肆地灼烧它。

他们伸出手,随意地折弄它。

“一个小三,生下来的孩子也是贱种。还想着出人头地呢,哈哈哈,真是好笑。”

“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把这孩子送过来时候的样子,就像一条癞皮狗,看见肉骨头一样,真是恶心。”

我被推在高台上,好多束光照着我。

“可是那个女人不是被上司潜规则的吗,生了孩子又逼人家送回来。送回来也不好好照顾孩子,这么作践人家。一个孩子,多可怜呀。”

“哎呀你小点儿声,谁在乎这个呀。”

“就是就是。潜规则怎么了,那女人肯定也没安好心,没准儿就是她先勾引的呢。”

我跪在高台上,周围一片黑暗。

“你看那个孩子,说话都说不利索,又笨又丑,还不如她妈呢。”

“哎哎哎,你,你过来表演一个舞蹈,表演好了,给你蛋糕吃。”

有眼睛自黑暗出显现。一双 两双,三双……

“哈哈哈笨死了,你看看她那个样子!”

“哎,蛋糕赏你了,吃吧。蠢货!”

黑暗里推出一堆黏黏糊糊的东西。红红的,软软的,腥臭裹夹着甜腻,汤汁洒了满地。

有什么东西,痛苦地蜷缩在我的掌心里。

“快吃啊!让你快吃!”

“小杂种,吃饭都没有教养!”

我木着眼睛,调动僵硬的手臂,捧起那团东西,一口一口咀嚼着。

05

高台被黑暗吞没,我被黑暗遗弃。有什么东西靠近我。软软的,腥臭和甜腻混杂,温温的,贴上我的脸颊。

我抬起眼睛,看见掌心痛苦蜷缩的东西站在我面前,俯下身来,注视着我。汤汁洒了满地,我跳下高台。黑暗不肯收留我,阳光刺的我生疼。

他们追逐着我, 嘈杂声围绕着我。我躲不起来,永远出现在那个布满光线的地方。好多眼睛看着我,好多人触碰我。

我的喉咙疼痛,发不出声音。

别碰我,别碰我。

别碰我……

“别碰我!”

我尖叫起来。

推倒了站在我身边的人,像一株野草,杀出狼群,奔向土地。高台崩落,暗色蜿蜒。阳光坠入云层,野草淹于死土。

他们都说,我疯了。我蜷缩在阳光之下,肢体僵硬,仿佛要与泥土融为一体。我闭着眼睛,龟缩在软韧的眼皮后同阳光对视。

我尖叫,我痛哭。我渴望遗落的那杯水,又憎恨遗落的那杯水。那不是水,我知道。那是我想要逃脱的诅咒,又是我残喘续命的良药。

耳朵上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砸进草地里,安静的连一只蚂蚁的注意都没有过分引起。那个小家伙安然的拿触角碰了碰那只对它来说是庞然大物的东西,随后不感兴趣的走开。我也不感兴趣,可是我需要它的伪装。

草叶被它压弯了腰。露水跌落,阳光迸溅。我时常在想,要是我是路边的一株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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