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的噩梦 作者:徐海阳
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你我都无法理解的,它们似是而非,有悖于常理,它们背离科学,诡秘莫测。
1
我在休班的时候接到队长电话,说安海受伤了,让我代表队里去医院护理他。
“安哥咋受的伤?”
“胳膊让抽油机皮带绞断了,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当时就许静在,不过她跟着救护车送安海去医院了。单位这边夏检刚刚开始,我们都走不开,只好你先在那顶几天,夜班我先找人替你。”
安海是我们班长,我休班离开采油区的那天,正赶上他从老家回来。我们在车站匆匆见了一面,我只记得他当时脸色很差,甚至没跟我说话就急急的走了,没想到才几天不见就出了事。
2
我按着队里给的地址找到病房时,许静也在。安海的手臂已经做完了手术,正躺在病床上睡着,倒是许静被我的推门声吓了一跳,抬头时我发现她脸色苍白。
我轻拍了下许静的肩,带她离开病房,来到走廊尽头的长椅边。
“你怎么样?没事吧?第一次见这种血腥的场面,是不是吓坏了?”
许静低着头不出声,不过看她微微颤抖的肩头,显然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失神的目光里还带着惊恐。
“行了,别多想!”我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打算安慰她几句就让她回去,许静突然一把抓过我的手,张口用力地咬了下去。
3
我买了些饭回来,推到许静面前。
“吃点吧,根据我的经验,人只有吃饱和穿暖了才不会害怕。”
“真的?”
“当然!这是我在咱那计量间值夜班时总结出的经验,百试百灵!”
许静低头一口一口地夹着饭菜,吃得很慢也很认真,过了一会,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对不起……我一害怕……就想咬东西,越是害怕,咬得越狠……”
“那看得出来你是真挺害怕……”
我嘿嘿地乐着说:“不过幸好我的血多,放出点也没关系!”
“算了吧你!我又不是没看见,就牙印上有点血丝而已,好像我放了你多少血似的!”
“你懂什么?我是疼得心在滴血……”
4
我抱着小腿坐倒在地上,这回是真疼,疼的要命!这死丫头总喜欢出其不意地偷袭我,而且每次都是小腿,连位置都不带换的,偏偏我还躲不开。
“我说……你下山时师傅就教你这一招啊?下把咱能不能换个地方踢?”
“好啊!下次你说踢哪!”
看得出许静的状态恢复了一些,眼里的惊恐也平复了许多,取代之的是恶狠狠的怒视。
为了避免再次挨踢,我赶紧转移话题:“跟我说说呗,班长咋受的伤。”
许静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他这次从家回来就不对劲,天天阴着个脸神不守舍的,跟谁也不说话。今早我看他扛了捆皮带去前面的井,心里怕他出事就在后面跟着,谁知还是出事了……”
“那口井皮带断了?”
“没有啊!所以我才会担心呢,看着他状态就不正常。我赶到时他已经卸下了旧皮带,正往上套着新的,而且半个身子都靠在皮带轮上,自己却好像一点都没察觉。”
“然后呢?”我虽然没换过皮带,却也知道安海这么操作是十分危险的。因为是新区,电网设施很不稳定,经常会出现闪断情况。为了避免抽油机偷停影响产量,许多抽油机都安装了自启动装置。虽然缓解了因为电力闪断引起的偷停,却也导致不少安全事故发生,因此这种装置又在几年后统一拆除了。
“然后我就使劲喊他,他也像一下子清醒了一样,赶紧往外跑,抽油机就在这时启动了。他虽然躲开了身子,一只胳膊却被卷进了皮带轮,我眼看着他整个人被甩出好几米远,胳膊当时就血肉模糊了。我吓得要死,上去拽他又拽不动,只好跑回去打电话。幸好当时正有一辆救护车在附近,说是去旁边的中转站拉一个喝农药的女工,结果就把我俩一起拉回来了。”
“他没拉掉闸刀开关吗?”
“没注意,我想不到竟然真发生了,当时吓得魂都没了,根本没空去看闸刀开关。”
“竟然真发生了……是什么意思?”
许静讲述的时候也许并没有留意,只是随口说出了这句话,此番被我再一次问起,她好像一下想到很可怕的事情一样,浑身颤抖着斜靠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5
我没有再追问许静,看得出这一天里她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许静家住得很远,我担心她晚上回家不安全,就在医院门口的旅馆里开了个房间,让她在旅馆里好好休息一夜。
回到病房时安海醒了,我扶他上了个厕所。可能是因为麻药劲还没过,我想喂他吃点东西他摇头拒绝,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忙活完安海,我熄了病房的灯,一个人跑到走廊的长椅上看小说。我这两天正在读一个英国女作家写的悬疑小说《无人生还》,因为是译文版,估计译者在进行翻译时加入了一些情节渲染,因而整篇小说充满了惊悚感觉,看得我头皮一阵阵发麻。
正看到留声机里幽幽响起那首诡异的儿歌时,走廊的灯突然灭了。黑暗中我隐约觉得身边似乎有轻微的呼吸声音,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猛地发现一个黑影就坐在身边,脑袋几乎都挨上了我的肩膀。
瞬间一股寒意窜遍了全身,我吓得大叫了一声,灯又亮了,妈的,声控灯……
6
许静坐在隔壁的椅子上,看来是被我突然的一嗓子吓得够呛,连喊都忘了喊,足足定了好半天,才上来一把掐住我胳膊。
“要死啊你!大晚上的吓唬我!有病!”
我一边躲闪她的二指禅,一边咕哝着:“你才有病!不好好在旅馆里睡觉,跟个鬼似的跑来,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诚心要吓死人是不?”
“我不是见你看得入神怕打扰你吗!你开的那破房间连个窗帘都没有,我一个人躺那害怕睡不着,就寻思着来找你聊会天。哪知道你看个破书看得聚精会神的,连我走过来坐下都没发觉!说!你到底看啥呢?是不是你们鬼鬼祟祟偷看的那种书?”
我懒得理睬她,把书仔细折好放进包里,站起身推开了病房的门。
廊灯透过门口照亮了病床前的地面,安海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不过听呼吸声似乎睡得很沉。我正想关门出来,突然地面上一个女人的影子吓了我一跳。
“别闹!” 看位置女人应该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以为是许静跟在后面吓唬我,转身去推她却推了个空,许静从长椅上斜着身子露出一张脸,神色里带着疑惑。
“跟谁说话呢?”
“没事!自言自语!”我连忙掩上了房门,透过门上的玻璃,那个影子已经不见了。
7
我把许静撵到离门口稍远的椅子上坐着。
“干嘛啊你?你家的地方啊?”许静不情愿地向边上挪了过去,嘴里嘟囔着。
“哎!对了!就是我家地方,在你来之前,这整条椅子都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我横坐在长椅上,尽量把腿伸得老长,占住了门口附近的几个椅子,把许静逼到角落里。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你在这还碍事,耽误我睡觉。”
“我怎么耽误你睡觉了?都快把整条椅子给你了!你想睡就睡呗!管我回不回去!”
许静忿忿不平地嚷着,停了一下,又低声说了一句:“我不回去,自己一个人在旅馆里,我害怕!在这里有你陪着……还能安心点。”
“安心?”我心里苦笑着,却又拿她没办法。
“好吧!不回就不回,正好在这陪我聊聊天,打发慢慢长夜。”
听说我不撵她走,许静高兴了不少,连说“好好好!你要聊什么我陪你,免费!”
“看你这么乖的份上,送你个东西吧!”我从兜里掏出个叠得整齐的信封递给许静。她伸手接过,奇怪地问我:“这是什么?情书?给我的?还是想让我帮你转给谁?”
“我要是想给别人写情书还用你帮忙送?给你的!不过先别看,等明早再打开!”
“神秘兮兮的……肯定没好话!”许静一边嘟囔着,一边把信封揣进里侧的兜里。
“你见过谁写情书里面没好话的?”我真是无语了。
8
下半夜走廊里变得很冷,该死的九月天气,怎么会说降温就降温?我和许静挤在长条椅子上互相靠体温取暖。
我心里有事,因此毫无睡意,许静却已经困得迷迷糊糊,整个脑袋像失去了支撑一样,东摇西晃地几次搭在我肩上。
我挪了挪肩膀,想让她靠得舒服些,许静一下醒了,坐直身子理了理头发说:“我好像睡着了……”
“哪是好像……你都打呼了,那叫一个响!”我嘿嘿乐着说。
许静抬腿想踢我,想了想又放下。
“跟你说件事……”
“什么?”我本来已经准备好要承受那一记许氏飞脚了,突然没了下文还真有点不适应。
“我一直没说……我这么害怕,还有一个原因……”
我突然想起许静的那一句“我想不到竟然真发生了 。”
9
果然,听着许静继续说道:“其实……今早安哥被绞断胳膊的情形,我昨晚梦到了!”
“你提前做梦已经见到过?”
“嗯!为了迎检,昨天全队的人在九号组织会战,等忙完天都黑了,班车早走了。队长买了些吃的拿到鹅子家,让鹅子妈又炖了只鸡,说是要犒劳大伙。我和玲子没喝酒,吃了些饭后懒得回队部,就在计量间直接睡下了。”
“你俩……就那么睡在了九号?”玲子是三号的计量工,跟许静私交不错,平时两人也是成双入对的。不过我实在想不通,看上去娇滴滴的两个丫头,竟然有胆量睡在九号计量间。
“是啊!昨天实在是太累了,头疼的厉害,眼皮直打架,实在是不想往队部走,结果糊里糊涂就回了计量间。不过后来安哥也回来了,我和玲子睡值班室,安哥和其他计量间的几个男的好像喝多了,回来后睡在了阀组间。
睡到半夜好像一下醒了,头还是疼,我想起来喝点水,却发现屋里站着个高个子女人,隔着窗户往阀组间里面看。我吓得大叫,不过玲子好像睡死了一样,我叫得那么大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女人听见叫声,一下子转过头……”
许静说到这里,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我身后,脸上一下失去了所有血色。
10
“怎么了?”我下意识地追问一句,许静没有回答,只是如金鱼一样张大了嘴巴,鼻翼快速地开阖着,仿佛很努力地想吸气却吸不到,然后就晕过去了。
我一下子转过身,后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昏暗的走廊里几只惨白色的廊灯,一闪一灭地映照出地上一条长长的影子。
影子看上去很淡,若有若无地印在几米远的地面上,从姿势来看影子的主人应该是面向着我和许静,我能感受到似乎有两道凄厉的目光盯着我们,那种感觉很惊悚。我不敢乱动,只能把后背尽量贴在许静的身上,她怀里,揣着向阳屯那老头给我的救命符。
11
“你命里火旺金衰,因而会时常遇到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改不了你的金相,只好让你的火相更旺些,让那些东西只能烦扰你,却近不了你的身!”
影子忽左忽右地在我们身边徘徊了很久,终于放弃的离开,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抱起许静冲进病房里,随手点亮了屋里的灯。
安海蜷缩在病床上,双手捂着脸,指缝间全都是眼泪。
我上去一把推开安海,把许静平放在病床上,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键。
通话器里传来护士懒洋洋的声音:“九号床,什么事?”
“有人昏倒了,快来!”
许静牙关紧咬,脸色发青,不过幸好呼吸还算平稳,在护士赶来之前,她已经自己醒了,手攥着被角看着我说:“我刚才,好像又做了个噩梦……”
12
走廊的另一侧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紧接着整个住院部沸腾一样,四处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各个病房里探出头来,又跟着人流涌向楼下。
我透过窗户看到,楼下的水泥地上围着一群人,人群的正中央,一个女人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头下面的位置漆黑一片,看不清是迸出的鲜血还是她的长发散落。
13
第二天班长就辞职了,他本就是农民合同工,因此离职的手续十分简便,在病床上打了个报告,托我交给队里就再没有出现过。
我带着他的辞职报告回到队里时,传言已经满天飞了。人们都说安海在中转站搭上了个有夫之妇,就是跟他受伤同一天喝农药的那个女人。本来俩人只是偷鸡摸狗的暗地里不清不楚,谁知后来那女人的丈夫不知怎么就发现了。
女人离婚以后,开始逼着刚刚新婚半年的安海娶她,安海被作得没办法,回到老家大闹了一场,污蔑她媳妇刚结婚半年就临产,孩子来路不明,吵着要离婚。
本来老家的人思想就闭塞,对于这种婚前发生了关系而奉子成婚的事情多有诟病,这下更坐实了安海媳妇行为不端的骂名。
安海媳妇怒火攻心之下,孩子没满月就寻了短见。安海没想到后果竟然这么严重,他后悔了,一心想把孩子好好养大,回来以后跟那个女人提出了分手,谁知女人竟然喝了农药。
14
“这张符只能够救你一次,用完记得还我。”
许静拆开了我的“情书”,发现了里面只是一张画满了奇怪符文的黄纸。
我拿着黄纸符去还给向阳屯的老头,并向他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这事真是太奇怪了……”
在我讲的时候,老头一直笑着摇头不语,于是我又追问了一句。
“您说……安海媳妇在医院里害死了那个女人,而且可能是因为孩子的原因又放过了安海,这些我都能理解,可她那晚一度纠缠我和许静是为了什么?”
老头把黄纸符展开,又仔细地卷成个桶型,划着火柴一把火烧了,在纸灰飘落的时候老头眯着眼睛缓缓说道:“也许……最初她没想放过她男人吧?”
15
是啊!如果最初她没想放过安海,那许静救了安海就是多事,安海媳妇报复许静也就理所当然了。
可后来许静又给我讲了那个没讲完的梦。
“我一声惊叫后那女人回了头,我看到那张脸上没有眼睛,只是在眼睛的位置有两汪泪水,不停地顺着脸颊淌下来,淌了一地。女人一下子就到了我面前,冰凉的双手扼住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声,然后她又扯起我飞到井场上,班长正在那里换着皮带……”
“你看见了安海被皮带轮绞死?”
“嗯!很清楚!然后我一着急就醒了!玲子还在那呼呼睡着……”
既然想害安海,为什么要让许静看到?如果想放过安海,为什么许静救了安海后,她又反过来想报复?
这些疑问困扰了我很久,终究还是没有解开。
也许,这世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答案……鬼魂的心思……又有谁能真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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