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流逝的河 之 风舞高粱地

作者: 船长_a149 | 来源:发表于2022-11-12 14:19 被阅读0次

    【简村夜话·吾乡】

                                      一

    夏日的晨曦催赶着高粱叶子上滚圆的露珠,在露珠连续下坠的过程中又把它们磨洗成了颗颗五彩的珍珠。青白通直的高粱杆把光亮的一面献给朝阳,留一个毛茸茸的背面揉着睡眼。一棵棵挺立的高粱玉树临风般,根杈相接着向北延伸,再向东北伸展,汇成百亩高粱的瀚海。叶子呼啦啦响着,千万个硕大的高粱穗子在凉凉的晨风里摆来摆去,把氤氲在高粱地里的浓雾筛得丝丝缕缕,直至消失于嫩蓝的晴空。

    这是记忆里家乡村后的高粱地。那时种的高粱茎杆都很高。谷雨前,人们在村后堪称广袤的碱地里大面积种上高粱。出苗后,只见一层弱弱细细的褐红色小苗在大地上却却地生长,有时稀稀拉拉,有时又连堆成片,垄行也不并规整,似是古战场的箭羽随意插了满地,大有广种薄收的况味。但高粱苗一旦长起来,就会长得出人意料的快,尤其是一场大雨过后。

    真正的大雨降在盛夏,那时的高粱已漫过了头顶。滂沱大雨里,整片高粱地唯有雨声哗哗,如注的雨水一会儿横扫着,一会儿斜潲着,来来回回、痛痛快快地浇着家乡的高粱。空中乌云翻滚,雷声隆隆,湮没了一切虫鸣和人间烟火,目之所及只有狰狞的天空和望不到边的高粱,雨村也在水雾茫茫中仿佛变得遥不可及。然却这正是高粱最喜欢的,由于高粱根系发达,长长的根须能把周围的一切养分据为己有,所以没有了杂草的羁绊,它们任由雨水当头浇灌,通身洗浴,贪婪地接受上天的慷慨;而后日夜恣意地拔节长高,仰空吐穗。紫色的穗子挂满了一串串均匀的颗粒,那是感恩的储备,给苍天,给大地,给深秋。穗子下,高粱一身翠绿,挺挺拔拔,潇潇洒洒,周身修长的叶子在青色的茎节间向外拋出优雅的弧线,极易使人想到竹林贤士。

                                    二

    我总爱驻足于高粱前,遥想它最初的模样,思忖着这么高挑的身材确实有别于其他的农作物。《诗经》里“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解释说,稷,就是高粱。不过,我童年时吃过一种叫做稷子面的米面,它确实不是高粱面。这似乎触及到了高粱的原产地,所以就请教了一位熟悉的农学专家,他先是惊讶于我的问询,接着告诉我,蜀稷才是高粱,高粱的原产地,一说非洲,一说中国。为此,我又查阅了相关资料,1986年在甘肃民乐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了五种炭化籽粒,其中有比较完整的炭化高粱籽粒,经鉴定为中国高粱较古老的原始种。这为高粱的老家在中国这个说法提供了一个有力的佐证。无论它出身于黄河流域的沃土,还是从那块热带大陆漂洋过海到我的家乡落地生根,高粱在众多的作物当中还是独树一帜的。

    造物对于每一个生命体都赋予了特殊的深意,乔木有独挡一面的威风,青藤则有以柔克刚的巧用。高粱几可丈余的身量,使它们在物质匮乏的年月里,自然成为了优良的建筑材料。农户把房屋的墙基砸实,主墙用一层烧制的砖块砌起来作为外墙,里面填以土坯;架上檩梁后,就用晒干扎紧的高粱捆子铺在檩条上,高粱茬一律朝外以使上部平整;捆子上蒙上一层厚厚的麦秸泥,最后整齐地覆盖瓦片,就是一座新屋了。整座房屋造价低廉,但有一个很大的缺陷:易着火。几年的风吹雨淋,裸露在外的高粱茬已经朽坏,一点星火即可能引发火灾,最终房倒屋塌。但干透的高粱茬是麻雀们天然的窝,这种鸟类最是贪图安逸,从来没有用心搭过遮风挡雨的窝巢。童年里总是央求哥哥,好让他黑夜抓麻雀时带上我。大约八点过后,我们拿着一把手电筒悄悄来到一家屋檐下,凝神静听到一丝轻微的响动,继而迅速打开手电筒,强光照射下,麻雀吓得蜷缩一团,只见哥哥猛然伸手抓住两只,随手丢进一个口袋中,牢牢地扎住袋口,里面的麻雀叽叽喳喳,噗噗通通,我在旁边紧张又兴奋地哇哇大叫。

    那时候,高粱叶子可以适当带一些回家。茎杆下部的叶子已变黄发脆,所以要选摘中部的叶子。母亲把摘下来的叶子递给我,我负责把它们放入背篓里,背回家的叶子会在晚饭后由母亲编制成高粱蒲团。月光下,我给母亲一小把一小把递着叶子,母亲在地上静静地编织着(这个影像总让我感觉到童年的无比宝贵),我一边闻着高粱叶子的清幽味儿,一边看着叶子慢慢变成了圆圆实实的坐垫。

                                      三

    夏天的高粱地最富童趣。我和伙伴几人一起潜伏在浓密的高粱地里,头上戴了用高粱叶编织的草帽,手里握着用高粱茎杆编制的长枪或手枪,模仿小兵张嘎和潘冬子。有时候高粱下的草窝里突然蹦出一只土黄色的野兔,我们像发现敌人似的穷追下去,兔子在高粱丛中亡命奔逃。追着时,我们不时被高粱茬子拌倒,压倒一片高粱;有时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追到了一片坟地里,吓得几人喊叫着狼狈逃离。

    高粱地的旁边有时候会出现一块豆田,黄豆,黑豆或绿豆,那就是抓蝈蝈的地方。灿烂的阳光下,无数只青绿色的蝈蝈爬在豆叶上磨翅鸣叫,好似青蛙一般有节律,此起彼伏。我们小心翼翼,轻轻挪动脚步,屏住呼吸,双手从叶子上下两面快速一把捧住,再准确地捏住蝈蝈的背部,用豆叶包了,再薅一根抓地秧的细长藤蔓把豆叶缠紧,它就只好在碧绿的豆叶里爬伏着,好整以暇了。抓蝈蝈的高手更有绝活,如若蝈蝈爬的地方不容易被抓到,比如爬在高粱上,也难不倒他。这时他冲我们摆摆手,示意都不要出声,然后拨开豆秧,蹑手蹑脚来到高粱下,一只手抓住高粱轻微地摇动,片刻后再逐渐加大摇摆的幅度,直到高粱上的蝈蝈触手可及时,另一只手一下子捏住。夜晚,我们在院子里挖一个小圆坑,用高粱杆坚韧的青色外皮编一只蝈蝈笼。大人们坐在一起交谈着他们的话题,我们则仰望着挂在枣树上的蝈蝈笼,出神地聆听笼子里清脆的叫声,咯吱儿咯吱儿。蝈蝈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会传得很远,一直传到我现在的梦里。

    秋后的高粱地一派苍凉,干枯的叶子随风乱舞,落下时会形成不规则的堆状,那是农家的燃料,也是羊的饲料。小伙伴们各自扛一把筢子,筢子上缠一条大口袋,吵闹着涌入村边的高粱地。我们飞快地收拢着高粱叶,忙不迭地装进口袋里。忽然脚上一阵强烈的刺疼,一棵高粱根的斜茬深深地扎进我的脚踝,殷红的血洇满了那棵枯萎的茬口。小伙伴赶紧捡来一条黄绿相间的叶子绑扎我的伤口,又收集了几个熟透的马泡瓜塞给我。不知谁提议,要烧马泡吃。于是,我不顾脚上的伤,和同伴四处寻找那种状似小西瓜的果实,有时把一条藤蔓提过去,上面缀满了大大小小的马泡。

    空地上升起的那股青青黑黑的浓烟,和烟雾下爬在地上吹火的童稚的脸;久旱逢雨的高粱;月光下的蝈蝈笼……汇成一条印象画派的河,流淌了半个世纪。

    多年后,我仍想象着,那根扎我的尖利的茬子,在接下来的日月里会不会长出一蓬木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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